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平南皇后來了。”流姻壓低嗓音道。公西意斜靠在長榻上打盹兒,被細微的聲音驚醒。
“你叫我?”恍惚間頗有一種不知何時何地何人何事的迷濛。
“平南皇后在前殿,說要見主子。奴婢說主子昨晚沒睡好,剛剛小睡,可皇后一直等着。”流姻的聲音很細膩,有江南女子的綿軟和靈動,悅耳又悅心。
“有事兒叫我就是,看把自己給爲難的。”公西意手託着腰,肚子裡有倆跟有一個,也沒什麼差,“以後沒外人,就別張口奴婢閉口奴婢的,我聽着不習慣。”
“是。”公西意剛站起來,流姻就扶上了,“主子小心點兒。”
“不礙事兒。”公西意扶着流姻的手,她遇到的這幾個丫鬟,哪一個不會惹人憐愛的好女孩?大好的青春在宮裡,算是白瞎了。
公西意慢悠悠地晃盪到前殿,隔着屏風就看見忽哲黛端坐着。
從她被禁足,再到有孕,到如今寵冠後宮。天天都有妃嬪來,厚禮相贈的有,甜言蜜語的有,冷嘲熱諷的也有。唯獨忽哲黛從未來過,說起來她都覺得不可思議,上水宮離正坤宮算是近的,兩人竟有半年都未相見。
禁足那會兒是見不到,後來她又被免去了請安的禮數,也就沒了見面的由頭。那徐恩隔三差五還來看看她,帶些湯湯水水的補品,宮裡都說她和忽哲黛不合呢。
“哲黛姐姐,你終於想起來這宮裡還有我呢?”公西意想要嘴甜的時候,就跟抹了蜜一樣,偏生不讓人討厭。半委屈半撒嬌的口吻,好像真的是姐妹一般。
忽哲黛微彎嘴角,也不知是笑了還是沒笑。
“過幾日就是你的生辰了,皇上的意思是在玉湖鑑臺上擺宴,大家一起熱鬧熱鬧。你看如何?”
公西意側坐在榻上:“好啊,我沒意見。不過我要向姐姐討個禮物,你可不許拒絕我。”
忽哲黛淺笑:“我這裡哪有你能看上的東西。”
“怎麼沒有。自從肚子大了,我就沒上過妝。生辰那天,我要姐姐親自給我上妝。”公西意話一出,忽哲黛身旁站着的杏兒拉下臉來。
忽哲黛臉色如常:“依你。”
“皇后娘娘……”杏兒急了,皇后是何等尊貴的身份,怎麼能屈尊給一個妃子上妝。公西意這是拿皇后當丫鬟使喚嗎!公西意還沒發覺自己的行爲有什麼不妥,流姻乾着急也沒用。
“你們都下去,我和意妃說些體己話。”忽哲黛掃了一眼杏兒,又看看流姻。公西意點了頭,流姻帶着殿裡的所有丫鬟退了出去,杏兒也只好不甘不願地跟着。公西意懷孕後,腦子一直不太靈光。還在思索自己說錯什麼話了,流姻的臉怎麼都成豬肝色了。
忽哲黛拿起桌上的糕點,咬了一小口,皺起眉。
公西意沒錯過這個小細節,臉上僵了僵:“哲黛姐姐,你可千萬別說這糕點裡面有什麼問題,我都吃了半盤兒了。”
“這是誰送來的?”忽哲黛問道。
“沒人送啊,我自己宮裡做的。”公西意生怕忽哲黛多想,還強調道,“我入口的東西都是小心小心再小心的,不會有什麼問題……吧?”說着公西意自己都保不準了。至今爲止,她在宮裡還沒感受過多麼慘烈的鬥爭,大家還是比較和睦的。
忽哲黛搖搖頭:“沒有,只是口感不太好。下次,我讓人給你送點桂圓釀米糕,比這個味道好多了。”
“啊?”公西意乾笑,看來是自己想多了……
“哲黛姐姐把人都攆出去,是有什麼事情跟我說吧?”公西意看忽哲黛有口難言的樣子,乾脆幫她一把,“說吧說吧,別憋在心裡了。要是想讓我幫忙什麼的,姐姐儘管開口。”
忽哲黛咬咬嘴脣,她本不該問的,但是除了公西意她無人能問。
“你說我二哥還活着,對嗎?”
公西意點頭:“恩,我半年前都告訴你了啊。”
“那你可認識我二哥的字?”忽哲黛滿是期待。
可惜,公西意搖頭了:“我只認得他那張天上有人間無的臉,沒留意他的字。怎麼了?”忽哲黛有些失望,從袖口拿出一封信:“這信,是從宮外遞進來的,寫信的人自稱是忽哲格……可是我怎麼能確定這是我二哥,還是有人暗中打什麼算盤?既然你知道他活着,就證明世上很多人都知道。”
什麼叫“既然你知道,就證明世界上很多人都知道”?公西意撇嘴,她知道的秘密很多的好不好,怎麼到了哲黛姐姐嘴裡,自己就顯得這麼廉價呢?
“信上說什麼?”公西意不服氣了,她要是不證明一下,怎麼能保全她如此獨一無二的形象,她可不是一般人!
忽哲黛猶豫了。
“哎呦餵我的哲黛姐姐,你找一段沒什麼重要信息的念給我聽聽,我通過文風幫你判斷你下,雖說我不認識他的字跡,但是好歹跟他在一起住那麼久,遣詞造句的風格總能辨別一二。”
忽哲黛稍作思索,開口道:“他說要我想辦法出宮,六月初六在源京城外相見。”
“這個……”公西意嘴角一抽,自己好像又知道了點兒不該知道的事情,忽哲格這是打算帶着妹妹私奔嗎?哦,不對。私奔這個詞用的不對,應該是逃脫皇宮這個牢籠。
“他總該說些證明身份的事情吧?”公西意怎麼想,這事都不對。若是忽哲格真的要帶走哲黛姐姐,絕不會只憑一封信,他又不是傻子。“他信上說,一問你便知。”忽哲黛盯着公西意,直接把信遞到她面前,“是真的,二哥可真信任你。”
“咳咳……”公西意被忽哲黛看的都不好意思了,埋頭認真讀信,“一般一般吧,也沒多信任。”
可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這……這……這分明是公西誠的筆跡啊!她一眼就認出來,誠王八的字很有特色,具體怎麼說呢?大概就是繁簡交互,中英互通的那種筆法。
看完,公西意算是明白了。公西誠這分明是掩人耳目,給她送信呢。總而言之,就是六月初六,讓她和忽哲黛出城,有人接應。她自己尚可理解,爲什麼還要帶上哲黛姐姐呢?又爲什麼要用忽哲格的口吻寫信?那不成……忽哲格和誠王八混在一起了?越想越有道理。
“怎麼樣?”忽哲黛滿臉希冀,眼神裡都透着期待。
公西意本想說實話,但話鋒一轉說了謊,她不能讓哲黛姐姐冒險。
“這肯定不是忽哲格寫的,邏輯都不通啊!你看你看……肯定是有人想要利用你,這信還是趕緊燒了吧,留着會惹事的。”
忽哲黛特別失望:“和哥哥一點關係都沒有嗎?”
“沒有。”公西意一口咬定,說着直接把信塞進油燈裡,點了火。
“哲黛姐姐,你聽我說。如果不是見到忽哲格本人,你誰都不能相信,尤其是打着忽哲格名號的人。你想想,若是你二哥,他想盡辦法也會來見你的,或者找個可靠可信的法子,肯定不會這麼草率。”
送走了忽哲黛,公西意後背一身冷汗。她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誠王八這僅僅是給自己一個信號而已,將來肯定會頻頻與宮裡有來往,到時候若被人抓住把柄……他爲什麼要從哲黛姐姐下手?
“想什麼呢?”樑簡從進門,就發現公西意心不在焉的。
“沒什麼。”公西意眼神有些躲避。
“今日忽哲黛過來了嗎?”樑簡問道。
“恩,說你讓她準備我的生日宴,就來問問我的意見。”公西意點點頭道。“阿簡以後別麻煩哲黛姐姐了,一個生辰過不過都一樣的。”
“你今天怎麼了,我看你臉色不對,要不要叫御醫來看看。”樑簡看公西意眉眼間都是鬱結,她有什麼心事嗎?
“沒有,就是想到我二哥的事情,心裡不舒服。”
樑簡一時無語。
“阿簡,你不要瞞我。如今情況到底怎麼樣了?”平日裡,樑簡從來不說朝堂上的事情,每日在她面前都是笑臉相迎,隱去了多少憂慮和苦惱,她不是想象不出來。
“慶州失守了。”樑簡語氣平平,就好像丟掉的不是十幾座城池。
可是再平淡的語氣,在公西意聽來都是驚雷一般。
她從來都不相信,公西誠對大梁的天下有什麼企圖,她的二哥不是什麼圖謀不軌的人,他只是個愛財的商人不是嗎?他不是最喜歡賺錢,享樂,過奢侈的生活嗎?
“意兒!”樑簡伸手保住腳下一軟的公西意,“我不願告訴你,就是怕你如此。”
“阿簡,對不起。”公西意抿着嘴,就像是做錯事的小孩兒一樣。
“你哪裡對不起我?好了,你二哥的事情與你無關。相信我,都會好起來。”
“阿簡,你是不是因爲我,手下留情了?”公西意不得不這麼想,當年的樑簡,多驍勇善戰她不是不知道。起碼不會一退再退,連着丟掉半壁江山。
“哈哈哈哈,傻丫頭,你想什麼呢!”樑簡笑道,“我再怎麼心疼你,也不會拿國事開玩笑。戰場上本來就有進有退,別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