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其實等待商軍的第二次“宣戰”是完全沒必要的,按說2月14日那天激烈的交鋒後我們就該付諸行動——去法院起訴,但父親還較上勁了,用他老人家的話說:“我倒要看看,她商軍和她兒子黃峰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母親其實是堅決不想再等的,“賣的什麼藥?葫蘆早被砸碎了見真張兒了,假藥、爛藥、害人的藥!”

“她不是口口聲聲說她以她的軍人軍醫身份、人格擔保麼!”父親氣鼓鼓地說,“我就想看看她這個所謂的老軍人、老軍醫會怎麼把這戲演下去!”

軍人,軍醫,這倆詞半年多來不斷從商軍口中提起並自詡,然而多麼反諷:商軍,她真的是把“軍”字給“傷”得不輕。

還有她的兒子黃峰,可真是一隻蟄人的“黃蜂”,甚至是馬蜂。

我們娘倆拗不過父親非要按那根本不會起效應的《保證書》而“打破沙鍋問個底”的決定,於是,一“坐等”就又是一個月。

一直到了春節過後的三月中旬,我和母親再也繃不住了,於是在315消費者權益日那個乍暖還寒的夜,從診所接母親歸來的路上,我們把電動三輪車停在街邊,拿出手機,撥通了商軍的電話。

我與商軍過招的“段位”在2月14日之後有了明顯提高,因此我也想好了,還是以“苦肉計”開始,假如這一招依然不起效,那麼就直接“開戰”了。

商軍接聽的同一秒,我同時按下了手機的免體鍵及錄音鍵。

“喂——,笑笑,您好呀!”商軍在電話那頭說。

與她過話只能“先下手爲強”,若等她冒出那句“著名”的“你聽我說啊”那就完了。

“商阿姨,是我,勞煩您先別說話,您耐心聽我說啊!”

我也引用了一下她的“名言”。

“你說吧。”商軍道。

“商阿姨,”我開始背那段提前幾個小時就策劃好的詞兒,“現在已是三月中旬,已過月半,您要知道,我們一家三口已經瀕臨崩潰、甚至瀕臨死亡!家父寢食不安夜夜噩夢,家母從去年十二月開始掉牙,滿口牙已所剩無幾!我也已經近乎萬念俱灰!如今全家三口人非人、鬼非鬼!在此,我們全家鄭重拜求您,以您多次以人格及軍人身份擔保的,也以您革命紅色家庭出身而血脈裡帶有的國際人道主義精神、以峰哥屢次以男人的爺們兒的一言九鼎所擔保的,請您們務必在4月1日之前將你們承諾的、我家的連本帶息九十三萬五千元歸還!此事真的是十萬火急,我們現在有急用!那是我們的全部家當啊!人命關天,絕非兒戲!請不要讓我們一家走向絕路!懇請您和峰哥,放過我們這幾條卑賤的生命吧!請結束我們這個本就多災多難的殘疾人家庭的噩夢吧!求求您了!商阿姨……”

說出這番自黑自損自貶低的話我是不情願的,但面對壞人,爲了達到我們的目的,又有什麼話不能說呢?而且,在我今後四年漫長的戰鬥道路里,更“駭人聽聞”的甚至連“臉”都不要了的話我也說盡了。

人被逼到一定程度時,會因爲爲了要臉,而去暫時“不要臉”。

我知道剛纔那一大堆話語在誰聽來都像是背誦下來的,但無所謂了,事實擺在那裡,甭管我是現說的還是背誦的,都是我想跟商軍“最後”表達的。當然,這“苦肉計”也是我們最後的試金石,和父親一樣,此時的母親和我,也想徹底砸爛這個“沙鍋”看看底下是肉還是菜,抑或是爛泥!

當然,加點“料”表演才能到位,於是我開始裝哭:“嗚——嗚——,商阿姨,我要說的說完了,您,嗚——您看着辦吧……”

一旁的母親想笑而不敢笑,當然,這個時候,我的表達形式聽來再幽默也不可能逗人笑,這是“戰爭”一觸即發的關鍵點!我必須要說,母親想笑是因爲我裝哭裝得像,甚至惟妙惟肖——商軍這個“著名錶演藝術家”若說教會了我的第一課,就是讓我認清自己同樣也能“演”,並且會跟其飆戲!

可是,商軍那些我們“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回答還是來了。

“笑笑!你聽我說啊!”商軍道,“第一,你不許哭了!別哭了!別哭!!停!!我告訴你說,你要是再哭,阿姨不跟你說話了啊!我現在就掛!”

我心說:你嚇唬誰呢?不哭就不哭!於是我開始假裝吮泣,聲音逐漸轉小:“好……那……那我……不哭……我……聽……您說……”

那一刻我被我自己的表演噁心得想吐,這表演成功又拙劣。但同屎殼郎交手,你就不能怕糞便沾手,我知道我必須如此。

“好,我接着說!”商軍的語氣再次變得強硬,“這第二,你們別老動不動就軍醫啊、人格啊,老提這個有意思嗎?怎麼着?想給我上綱上線再扣個帽子?上綱上線扣帽子你們就能拿到錢了?我跟你說,笑笑,也轉告你的父母,今後少拿軍人啊、人格啊這些說事兒!”

“好……”我繼續裝哭腔,“聽您的,您繼續說!”

“這第三,別老動不動就提你們殘疾人那事兒!我妹妹還是殘疾人呢,我又不是壞人,我深知殘疾人的不易,我連我妹妹都不會欺負,怎麼能……”商軍可能發現她的語多失口,趕緊更改,“我是說,你們總那麼說,好像我真是欺負了殘疾人似的!”

我拿着電話苦笑着搖搖頭,母親也是同樣的表情動作,我們娘倆表達着同一個意思:你以爲你不是麼?

“第四,這第四……”商軍說到這裡卻停了,過了幾秒,忽然她在電話裡哇一聲哭了:“誰都說我怎麼怎麼着了,誰替我想想了!我也是受害者啊,嗚——”

我不禁無聲地樂了,想道:怎麼着?跟我飆完戲又繼續“飆哭”嗎?那就來吧!我再次哭腔拉調。

“阿姨,嗚——,您別哭……您爲什麼……這樣……說呀……”

“孩子,好,不哭,我們都不哭,嗚——……”零點三秒鐘後,商軍不哭了,“我是說呀,這錢呀,現在真的還不了你們。4月也還不了你們!五一麼……五一也不行!上回我不是說了麼,你峰哥公司那些旅行團,在外地出事了,現在更雪上加霜了,那些團就地解散,團費全作廢!就連你哥的公司,也被勒令不讓經營了!你說說,這不是把我們給坑了麼?”

本山大叔那小品裡怎麼說來的?忽悠,接着忽悠。

“那您的意思是?”早就料到她會如此答覆的我早已不耐煩了,但還是暗自咬牙問道。

“我說了,錢,不是不還你們,只是現在還不了。阿姨知道你們的苦衷啊,但你們也得體諒我們的苦衷啊!我和你峰哥正在積極的想辦法!我呀,前幾天看了電視轉播的中央會議,會議上領導說,今年要大力發展旅遊業,因此我料想,今年你峰哥這行業一定大回暖,我們一起等待時機好嗎?等時機好了,你峰哥東山再起,到時掙錢了,就一定立刻第一個還你們家。”

“不是,等等!”我插嘴道,“什麼叫第一個還我們家?你們還找別人家借錢了?”

“沒有沒有當然沒有,”商軍匆忙將說露餡的話改嘴,“我是說,第一時間就還你們!”

“那總得有個時限吧?”我忍住想罵髒話的衝動,問了這句問過無數次、實則類似對牛彈琴的話。

“這樣,我的意思,再寬限我們半年,咱們不是說4月初之前麼,”這回商軍倒記清楚了,“要不,咱們十一吧!十一國慶節前,我一定還!我以我的……”

我已經再沒有耐心聽她說下去了,連電話過招的興趣都沒有了,現在再聽她噴些什麼都是枉然,我說:“商阿姨,您就別再拿這拿那擔保了,你不自己都說麼,再提這個沒意思了。您就說點‘有意思’的,您告訴我,十一不還怎麼說?”

“怎麼可能呢?你不相信誰,也得相信阿姨我啊!”商軍那邊的聲音明顯帶出了笑意,“我說了今年十一,就今年十一!那就這樣定了,笑笑,就按咱們說的!就按咱們說的!就按……”

“再見!”沒聽她說完,我便掛斷了電話。

“這就是他們正式宣戰了!”母親感慨道,“儘管又是一次雙方心知肚明的假裝談判,但是商軍那邊的態度已經很明確了。”

“不盡然,他們依然把咱們當傻子蒙,他們也不會想到咱們即將開始反擊,他們更不認爲咱們接下來會有訴訟行動,他們想的是——這殘疾老兩口加一個‘慫孩子’能知道法院的門朝哪邊開啊?”我說。

我坐到電動車上,打着了火,回頭對母親繼續說:“然而,他們所想不到的是,兔子急了還咬人呢!他們不明白一個道理:做人不能得寸進尺,給臉不能不要臉,更不能登鼻子上臉,否則,他人的還擊將是猛烈的。”

老一輩革命家、領導人曾經在抗戰爆發前夕說過:平津危機!華北危機!中華民族危機!

而今,我家危機!

“開始吧!”母親說。

“開始!”我點點頭,駕着電動車朝家的方向駛去。

我和家人即將奔赴一場“抗戰”,對付的不是日寇,而是身邊的敗類人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