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哲黛更爲冷靜些:“不管用什麼法子,都要保意妃性命無憂。你們太醫院上上下下三十多位御醫官,不會這點兒能耐都沒有吧?”
樑簡忍不住,推開守門的就要闖進去。
幾個小太監拼死攔着,攔住是死,攔不住也是死。忽哲黛耐心勸着:“皇上在外面呆着,就是疼惜她了。你若是闖進去,太醫接生婆們還怎麼定下心來?就算皇上着急,也要爲西意想想。”
樑簡拳砸木柱,綻開一道裂紋。意兒的聲音越來越小,即使再疼也筋疲力盡了。無邊的恐懼淹沒了樑簡的意識,他怕了。不畏生不懼死的樑簡,切切實實的怕了。多少血淋淋的先例,皇兄的親生母親……胃部一陣絞痛。
“皇上……”洪泉看樑簡臉色慘白,擔心道。
這個節骨眼上,妃嬪們誰都不敢亂說話,說錯一句話都是要人命的。但心裡都敞亮的很,公西意要是活得下來,算她命大;活不下來,一屍三命不說,有些人也要跟着倒黴了。人是死是活,和她們有什麼干係,等着無非是做做樣子。
只是有些人,連樣子都懶得做。
正清宮那邊差人來了,說是良德皇后今日宴後就身體不適,這會兒腹痛的厲害,實在是不能過來。樑簡根本聽不進去來人的話,頗爲煩躁地趕了出去。來人急了,所有太醫都在上水宮,皇后娘娘怎麼辦?
迫不得已,只好向忽哲黛說明情況,請求指派個太醫過去。
林懷瑾聽見了,嘲諷道:“這肚子裡有孩子的腹痛,才金貴……肚子空空的,腹痛個什麼勁兒啊。平南皇后可要掂量掂量孰輕孰重,萬一這邊兒出什麼差池……”
忽哲黛不理會林懷瑾,只悄悄命人抽走了一位太醫。
幾十位太醫商量對策,耗費心力才止住血崩,可公西意早已昏死過去,但是拖的時間越長,孩子越危險,就怕最後大人都跟着遭殃。
“皇上,如今看來只能引產了……”
“引產?”樑簡死死盯着太醫的嘴,不放過任何一個字。
“引產還能保全娘娘,至於腹中龍子……哎……”
樑簡頹然坐在椅子上,七個月,孩子在意兒腹中,已經七個月了。若是孩子沒了,意兒醒過來,他不敢想……太醫只好硬着頭皮闡明後果:“若是執於誕下龍子,娘娘恐會力盡血空而死,孩子也未必能安然存活。”
“引產……”兩個字,說起來卻無比沉重。樑簡不斷的安慰自己,意兒比孩子重要。等到她好了,他就把樑耀接回來,她還有耀耀,她不會做傻事的。
整整一夜,意兒還在鬼門關徘徊。太醫們正事無鉅細地跟接生婆們安排引產的事宜,爲確保不出意外,每一味藥每個細節都是幾位德高望重的老御醫,一點點親自敲定的。
木紫陪在公西意身邊,給她擦拭身體,灌湯灌藥。她是女人更是母親,她知道孩子在母親心目中的分量。
“小姐,你醒醒啊。若是引產,孩子就保不住了。小姐,你不是說過,要給大皇子生弟弟妹妹的嗎?小姐……”木紫不停地用熱水給公西意額頭上的冷汗。
外面好吵啊,公西意感覺自己飄飄然的,好像遊離在身體之外一般。自己這是在做夢吧,好可怕的噩夢,得趕緊醒過來纔是。緩緩睜開眼睛,木紫焦急地神色,嬤嬤們忙得團團轉,隔着白色的帳子,好多人在屋裡走來走去……好吵啊。
“小姐,小姐……”木紫見公西意睜眼了,激動道,“小姐,小姐,使勁兒啊……孩子一定能生出來的……”
公西意氣若游絲:“好吵,疼——”
主接生的嬤嬤圍上來,扯着嗓子說什麼,公西意都聽不見。突然間好像是被隔離在真空中一般,除了疼感受不到任何其他。她的孩子,她的孩子還在肚子裡,不能害怕。不會死的,她是穿越來的,怎麼會死在生孩子上,只要再堅持,再忍忍……
“啊——啊——啊!”公西意手裡的枕頭早就被抓變了形。
木紫不停地給公西意擦汗。
“出來了——出來一個了!”接生嬤嬤也激動不已,“太醫,不能引產,出來一個了!”東邊的微光打開了無邊的黑幕,黎明的第一抹希望降臨在了上水宮的宮牆上。而牀畔上的女人,再一次昏死過去。
太醫跑着出來報喜:“頭一個出來了,恭喜皇上,是位小皇子!”
樑簡一臉憂色:“意兒呢?她怎麼樣。”
“娘娘折磨了一晚,昏過去了。微臣看娘娘意志驚人,只要能熬到第二個孩子出來,性命方可無憂。”
“引產,不生了。”樑簡單站着,就已經是一身粘膩,“朕說了算。”
“皇上,現在這情形也沒辦法引產,強行用藥的話更危險,皇上還是再等等吧。”御醫也沒想到,公西意能有這樣的意志,但只怕是迴光返照之相啊!
偏生這時,洪泉冒死說了一句:“皇上,該上早朝了。”
忽哲黛鳳眼一掃,不知進退的東西!
樑簡根本不理會洪泉,只是細細詢問公西意的情況。“朕要最好的法子,能讓她少受罪的法子!”“皇上,這生孩子本就是受罪的事情……”洪泉不屈不撓:“皇上,上朝的時辰到了。”
“今日免朝,去大殿傳朕旨意。文武百官晅文殿跪安祈福,朕的一雙孩兒能不能平安,爲朕受盡苦楚的意兒能不能平安,就看他們的誠意了。”洪泉腿軟在地:“是,老奴這就去。”
樑簡走到外殿,除卻站着的忽哲黛,其餘個妃嬪滿臉困頓,有幾個甚至打起盹來。忽哲黛解釋道:“都一夜沒睡,這會兒最熬人。”
“朕說什麼,你們都沒聽見嗎?”
妃嬪們被樑簡的怒聲嚇醒,面面相覷不知發生什麼,
忽哲黛連忙帶頭跪下:“文武百官在朝堂上祈福,臣妾作爲後宮之首,自當和姐妹們在這裡爲意妃妹妹求安。”妃嬪們這才反應過來,嘩啦啦地跪一地,頭上身上的首飾發出陣陣響聲。
“朕的良德皇后呢?”
忽哲黛解釋:“昨晚,良德皇后腹痛不已,但也遣人來過了。”
樑簡看着這一地女人,思緒千迴百轉。意兒無緣無故早產,一定是拜這其中的女人所賜。他平衡來平衡去,到最後還是害了意兒。對這些女人,他是不是太心慈手軟?
未及多想,屋裡又傳來了公西意嘶啞的喊叫聲。
入了樑簡的耳,每時每刻都是煎熬。
會過去的,都會過去的。他帶給意兒的苦難,他的苦難統統都會過去的。手指關節,繃起青筋白骨。他要拿刀刻,把公西意爲他受的每一分苦都刻在心裡;他要拿劍刺,把公西意爲他流過的每一滴淚都刺入骨髓。什麼天下興亡,什麼江山百姓!
這天下沒了他樑簡,依舊是青天白日,晝夜輪迴!
可他若沒意兒,便是人間地獄無喜無歡!
兩天兩夜,公西意終於垮了。她沒有精力去想,自己做了什麼偉大的事情,最後的意識僅僅是……終於清靜了。屋裡沒有了旁人,只有一個人影在面前晃來晃去,意識渙散開來……
連着兩日的早朝,文武百官跪在朝堂上,沒有君主。國家還處在內憂外患中,他們卻在爲一個女人祈福!敢怒不敢言。終於在第三日的清晨,樑簡才昭告天下。
公西意懷的是三胞胎,兩男一女。
皇帝親自賜名:樑應、樑蕭、樑緣。
舉國震驚。不出一月,四海皆知這一奇事。雙生已是罕見,樑家子嗣並不豐餘,一時間坊間都傳,公西意命格里旺夫旺國,早就沒有了前些年那些晦氣的謠言。
然而,其中苦楚外人又怎麼知道。公西意已經昏迷半月有餘了,偶爾醒來也是迷濛的狀態。三個不足月的孩子,打生下來就沒哭過,渾身發紫,瘦弱的不像是嬰兒,可憐留一口氣罷了。御醫們看過後,紛紛搖頭嘆息。
行醫一輩子,三胞胎還是第一次碰到。哪裡敢用藥,收了乳孃的母乳一滴一滴地順着小口,大多是喂不進去的。嬤嬤們手腳都不聽使喚了,生怕手下一重,傷了脆弱無比的“金貴兒們”。
樑簡日夜守在公西意的牀前,遇到緊急的事情就在上水宮處理了,連着半月沒踏出上水宮一步。有時清靜了,腦子裡就胡思亂想,更是見不得三個孩子。每次看見毫無生命氣息的襁褓,他就忍不住想,上天要是能讓意兒好好的,這三個孩子的命收回去也罷!他只要小丫頭好好的,以後絕不讓她生孩子了,絕不。
兩個月後,公西意徹底清醒過來時,已是七月盛夏。
屋裡沒有人,牀頭堆放着些信件。她擡手拿起看,手心卻發軟,捏着信封的手指使不上勁兒。好不容易打開一封,只見紙上被墨汁塗的亂七八糟的,根本看不出來是什麼。
樑簡進來的時候,陽光剛好打在公西意身上,她纖細的手指微微顫抖,就像蝴蝶落在了上面。他呆呆地站着,始知歲月靜好的味道。
“這是什麼?”公西意扭頭看他,抖抖手裡的紙,臉上掛着久違的笑容。
樑簡只默然無語,心下定念:此生此世只此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