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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在這兒咱們得倒個筆!”我的耳機裡傳來金連芳老先生那沙啞但又有獨特魅力的“雲遮月”嗓音。

這是距2014年我兼職主持人的那個世界盃之夏、都市脈搏調頻電臺首播後時隔四年我纔剛剛開始拜聽的這部評書《六扇門內好修行》。儘管當初俊燦一再推薦,但沉溺作戰的我始終沒有心思打開他傳給我的全套MP3,而在八月本金拿到、心情放鬆後,我纔想起電腦裡還存着這樣一套老先生的長篇評書,於是拷貝到手機中,閒暇之餘欣賞一二。

“倒筆什麼呢?”耳機中的金老講述着,“剛纔咱說到,縣官林大人一個失誤放走了歹人,後悔不已,說自己是屢次‘捉放曹’。咱們經常聽說京劇有一出捉放曹,什麼典故呢?說後漢三國年間,曹操刺殺董卓未遂,改裝逃走,至中牟縣被陳宮所擒。後曹用言語打動陳宮,使陳棄官一同逃走。行至成皋,他們一同去找曹父故友呂伯奢,呂伯奢殺豬款待。曹操聞得磨刀霍霍,誤以爲呂伯奢欲加害,便殺死呂氏全家,焚莊逃走。陳宮見曹操心毒手狠,枉殺無辜,十分懊悔;宿店時;趁曹操熟睡時欲刺殺曹操後放棄獨自離去。”

我摘下耳機,扭頭望向大巴車窗外曾無數次觀望的高速路側的綠化帶,此時樹葉已經掉光,一棵棵只剩枝椏的樹木在我眼前飛速略過。

“又是一年冬來到,又是一年寒戰時啊!”我默默想,屈原先生的文章《離騷》翻譯過來有一句是“我怕美人遲暮,我怕草木凋零”,我這裡沒有美人遲暮讓我擔憂,但是每每草木凋零,自己的心情都跟着一起往下跌落。

我又在想:“哎……我的謝法官啊,您何嘗不是評書戲劇裡說的——在‘捉放曹’啊!”

此時是2018的年末時節,元旦將至,一個月來,北安奪冠的喜悅和激動已逐漸在我心中平靜下來,取而代之的依然是我沒有結束的“賽季”——如果說北安隊的賽季是由開春至深秋每年一度且隨後一冬的休整,我的賽季則一打就是四年且毫無停歇。

同樣這一個月來,謝同依然“如故”地“同情”着被他稱爲“看樣子挺可憐”的“老太太”商軍,他不“忍心”一次次地傳喚她前來談話、勒令她前來簽字,而我和母親的“督戰”、“請戰”短信始終未停。用母親的話說:謝同做了多半年的天使,卻在這半年被商軍的“魔”給“附”了。

雖是玩笑,也非全無道理。一個月來,無論我去,還是電話短信,謝同的回覆總是:“回吧,回吧。”或“沒什麼消息,有消息告訴你們!商軍還沒來簽字,她沒有十四萬決不甘休,十萬這個數她始終不幹。”諸如此類……

我從座位上站起身,走向車門,準備下車——無論這一次次來訪北昌區的結果是不是都一樣,行動,總比等待和觀望強百倍,就算又是一次白跑,我也認了。

“不知道!不認識!”一進見面室的門,我就看到金侖和謝同在爭論着什麼,只聽見背對着我的金侖對謝同繼續說,“謝法官,她商軍說的這人誰啊?我從來沒聽說過!”

聽見有人進來,金侖一回頭,見是我,說:“哦,小劉啊!”謝同也說:“小劉你先坐,我跟老金先說點事兒。”

我應和着坐下,看着他們交談。

又說了一陣,金侖起身說道:“謝法官,沒啥事兒我就回去了,我還是剛纔一直說的那倆觀點啊:一,就那十萬到頭了,多一分不給商軍了!我相信這也是小劉一家的想法!二,那一百二跟我絲毫沒關係,不知道她商軍說什麼夢話呢!我走了!”

送走金侖,謝同無奈地搖着頭走了回來,坐回了法官桌子後頭。看得出謝同一臉疲憊,確實着實讓人有些心疼,但是,此時,焦急的我和家人也顧及不得他憔悴不憔悴了,他不給力,憔悴的甚至是該生心病的就是我們了,這可不是“衣帶漸寬終不悔”那麼簡單,這是戰爭,這不是愛情。

“謝法官,你們在討論什麼?我怎麼一句也聽不懂啊!”我問。

“嗨,其實,這事兒和你、和你家沒關係,是商軍和金侖的事兒,說白了,又是一起案中案!”謝同搖搖頭說,“這事我也早有耳聞,只是這些天商軍老太太每次來或電話裡,當我向她說起她的‘補償金’問題時,她總是顧左右言它地提起這事兒。”

“您不妨跟我說說?”我並非好奇,但擔心跟我家有什麼關係,所以這樣問。

“商軍一直說,這些年由於金侖及他‘手下’的人催迫得緊,她已經陸陸續續還了好多欠金侖的利息了,幾年來,大約還了金侖……”謝同看看記錄本,“一百二十多萬!”

“多少?”我嚇了一跳,“一百二十萬?這可不是小數啊!”

“確實不是小數,而且商軍在上次到來時還帶來了還款憑據,但‘有意思’的地方就在這兒了。”謝同苦笑了一下,說,“所有銀行的打款記錄,都是打給一個姓李的男子。商軍說這個賬號是金侖留給她的,她只管往裡打利息,但現在錢是過去了,可金侖根本不認賬了。金侖說根本不認識這個姓李的男人,賬號也不是他給商軍的。現在公說公,婆說婆,死無對證了!而我們,作爲只管民事官司的法院,並非公安機關,這種破案的、民事案件之外的事兒,根本不歸我們管。說白了,她商軍就是把錢打給慈善機構了——當然她也幹不出這事兒來——也跟我們沒關係,我們沒有義務替她‘破案’去。”

“那就是說,商軍讓金侖給‘玩兒’了?”我冷笑一聲,“這樣的高手,遇到了高高手了?”

“正是如此。”謝同點點頭,“商軍來找我‘討說法’的目的是讓我給斷斷案,一旦證明她還過老金這些錢,那麼老金此次分配的賣房款裡該拿的利息就得大打折扣!餘下的錢,無論是商軍可以爭取更多的給自己的‘補償金’還是用於還其他人家,都是有好處的。這我自然知道。但商軍又拿不出任何證據證明這打給姓李的錢是給金侖的利息,這可就……”

“啞巴吃黃連了。”我說,“打了水漂兒了。”

“正是。”謝同點頭。

“那麼商軍這一百二十萬是哪來的?”我問完卻又自問自答,“也是,自然是來自後面各家讓她騙去的錢,去拆東牆補西牆了!”

“聰明一時,糊塗一世的老太太啊。”謝同嘆道。

“謝法官,我覺得這裡有點……您別介意啊,我是說,您有點‘用詞不當’。”我笑着說,“她那不叫聰明,叫奸佞奸詐,但是人間的規律總是:凡奸佞之人必有其愚蠢之處。她這是惡人自有惡人磨。”

“也可以這樣說吧。”謝同嘆道,“哦,說說你的事兒,小劉。我知道你又是來催問給商軍留多少錢的事兒。確實依然還在‘對峙’期,之所以用這個詞,我是想:其實商軍現在比你們着急,你們好歹拿到了本金,她也期待着拿到她的錢趕緊脫離現在的‘苦海’——要知道,她現在還真是一無所有了,用她自己的話,她吃頓帶肉的飯都費勁了。所以她急需這筆錢過日子以及……讓她兒子能有飯吃。”

“所以您的意思是,”我說,“跟她玩兒玩兒持久戰?看誰先眨眼,誰先眨眼誰輸?”我苦笑道,“謝法官,現在不是玩兒這個遊戲的階段了,她有的是耐心跟您玩兒,可是您這樣玩兒,就把我們兩家的利息帶入後九家前來‘摘桃’的險境了!”

“我知道,我知道,”謝同點頭,“再給我點時間,也再給商軍點時間,我覺得,再耗幾天,她就會‘鬆口’了!”

我長嘆,說:“謝法官,您要知道,別看她商軍在被金侖‘坑’一個夠這事兒上是個傻子,但往往這世上傻子就是瘋子,她能吃了金侖這一百二十萬的啞巴虧,但是我料想……”我頓了頓,繼續說,“您相信我,只要您不採取強硬措施,只要您還對她有一絲妥協忍讓之心,我料想她商軍在這方面不會讓步,她會耗到底!”

說到這裡,我想起了北安隊奪冠那天晚上雨洋的話:契機和奇蹟快來了。

是啊,這種僵局中,我不指望來奇蹟,但是除非有契機。

契機還就說來就來了。來的形式黑色幽默、荒誕離奇,但又在意料之外的情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