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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殺——!絕殺——!邵佳——!邵佳——”

直播間裡的我從椅子上蹦了起來,耳機都在連接線的牽動下掉到了直播臺上,那一刻我的激動之情溢於言表。

“各位聽衆,這是一個可以載入史冊的時刻!請記住這一天:2014年10月26日!北安隊在中國最南部的客場比賽中,在最後一分鐘壓哨戰勝了中超三冠王、‘不可一世’的恆天隊!”我高喊的聲音和語調幾乎堪比當年意大利比賽時那位著名的激情解說。

這是難得的一次並臺合作,都市體育調頻與都市脈動調頻同時直播了中超聯賽北安隊對陣恆天隊的比賽。自然,都市脈動這邊第一、也是唯一的現場評論解說人選就是我這個“編外”人員了,我珍惜這次機會並感激臺裡頭兒們對我的信任和支持。當然,直播時我面前是有臺電腦帶現場畫面傳送的,所以當時連看帶說的過癮讓我想起古裝片裡常用的一個詞:如朕親臨。

直到我喊叫的那一刻之前,俊燦都在他的導播小屋裡呼呼睡着大覺,而我的一嗓子讓俊燦忽然驚醒。這不怪他,一來,這直播過程裡除了我忙外確實沒有作爲導播的他什麼事,二來,作爲歌迷、國外隊球迷但決不是國內聯賽球迷的他實在搞不懂我的亢奮打哪來,用他的話說:“我永遠不懂你們國內聯賽球迷爲什麼看得那麼津津有味。”我的回答是:“就像白天不懂夜的黑。”

平心而論,國內俱樂部聯賽確實不如國際上五大聯賽那麼知名,但畢竟這是對於喜愛足球的國人最能身臨其境體驗現場感的足球賽事,說“退而求其次”可能不貼切,但至少,能讓我們這樣的擁有中超球隊的城市裡的球迷在自己城市的隊伍身上感受到一種家庭般的歸屬感,共同的愛好形成了圈子,共同的圈子可以交往太多的志同道合的朋友,可謂球迷一家親。再有,畢竟每支中超球隊都代表着自己所屬的城市名片。假如一個城市有文化名片的話,那麼一個城市的體育名片該是這個城市的參與中超的足球俱樂部。

喜歡足球的人都相信“玄學”,尤其相信賽場上有“玄學”,就拿這場最後一分鐘內北安隊絕殺了恆天隊來說,就是一次“典型的非典型”比賽。我不能說北安隊比恆天隊差多少,但在2012年至2014年那幾個賽季裡,恆天隊憑藉強大的資金投入和大牌的外援引進確實一直領跑中超;北安隊也不是沒贏過他們,但確實屈指可數,更何況從恆天升入中超後,北安還沒能在他們的南方主場拿下過他們。而這次三十多歲“老將”邵佳那三十餘米外的直接任意球如圓月彎刀般直接吊入對方大門,就連習慣了各種“大場面”的恆天隊員和守門員都看呆了,望塵莫及。而在整個賽季都成績一般的北安隊這邊,這個重炮轟門的絕殺無異一劑強心針。我相信電視畫面裡,當終場哨音響起,場上球員連同場下替補隊員加外籍教練曼薩共同奔到場上將邵佳舉起拋向空中的那一刻,北安隊的精氣神回來了,那就是“死磕到底”!無怪北安球迷的口號是:勝也愛你,敗也愛你,不拼不搏不愛你!

“各位聽衆、球迷,此刻相信您和我一樣都難掩心中的激動之情。”

我望着賽後尚未結束的直播畫面裡北安隊集體答謝遠赴客場支持北安的“遠征軍”球迷,繼續說道:“若說足球場上有玄學,那麼這玄學可以縱深到我們的生活中!我們之所以愛足球,之所以喜歡自己鍾情的球隊,就是因爲球隊和球員身上的拼搏精神也該是我們在生活中面對酸甜苦辣甚至各種意想不到的坎坷波折磨難時所要具備的精神!爲什麼總說球隊球迷是一家人?爲什麼總說球迷是場上的第十二人?就因爲這是一種類似於氣場和心靈感應的互動。賽場上,我們和北安隊一起戰鬥,賽場外的生活中,北安隊在我們心中和我們一起戰鬥、北安的精神激勵我們前行!月有陰晴圓缺,人有悲歡離合,賽場有風雲突變,人生有五味雜陳,但正是這樣的不確定性和我們面對不確定性時的選擇乃至抉擇,纔是人生最有意義之處!——好了,這裡是都市脈動調頻,我們剛剛直播的是2014年中超聯賽北安隊客場挑戰恆天隊的比賽,感謝各位的收聽,感謝北安隊的將士們帶給我們這樣精彩的球賽和勝利,再見!”

當我把話筒音量鈕拉到最低,我竟隔着玻璃聽到了俊燦在導播間爲我送上的掌聲。

“還是我說的對吧,你真是塊幹廣播的料。”直播結束後的休息間裡,俊燦眉飛色舞地看着我說:“我估計你快從兼職變全職了。要我說乾脆別寫東西了,直接來我們這兒做專業主播吧!”

“也不是不行,然而順其自然,順其自然。”我笑着謙虛道,“最後那段兒是我的即興發揮,但也是我一直的心裡話,我總覺得該在節目裡向更多的聽衆傳達出這種感覺。”

“沒錯兒!別說你們中超球迷了,連我都被……哎?你手機響呢?”

“那必須是啊!”我拿出手機看顯示,“你看,絕了,一到咱哥倆直播結束,坐一起喝咖啡的時間,老媽就來電話。喂,媽!”

電話裡,母親與俊燦說的差不多,先稱讚了我一通,我心裡美美的,而後母親卻說道:“兒子,有個事兒,是不是你忘了?別說你忘了,你爸和我也都忘了,這樣大的事,咱們居然能忘個乾淨!今兒幾號了?”

“10月26日啊!”因爲剛剛的比賽,這個“絕殺恆天”的日子,估計不僅我,連諸多球迷可能在未來若干年都會記得。

“記起什麼來了麼?”母親道,“咱們該‘催催賬’了吧?”

“哎——呦——喂——”我用另一隻手一拍大腿,“可不是麼!您看看,先是世界盃,然後是國內聯賽,這北安隊又勝了恆天,我這腦袋除了本職的給網站寫稿子和電臺的客串主持外都讓足球佔滿了,竟連三個多月前那事兒都忘了!哎?說起來,媽,我不在家和診所的時候,那個商軍阿姨或者她兒子那什麼峰,就沒跟您或爸聯繫一下?”

“說的就是啊!沒有啊!”

聽得出母親的語氣有一些淡淡的焦急,但還不明顯,比起後來四年中我們一家三口的焦慮比起來,此時的我們還活在山雨欲來前的風平浪靜之中。

“得,我一會兒就回去,到家後……不,我先去診所,然後在您那兒咱們一塊兒給那商軍打個電話。這三個月期限可過了啊,怎麼沒一點動靜呢?”

“是啊,按說咱們不聯繫他們,作爲找人家借了那麼多錢的他們娘倆,怎麼也該主動聯繫聯繫咱們吧?”母親說,“咱們家人不是那號得理不饒人的人,更不是往牆角擠兌人的人,更不求什麼答謝,但是作爲被幫助方的他們,總該給點回信了吧?莫不是……”

聽到此處,尤其是母親最後那三個字,我心裡也小小沉了一下,但是嘴上沒表示出來,說道:“您別想太多了,更別想太複雜了,興許就這一兩天的事了呢!這樣,您等我!我這就回去!”

掛了電話,俊燦問我:“老媽又急急忙忙把你往回叫?這回是給你找到女朋友了吧?”

“兄弟哎,你除了找女朋友找女朋友,還能有點啥?”我笑了,“合着我媽給我一打電話就是給我相媳婦兒?那敢情好!”

“你別說,哥們兒,我話放這兒,你的愛情快來了!我預測的!”

“行,借你吉言!”我把北安隊的綠色長袖運動外套穿上,“那我先走了!別送了,領導請留步!”

“誰要送你啊!拜拜您吶!”俊燦朝我一揮手。

俊燦的預言後來兌現了,上天送來了愛情,但卻是在兩年以後,那時正是我和家人戰鬥到最艱苦卓絕的時候。

北安隊再度創造如2014年10月26日一樣的輝煌時刻,是四年之後。其間的四年,北安隊逐漸進入了成立以來最低谷的漫長時期。

母親電話裡的“莫不是”,即將成爲現實。

足球賽場如人生戰場。

我賽後的即興評論完整地送給了我自己。

玄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