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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也別隻等着局長回來就什麼也不幹,小劉,既然互相配合嘛,你就再替我‘行動’一下。”謝同說,“當然,也是替你自己、替你的家人。雖然我知道,這種天兒派你‘出外勤’辛苦是辛苦了點兒。”

“不辛苦不辛苦!”我忙不迭地說,“我不一直在說麼,只要我力所能及的,我全力配合您!您就儘管吩咐。”

驕陽似火的烈日下,我行走在北昌區的安湯路上,回想着前幾日和謝同的這段對話,不禁暗笑:“外勤”——小謝法官這個詞用的好,我也愛聽,足可以說明我在這場戰鬥中的重要作用,何爲外勤者?一般都指執法人員,但某些時候,更指秘密任務的“特工”——這在外國影視中常見。兩年多的戰鬥,我執行過多少次兩邊法院、法官、吳律師交給的“秘密任務”我已數不清了,這不是第一次,更不會是最後一次。

據說,在戰爭年代甚至中華民族的抗戰年代,做敵後地下工作、特工工作的人都會有一種神聖感和使命感,都會越幹越起勁兒,因爲這種工作一個“場”,一種讓人能亢奮起來的、頗有成就感的“氣場”,尤其是當你的使命是由正義一方派遣、你又是去行使雖然暗中但卻正義之事時,你心裡的那種亢奮感覺就更強。——是的,兩年多來,我出“秘密外勤”已經上癮了。

這次奔泉水花園又是一次完全隱秘的行動:謝同讓我走訪一下該小區周邊的所有房產中介公司的營業部,探聽一下商軍那套即將、也是鐵定被拍賣的房子是不是還掛在他們的銷售網頁上,並且問及標價多少、實際成交時買家出到多少,甚至,一段時間以來,到底有沒有人感興趣,會不會在短時間內賣掉。——商軍是隻老“狐狸”,從她嘴裡拔不出什麼真話了,謝同更是不想過早跟她打交道——你不來,我決不請,且目前——2017年7月中旬——爲止商軍還真沒去過北昌區法院執行局。當然,北昌區法院庭審大樓她是沒少去過,不言而喻。

此次前來,我還帶着一個家父交給的附加“秘密任務”:父親也是在我出發前臨時起的“飛智”,他老人家讓我不妨去商軍居住地,在外圍看看動靜,再進到樓道看看有沒有什麼“異樣”——這是當父親得知商軍母子欠了那麼多家錢後忽然想到的:會不會如同港臺片一樣,樓道里滿牆被紅色油漆噴上了“某某還錢”之類的大字。當然,就是有,我們也只是看熱鬧——看看商軍的熱鬧。她越如熱窯,我和家人越“涼爽”。

當然,去她的住處實地“勘察”還有一個目的——聽謝同說:這半年來,那個做了抵押公證的金侖一方“忍無可忍”了,攜“家人”一行“搬”入了商軍家住下了,不說佔據房子吧,也是給商軍裹亂,“逼”其儘快或還錢或自行賣房——典型的放債人的收債手段,簡直如電影裡一樣了!這對我和家人倒不是壞事,這樣的手段是會給商軍繼續製造更大的壓力的,她的壓力越大,我和家人的壓力越小。

這可真是古人所說——惡人自有“惡人”磨。

我還想起兩年半前那個冬天,當我遇到老同學芳芳小兩口時他們給我出的主意——去商軍家“坐地炮”,而今有意思的是,這“工作”我們沒做,倒有人真的做了。

我先去的是商軍的住處:泉水花園19號樓。對於路線,我早已“輕車熟路”,只是這大夏天裡想化裝“探案”是個難事——穿得太少,容易被認出。我絕不能讓自己和商軍走個對面兒,雖然不能說無法應對——她就是撞見我又能如何?但真如此也太打草驚蛇。於是我戴了一頂“碩大”的遮陽帽,帽檐拉得很低,外加墨鏡。這又讓我想起了抗戰時期我的祖輩,當姥爺在前方戰場正面殺敵時,爺爺卻從西北運輸大隊調回了北京——當時的北平,和他的戰友們從事對日寇的地下抗戰工作,想必,當年的他們之行動,就和我如今的喬裝改扮差不多吧?包括那種行正義之隱秘事時興奮又刺激的心態,恐怕也是相同的。

但七月炎熱天氣下的泉水花園小區卻安靜之極,尤其在這個暴曬的下午,小區裡幾乎沒有行人,儘管這小區有個讓人涼爽的名字。商軍所住的那棟樓沒有任何“異樣”,我穿越樹叢,不動聲色地繞樓一圈,進出樓道的樓門敞開着,商軍家朝北的、包括一二層幾扇窗戶有的緊閉,有的卻敞開着玻璃窗只關閉着紗窗,我側耳傾聽,裡面沒有任何動靜;來到樓後她家的花園,透過藤蔓密佈的柵欄牆,裡面也看不到人影;我繞回樓前悄悄走進樓道,樓道的牆面除了個別疏通管道的小廣告也還算乾淨,並沒見如父親猜測的“紅漆噴牆”——是啊,畢竟那景象是電影,或真有發生也是港臺地區甚至國外,要真在我們這個城市有這樣的“景觀”倒也新鮮了,恐怕公安機關和當地物業也不會幹的,畢竟是法制社會,討債的再有理也不能出格,只能訴諸法院。

但私心地說,我倒有一絲遺憾——屋裡屋外都**靜了,說明住在裡面的金侖的人和後面的債主們都太客氣了。可也是,除了有“先見之明”做了抵押的金侖他們,假如不是大部分被商軍騙取的家庭和個人都如我和家人一樣的善良,她商軍也就得逞不了了。

略帶“遺憾”地離開商軍的住宅樓,我直奔了圍繞着小區外圍一圈而設的一家家房產中介公司。

這就真得上“手段”了。我若說我是商軍那套房子的債主,人家中介什麼也不會告訴我的。於是我對每一家對我熱情相迎的工作人員(怪“對不起”人家的,這些工作人員還以爲來了個大主顧)都“謊稱”我和家人是“在網上看到了‘那套南北通透252平米複式結構的房子’,想具體詢問一下情況”。

對着中介公司的電腦,我都能最快查找到商軍那一套(中介公司網頁上是決不會標明樓號、單元及房號的,這倒是完全可以理解的“行規”)——我太熟悉了。2015年2月14日我及父親、好友東坡親臨商軍家那次,我就對她家裡的結構、擺設、傢俱過目不忘了,這種“火眼金睛”的潛力恐怕不在“極端”情況下是很少有人能練就出來的。所以從2016年各大中介網站開始登載商軍那套房的信息時,我和父親就能每每一眼看出哪套是商軍的——那沙發、那茶几、那組合傢俱、那條文的桌布、那方格的牀罩、那透過落地窗看到的外面有花有草的花園。當然,能讓我們一眼看出來是她家還有一個重要原因:那個樓區同戶型的房子本就不多,拿來交易二手房的就更少了。

“哎呀……”幾乎我見到的每一位工作人員聽到我說對此套感興趣後都咂牙花子,“您看您能不能換一套呢?我們這裡同戶型在賣着的還有兩三套呢!比如這12號樓的、31號樓的……”

“哦?”我拿出了我“裝傻充愣”的本事,“那大哥(大姐)您說說,爲什麼這套不推薦我和家人考慮?”

“我明白您是和家人看到這家的裝修比較豪華、傢俱比較時髦,但滿不是那麼回事啊!”中介人員笑道,“這房子有官司!”

“哦?”我假裝吃驚地說,“怎麼回事兒?您說說!”

“一個抵押、十個查封!”工作人員說,“熱鬧吧?這家房主欠了人家太多錢了,現在房子被法院凍結,雖然不知道具體日期,但被拍賣是遲早的事了!”

“有這事兒?哎呀!”我裝做滿臉吃驚和失望,“那這樣的房子爲什麼咱們掛網了一年多了?有人買嗎?”

工作人員苦笑道:“您問得好!這房主啊,是力圖在法院拍賣時自行給賣掉,畢竟,我們在二手房市場上賣的價格比法院拍賣高很多,能高出幾十萬甚至百萬都說不定!您要知道,法院拍賣那是必須比市場價低才能拍出去的,否則,買房人幹嗎要去買法拍房?不就是圖個便宜麼?”工作人員想了想,又說,“哦,您的第二個問題,我可以告訴您,這套房是真的沒人買,不是不敢買,是人家買主就算真看上了,一聽這樣多的官司和查封,就退縮了,一是怕後續惹上不必要的、事前不瞭解的麻煩事兒,二是人家憑什麼還得拿着錢款跟你房主去法院啊?誰有那閒功夫跟你扯這個皮?”

“那您說……”我問,“爲什麼法拍房就有人敢買?”

“問的好!”工作人員說,“有法院在那兒放着呢。這法拍房啊,只要在拍賣當天網上達成交易,就鐵定是你的了,不管有多少‘案底’,也不管房主欠的錢有多少、買賣房屋的錢夠不夠償還債務,法院都會把該房屋的‘案底’當場‘清零’,有法律保障啊!”

“哦,原來如此!”我又一次茅塞頓開。

但工作人員似乎感覺說多了話,忙改口:“然而,先生,我們也不推薦您買法拍房!這買了之後房子是您的了,可多數時候,房主既然是老賴的身份,他們可就一賴到底了,真說在裡面住着不走,就算過戶了,新房主一時半會兒還住不進去,還得求助法院清人!”工作人員又小聲而神秘地說:“比如您看上的這套,這房主是一快七十的老太太,到時候她這房被賣了,她不走,對法院也是個麻煩事——年輕點的可以有法警銬起來,這樣的病殃殃的老太太誰敢動?所以啊,我建議,您還是考慮考慮其它的同戶型吧,您看電腦,我給您找……”

這樣的對話不必一一贅述,我這裡是舉一反三,基本我當天“私訪”的所有泉水花園周邊的二手房中介公司都是跟我進行如此一番對話。

當然,我得給人面子,我要是轉身就走那就“露餡”了,每每我還是耐心聽完中介人員對其它推薦房屋的介紹,然後再假裝感興趣並思索一陣兒,你言我語地聊上幾句,問詢問詢他們推薦的房屋的情況,然後便說需要回去跟家人商量一下。當然,那趟中介之行,回去的路上,我的衣兜裡塞滿了他們的名片,他們也自然找我要了我的手機號,我也出於“回報”都留給了人家——這倒無妨,就算他們再打來,我就推說還在考慮就行了。

我的“知識面”還在不斷擴充,不但是從法官、律師與兩年來結實的當事人們口中,更也拜這些“人精”般的房產工作人員所賜,真是三人行有我師啊。

但我心裡想得最頻繁的一句還是:行了,這倒把很多疑問全瞭解了。商軍啊,你也別有這自行賣房的念想了,你就踏踏實實等着你的房子被拍賣吧。

“九二零”之後,如今商軍那套、以及同樓區同戶型房屋,在中介標價已漲至五百三十萬至六百五十萬元不等——這市場價格對法院拍賣太有利了。

這算行了。

商軍和黃峰母子再沒有機會“翻盤”了。

“十一家債主,一千五百萬標的案款。”回去的路上,我低聲自言自語道,“多行不義,必自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