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着啊？找到買主沒有？”汪策往法官桌後一坐，開門見山地就問還沒坐穩的商軍。
“汪法官哎——”商軍又開始了她的潑婦哭，“您可不知道哎——哪兒那麼容易賣啊！我是說啊——再寬限我——”
汪策啪地合上了剛打開的卷宗，望着吳律師和我：“吳律師，小劉，咱們準備進入拍賣進程，你們一會兒跟我簽訂一些相關文件！”
“好嘞！”吳律師跟我異口同聲並點頭道。
這些都是我們事先電話裡商議好了的計策。——兵不厭詐，看誰先厭了對方的“詐”。
“哎呦您可別哎——”商軍哭鬧着從椅子上忽然出溜兒到地上，“我給青天大老爺跪下了哎——我給吳律師小劉磕頭了哎——，再給我些日子唄——”
汪策啪地拍響了桌子，吼道：“給我起來！你不起來我叫法警給你拽起來你信不？”
我暗自發笑：2015年2月14日那天我要給你商軍跪下，你卻要找人給我和父親打出去！當初我沒跪成，今天你卻給我跪了！倒也好，你跪着吧！
然而惡人怕真神，商軍怕法警，她蹭地一下站了起來，動作迅猛堪比武打演員般又坐回了原位，依然哭哭啼啼。
“商軍，我問問你，”汪策平復了一下自己，說：“小劉一家給你多少日子了？啊？我們法院又給你多少日子了啊？你自己心裡沒點準譜嗎？”
“我知道，從借錢到現在兩年多了，從庭審到現在一年半了，從進入執行局一年多了……”商軍擦着眼淚說道。
“哦，看來你什麼都清楚！”汪策說，“那怎麼給臺階不會下呢？不見棺材不掉淚？”
“我跟您說，汪法官，現在已經有好幾家對我的房子感興趣了，正在談！馬上就可以進入實質性的買賣階段了，到時候我就把他們帶到您這裡來交錢解封！”商軍說，“年中時，人家沈宇法官——哦，您不是說沈宇法官暫時有別的工作忙嗎？您可以問問他，他答應我到明年，也就是2017年春節前的啊！我覺得，咱還是得照咱們說的，就按咱們說的……”
“你再敢提那句‘就按咱們說的’我可罵街了啊！”我騰地站了起來，喊道。
“小劉你坐下！”汪策一指我，我剋制住了自己，坐了下來。
“你自己看看，這是什麼？”汪策把一張筆錄捏在手裡給商軍看——2016年4月26日商軍親筆簽名的筆錄：承諾2016年十一國慶前自己賣房還錢，否則無條件配合法院拍賣。
商軍啞口無言。
“你是不是把原告當傻子，也把我們法院當傻子呢？”汪策咬牙一字一頓地說。
“法官！法官！我的青天大老爺好法官！”商軍慌神了，“求您！您可憐可憐我這個老太太，我真的，真的找到買主了！再給我一點點時間！就一點點！”
汪策沉着臉，不語。
商軍又把臉朝向吳律師，“吳律師！青天好律師！人間大好人！您給我說兩句！我知道您最可憐我！您最有同情心！您最理解我！您給我說幾句！”
我心裡冒出了相聲捧哏演員常說的那句：“你這都什麼亂七八糟的？去你的吧！”
吳律師看看商軍，又望向汪策說：“要不，汪法官，我有個折中的主意，不如咱們再稍稍寬限她幾天？最後期限，2017年春節如何？一會讓她再籤個新的筆錄，並且標明：再無寬限！”
儘管知道這一切都是我們事先安排好的計劃、是爲了等待沈宇法官出院主持大局的緩兵之計，我還是需要在這時唱個“紅臉”，於是我猛地站起身，高聲道：“這不行啊！吳律師，汪法官！這我絕對不答應！”
汪策朝我按了按手心，讓我坐下收聲，我坐下了，不再言語。
汪策說：“吳律師的建議也好。如今商場上有個原則叫：和諧雙贏。咱們不如最後給商軍個能夠讓咱們都贏的機會。”然後望向商軍：“商軍，你可聽好了，這是給你的最後期限，截至到2017年春節前，你自己……”
話沒說完商軍就又哭了：“我謝謝是謝謝法官和律師啊，但是，您們也知道啊，元旦期間到春節是最不好賣房的時候啊，外地想在本市買房的有錢人都回家了啊，誰有心思買房啊！春節回來他們才帶錢回來啊，纔有心思買房啊！咱們寬限到2017年的五一勞動節吧……”
“你知道麼商軍，”汪策冷笑道，“說給你臺階你不下那是好聽的，說不好聽了……”
“我知道啊，法官，下一句是給臉不要了啊！”商軍哭天抹淚，“我早就沒臉了啊，我還要什麼臉啊，我是老不要臉啊，我既然這樣不要臉了，您就可憐可憐我這個老不老臉吧，再寬限寬限我吧！”
我被剛喝進的一口礦泉水嗆得直咳嗽，不禁想到——老賴很常見，而老賴中如此極品，少見！
汪策和吳律師對望了一眼，吳律師默默地點了點頭，汪策會意，對商軍說道：“商軍，你的自損自貶我們沒有興趣，你就是說你自己下十八層裡，你到這兒了也得還人家錢！好吧，那麼就寬限你到五一，不過，你給我看好了！”
汪策從抽屜裡拿出一份東西來，我舉目望去，赫然一份裝訂好了的《東陽區法院至東陽區住宅與建設委員會關於進行房屋評估機構搖號函》！汪策往桌上一放，對我和吳律師說：“吳律師，小劉，一會兒前腳商軍簽了筆錄，你們後腳兒就在這個評估申請上簽字，我把日期就寫到明年4月30號，到這個期限，也不管商軍再說什麼了，直接搖號——哦，我解釋一下，拍賣前的評估房屋是下發給評估公司的，而爲了公平起見，法院開具評估同意文件後，要和住建委一起搖號決定哪家評估公司參與評估。也就是說，”汪策看着商軍，“到時候你再說什麼也沒用了，評估一旦進行，拍賣隨之而來。恐怕到時候，倒應了你剛纔在走廊你吼叫的了——你只能到時候去中院高院說理了！”
於是，這一天，那張寬限商軍自行賣房到2017年五一前的筆錄產生了。
雖然這一天又是一場精彩大戲，但我毋寧不要看這些活報劇而希望戰鬥早早結束。
可，這一下又是半年的等待。
甚至更長。
果然更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