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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就是吳律師吧?”商軍一走上二樓就一眼瞟見了坐在執行局樓道長椅上的吳律師和我,快步走了過了,雙手一把抓住了吳律師的手。“可見到您了,上回庭審也沒時間和您細聊。”

這倒讓我倆猝不及防,吳律師只好略微尷尬地說:“哦哦,是是,您好,商軍女士。”

商軍還是“抓”着吳律師的手不放,就如同見了“親人”一樣,乾瘦的老臉擠出了相當難看的堆笑。我嘴角不禁露出了一絲譏諷的笑,心說:怎麼着?無處打你的牌,改拿原告的律師“下手”了?該說你是狡詐呢還是愚昧呢?

一年沒見,這老太婆明顯又蒼老了許多,儘管在和吳律師強顏歡笑,但看得出她疲憊的很。這是必然啊,作惡多端的人遇鬼多,鬼一多了,日子自然不得安寧。當然,這鬼,包括心裡的,但恐怕更多的是現實裡的。只是不包括我的家人,不包括我,我是對付她的“魔”。

這一幕發生在2016年4月26日,五一小長假前夕的那個週二。由於週一下午沈宇見面日人數過多,不便於詳細談話又喧鬧無比,沈宇便把傳喚商軍到來的日子定在了週二的下午。此時的執行局樓道沒幾個人,儘管也有個別法官爲週二見面日,但相比周一集中見面的“盛景”,還是讓人感到安靜得不可思議。

保潔大姐的手機傳喚商軍那招兒起了奇效——商軍立刻就接了,她萬沒想到被她牢記後便可以不接聽的法官的手機座機號段的方法竟被一個陌生號碼打破——當聽到沈宇報過“家門”後,面對沈宇“你如果抗拒法院而不來,我們就派人‘請’你來”的傳喚,她不來也得來了。

……

“吳律師啊……”商軍那太會表演的技能再次開始使用,她破笑爲涕,攥着吳律師的手哇地一聲哭了起來,那哭聲在空蕩蕩的樓道引起了強大的迴音,一些當事人紛紛望向這裡,個別法官也打開門探頭出來張望,而對於商軍這樣的傢伙,她對自己出醜是根本不在乎的。

“您聽我說啊……”商軍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說,“庭上我不是說了麼,我賣房還錢,我也道歉了,你們怎麼還對我不依不饒呢?我又不是不還!我求過他們家了,”商軍望望我,“但是他們不通融,您是好人,您給說句公道話,是不是他們得申請法院給我的房子解了封,讓我賣房?”

我仰天大笑起來,只是沒發出聲音,商軍這“表白”太過黑色幽默了——不單是我,估計連吳律師也是頭回見到被告把原告的律師當“好人”的。

吳律師終於掙脫了商軍的手,他把手抽出來甩了甩,估計是被她給攥麻了,然後笑着說道:“商軍女士,我再次重申,做財產保全是我們的權利,也是法院的必要流程,一旦做了,就不是我們說了算的了。您要是有這方面需求,您一會兒跟沈宇法官說。但是我必須要說,這不可能。還有,這其實並不影響您自己賣房,法庭審判時法官也跟您明確表示了:您可以找到買主、中介,拿着相關手續、錢款來法院,一手結賬,也就是結案,法院一手給您解封。”吳律師頓了頓,接着說,“還有,我還要問您,離庭審都過去半年多了,法院執行局可不是沒給您機會,這段時間您都幹嗎呢?”

“這不是一直在賣麼!”商軍哭喊道,“你們想必也都從網上看到了,我確實在二手房網站掛上了,但是無論中介還是有意向的買主都表示,帶着查封的是賣不動的。”

“那麼問題就來了,”吳律師說,“您光求我們了,我們前頭還有個叫金侖的人的抵押公證呢,他那個不解決,您照樣賣不了,所以您首先去求的應該是他們啊。”

“這……”商軍一時語塞。

吳律師快速地跟我交換了一個商軍不曾發覺的眼神,我們之間會心地明白:她商軍現在是黔驢技窮了,找金侖那邊一定是說不通,而拿我們這邊做文章,東陽區法院這邊只要一解封,她就可以讓金侖那邊賣房,從而填上那“不好惹也不敢惹”的社會人的窟窿,到時至於我們這邊怎麼辦,她就高枕無憂不聞不問了。

這不僅是一場勇氣的較量,這更是一場腦力的甚至智慧的較量。是老狐狸同老獵手誰更強的較量。

“你們……連這都知道了?”商軍不哭了,顯然是有點懵而顧不上再去表演。她想了想,繼續她強弩之末般胡說八道,“我這不是先讓你們解了,他們那邊就好賣了,他們賣了,我還了他們也還了你們,你們兩家就都……”

吳律師顯然聽得不耐煩了,一擡手攔住了商軍:“行了,商女士,咱們跟這兒說什麼也沒用,等法官來了再……哎?來了!”

順着吳律師指的方向望去,沈宇手拿一本卷宗從樓上下來了。

商軍立刻站了起來,故計重施,一嗓子哭嚎出來:“沈法官啊——”

“閉嘴!”沈宇一聲喝令,“這什麼地方啊?你就這樣又哭又嚎的!”

商軍想必從沒受過這“待遇”,竟一時呆愣住了,哭喊聲頓停,可臉上還保持着剛纔的表情,那畫面實在是一種搞笑。

“都進屋!”沈宇走到門邊,拿出鑰匙開談話室的門鎖,“有什麼話,進屋說!”

待沈宇進去後,商軍也乖乖地走了進去,我和吳律師隨後,在進門的一剎那,吳律師輕聲對着我的耳朵說了句:“商軍遇到真正的對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