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要的,我都給你。”樑簡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纔會說出這樣的話。但是他就是瘋了,他快把自己逼瘋了。如果這都不是愛,那什麼是愛?他什麼都不知道。
公西意切實地感受到,樑簡的雙手緊緊貼在她的後背,那一片溼熱。鼻子酸酸的,在心裡問自己,這算什麼呢?她所做的一切都算什麼呢?“阿簡,我們就這樣吧,乾脆就這樣好了。”她實在是找不出更好的方法,可以兩不相關。
樑簡一瞬間變成了比藥藥他們還幼稚的孩子,他執拗地拉着公西意的手,並不理會其他人的看法。任由他們非議吧,任由他們謾罵吧,他都不在乎了。公西意啞然失笑,總要空下兩隻手來照顧孩子吧?
“阿簡,你得鬆手。”公西意努力用談判的語氣來解決問題。樑簡在她心裡是個絕對講道理的男人,更是絕對理智的。於是乎公西意的口吻便不那麼強硬,她像是哄小孩兒一樣道:“你真的可以去處理其他事情了,我不走,真的。”
樑簡拒絕談論這個問題,手還是不鬆開。
公西意有點急了:“蕭兒都傷成這個樣子了,我還能跑了不成?我但凡有要走的意思,就壓根不會回來。阿簡,你以前可不是這樣的。”
樑簡的眼神裡竟然浮現了她從未見過的憂傷:“以前不這樣,所以你走了。一走就走了好多年。意兒,要不是蕭蕭,你根本就不會回來,我知道。”
“……”公西意被噎住了,“沒錯,話是這麼說。可我已經回來了,你真的可以正常一點兒。”她無數次希望樑簡像個普通男人一樣,給她一點戀愛的享受,再給她一點家庭的溫暖。小打小鬧,倖幸福福這輩子就過去了。這些都是奢望。現在情況有點兒不一樣了,她反而有些不適應,招架不住。
樑簡扭過頭,不冷不淡地說了一句:“我不會什麼都聽你的。”
公西意乾笑:“你什麼時候聽過我的?”拗不過樑簡,公西意就只當身邊跟這個拖油瓶,她叫來御醫細細問了蕭兒的病情,又向忽哲黛瞭解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忽哲黛對公西意抱着很大的歉疚,但公西意卻對她抱着很大的感激。她還有什麼資格去責備,這幾年來一直照顧孩子們的哲黛姐姐,她縱然有錯也只是小錯,絕對不是對她的錯。
太醫們內心充滿緊張,說話再三斟酌。宮裡誰都沒想過,當年逃宮的賢妃娘娘竟然回來了,按照宮規逃宮是死罪一條。但是看着皇上寸步不離的樣子,也沒有人再提這件事。
“陸大人的意思是,蕭兒的頭裡有血塊?”公西意眉頭越來越緊,她大概聽懂了太醫的解釋,如果是這樣問題就很麻煩了。腦部淤血可輕可重,在不能進行手術的情況下,保守治療也會留下一些後遺症。如今的情況確實,幾位德高望重的老大夫都束手無策。
樑簡用力握了握公西意的手,開口道:“若是宮裡的御醫沒有良策,朕就昭告天下,廣納良醫。誰若能醫好蕭兒,朕定重賞賜。”公西意勉強笑笑,沒有說什麼。
她在等,等越玉龍的消息。蕭兒的病情她已飛鴿傳書給了越玉龍。
午膳的時候,公西意斜靠在樑蕭的牀畔小憩,忽哲黛進來輕輕叫醒了她。附在她耳邊道:“應兒已經被送回宮了,半晌都把自己關在屋子裡,到現在還不肯吃東西。各宮都來人了,你看午膳是不是……”
公西意迷迷糊糊地笑笑:“哲黛姐姐安排吧,跟大家吃頓飯也是人之常情。應兒那邊我現在去看看。”這次回來,她明顯感覺到了宮裡形勢的變化。雖說哲黛姐姐大權在握,但是姜鬱洱的勢力也越來越不容小覷。各宮的嬪妃早已鬥得你死我活,傳言這些年樑簡放任她們勾心鬥角,以至於留下了很多哲黛姐姐也無從下手處理的病垢。
這次蕭兒的事情,哲黛姐姐更是被狠狠踩了一腳。若不是她回來了,徐恩已經主張由她來照顧皇上的這兩根獨苗苗。
公西意來到樑應的寢宮,輕輕叩門卻無人理會。
她沉住氣,等了良久才道:“應兒,是母妃……”那日在宮外,越芒丹說她打聽到了樑應的下落,連着範天南才從人販子手裡將孩子救出來。只差一點兒,她就真的失去這個孩子了。這件事公西意瞞着樑簡和宮裡的所有人,她不願哲黛姐姐再被人埋怨。
“母妃能進來嗎?”公西意試探着推門,卻遭到了裡面激烈的反抗。看不見是什麼東西,砸在了門上,小孩子的吼聲有些破音:“你出去!我不准你進來!”
“好,那我不進來。”公西意後退了一步,耐心道,“應兒,摔東西也要吃飽了纔有力氣摔,生氣也要見到了惹你生氣的人再生。你母后……打你,是無心之失。男孩子不能這麼小氣……”
“你走!你走啊!”屋裡乒乒乓乓的一陣聲響,參雜着小孩兒憤怒的抽噎。
公西意只覺得身後一陣風,沒等她反應過來。只見不知什麼時候出現的樑簡,一腳踹開了房門,他大步走進去將鬧彆扭的小孩兒,提了出來。公西意麪部肌肉有些扭曲,這男人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粗暴和蠻不講理。
“你放他下來,阿簡,你能不能尊重一下小孩兒。”
樑簡不理會公西意說什麼,強行扶正了樑應的身體:“聽見沒有,樑應,你能不能尊重一下你的母妃,恩?父皇平時就是這樣教你的?”
樑應一下子被樑簡嚇哭了,爲什麼大人都是這麼不講道理。明明是他們錯了,他們還這樣強硬地訓斥小孩兒。因爲是大人,所以可以打人嗎?因爲是大人,所以可以逼着別人道歉嗎?樑應“哇”地大哭起來,大人都是壞人。
公西意很疲憊地扶着額頭,這幾天已經心力交瘁了。怎麼還有個樑簡來添亂呢?
她蹲下來平視着樑應,溫柔道:“應兒,娘……母妃會跟應兒道歉的,是母妃做的不好。應兒才受了這麼多委屈,是不是?但是你要先吃飯,要見母妃,而不是一個人躲在屋子裡。別人做錯了,你要說出來……自己做錯了,要改。先去吃飯好不好?”
“不好……”
樑簡忍無可忍:“他不吃就讓他餓着。”
公西意不耐煩扭頭:“皇上能不能別站在這裡,外面那麼多嬪妃等着呢,你就真的沒事情做嗎?”對付孩子已經很頭疼了,一個大男人每天在自己面前晃啊晃,嘴裡說的還淨是她不想聽的。
樑簡:“……”他沒想到公西意會對他發脾氣,一時僵在那裡不知如何反應。等他想好要說什麼的時候,公西意已經沉浸在哄樑應的柔聲細語中了。對待孩子和對待他的女人,真的是同一個女人嗎?
外面的女人,個個都打扮的精緻得體。努力維持着自己坦然,大方的樣子。心裡卻七上八下,探不到底兒。自打三皇子出事兒之後,皇上就像是變了一個人一樣,十分難琢磨。看着蘇舸兒淒涼的下場,她們就更不安了。
連集萬千寵愛於一身的蘇嬪,都落得個女囚徒的下場。誰還敢說自己在這深宮裡,能平平穩穩過一輩子呢?更讓人生畏的是,傳聞裡那個彪悍強勢的女人回來了。宮裡的傳聞非常多,關於公西意的更是數不勝數。
那個女人連忽哲黛和姜鬱洱都要給她七分面子;那個女人連皇上都敢罵;那個女人一直被喊打喊殺但誰都不敢動手;那個女人的哥哥是讓世人聞風喪膽的方戈;那個女人命硬……公西意在後宮新晉的妃嬪心裡,永遠是那個女人。
公西意艱難地哄着樑應吃了一點東西,才拖着一身疲憊去梳洗打扮。她總要上點兒心,纔對得起別人豐富的想象力。回宮這些天,她一直都在正坤宮住着,除了哲黛姐姐她誰都沒見過,把最重要的事情了一了後,也該做些不那麼重要的事情。換了賢妃該穿的宮服,頭髮上額眉間耳垂兒還有脖子……該掛飾品的地方,都掛上。穿着最得體的衣服,畫着最柔美的妝容,然後帶上招牌般的微笑。
“給皇后娘娘請安,給貴妃娘娘請安。”公西意規規矩矩地跪下,跪得十分踏實。
衆人卻是一驚,公西意自己也被自己嚇到了。她再怎麼粗心,也不至於辦這樣蠢的事情。她垂下頭一張嘴就犯錯的本領,原來還在啊。怎麼補救?忽視皇帝本尊,只給皇后貴妃請安的錯,她怎麼補救?總不能說,不好意思我眼神兒不好讓我再來一遍吧?算了,將就着辦吧。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公西意不僅跪下,整個人都快趴在地上了。真希望大家也將就將就,原諒她放養了這麼多年,生疏了的請安技巧。忽哲黛和徐恩尷尬地站着,姜鬱洱則是裝作沒聽見。第一次見公西意的人,都被她的“勇氣”所折服。她這是在嘲弄皇上嗎?還是在給皇后和貴妃下馬威?
樑簡走到公西意麪前,蹲下,伸出手。
公西意餘光瞥見了樑簡長長的龍靴,金光閃閃。之後是一隻修長的手,也許是習武的緣故,皮膚顯得有點粗糙。公西意很小心地把手獻給了樑簡,你是皇帝你最牛。在外人面前,公西意還是不敢跟樑簡擡槓的,她怕被吐沫星子給淹死。
樑簡扶起公西意,淡淡地添了一句:“既然這麼不情願,賢妃以後就不必給朕行禮了。”
“……”公西意在心裡問候了樑簡一百遍,不用行禮是一件值得普天同慶的事情,在這麼多嬪妃面前說,更是說明了自己在宮裡的獨特地位。但是……但是……爲什麼硬要加上前面這一句呢?她已經拿出了渾身的演技,來表演自己的心甘情願了。他這是在踐踏她的演技,侮辱她的表演天賦。
“這樣不太好吧?”公西意嘟嘟囔囔的。
樑簡劍眉一挑,環顧四周問道:“不好嗎?良德皇后以爲呢?”徐恩被點名了,只好站出來道:“皇上,宮裡有宮裡的規矩,這……確實不太妥當。”
“平南皇后呢?”“宮規禮制一向都是良德皇后在督巡,臣妾不敢多言。”
“姜貴妃……你覺得朕的提議怎麼樣?”
“皇上做事,總有皇上的道理。皇上覺得好,自然就好。”姜鬱洱看着公西意,始終笑着,“規矩都是人定的,不該那樣刻板。既然皇上不喜受賢妃的禮,臣妾就更擔當不起了。”
公西意回之以微笑,心裡卻道……幾年不見拍馬屁的功夫見長啊。她也沒膽當衆孚皇帝的面子,不說話就當默認了。反正到最後,都是自己享受了特別待遇,再多說什麼就有得了便宜還賣乖的嫌疑了。
陳‘良妃適時地插嘴道:“第一見賢妃姐姐,臣妾備了些薄禮。也不知賢妃姐姐喜歡什麼。”說着從貼身丫鬟手裡接過一個長長的盒子。公西意的眼睛從進門就時不時掃一眼這個陳’良妃,確切說是在看她的貼身丫鬟。她沒有接那個盒子,反而說道:“若是真的想要給我禮物,不如把這丫鬟給我。”
此言一出,引得下面竊竊私語。這一回宮就搶人的風頭,別人還真是望塵莫及。公西意纔不管別人怎麼想,她看着流姻,堅定道。陳‘良妃看着公西意,一時語塞。答應也不是,不答應也不是。她看着樑簡的臉色,一咬牙就要答應。卻被樑簡打斷了。
“流姻本就是賢妃身邊的人,賢妃既然回宮了,人就理應回來。良妃這邊,平南皇后再安排吧。”樑簡三言兩語就解決了這件事,轉而對公西意道,“既然是一片心意,就收下吧。”公西意着實愣住了,樑簡怎麼……如此……
陳’良妃的面子有點掛不住,但還是報之以微笑。
姜鬱洱低頭喝了一口茶,擡頭道:“賢妃姐姐要是早一些回來,宮裡那還能發生這些糟心的事情。皇上心疼姐姐,姐妹們看多了難免嫉妒。蘇嬪和陳‘良妃爭着要這上水宮,徒的還不是一口氣。既然賢妃回來了,臣妾就免不了爲蘇嬪求個情。”
公西意扭頭看樑簡,又看看陳’良妃:“宮殿再好,也只是擺設。還能比人貴重不成?聽說陳‘良妃不太喜歡德妃住過的宮殿,這也不是什麼大事。若是良妃願意,你我換上一換也好。蕭兒的事情只是個意外,皇上若是氣消了,就別再爲難蘇嬪了。”
樑簡直勾勾地盯着公西意,不相信這是她說出的話。意外,傻子也知道這不可能是意外。蕭兒生死未卜,她這個做孃的怎麼能這樣雲淡風輕地提起這件事,她竟也爲蘇嬪求情。
“朕說過,蕭兒一天不醒來,別說是蘇嬪,整個蘇家都脫不了干係。”
“……”公西意不再多說,今天她已經夠出風頭了,有些事情還是慢慢解決。
午膳後,樑簡的心情就很糟糕。看着他的臉色,妃嬪們都早早散場了。公西意本打算午後好好睡一覺,但是樑簡根本不放過她。有什麼重要的事情,非要今天說嗎?
公西意樑簡單獨處在一個屋子裡,相互無言。
房檐上的鳥籠裡傳來唧唧喳喳的叫聲,很是熱鬧。公西意知道樑簡在彆扭什麼,他已經做出很大的改變了,希望能討得自己的歡心,但是自己彷彿沒給夠他相應的回饋。男人,都是需要表揚的動物。
“皇上,是要跟我賭氣嗎?”公西意不說話還好,一說話樑簡的臉色就更臭了。
“我沒生氣。”樑簡裝作很坦然的樣子,他得儘量正常起來。
公西意失笑:“那皇上這是?”
樑簡氣悶:“你能不能不要一口一個皇上,朕!不是……我……”
公西意肩膀一抖一抖的,很久才平靜下來,但看見樑簡那張糾結的臉,她就忍不住笑出來:“阿簡,從我回來那天起,你就跟吃錯藥了一樣。你沒必要這樣的,沒必要討好我迎合我,你本來就是皇上啊,我是你的妃子。起碼在別人看來,我們就是這樣的關係。你真的真的真的就像原來一樣,不要爲難自己去改變。“
也許在以前,公西意很想樑簡變成自己心目中想要的樣子,但現在不是了。她慢慢的懂得了兩個人的相處之道,這是用一次又一次的分離的代價,她才懂得的。磨合最好的結果不是兩個人都沒有了棱角,而是兩個人都磨出了包容對方棱角的樣子。
這一點樑簡做的一直都很好,不好的是她自己。所以……“你什麼都不用改變,我們身份的懸殊是真的存在的。”公西意仰起頭,“但是,我們相愛也是真實存在的,是不是?”她好像已經可以做到了,不管是在身份上,還是在感情上。
“意兒……”樑簡嘆氣,“我真的懷疑,我是否還承受的了你再離開一次。我不知道那時的自己,會做出什麼荒誕的舉動。你看,我都開始懷疑自己了。”
公西意的眼睛笑成了兩彎月牙:“我對天發誓,哪怕爲了黎民蒼生,我也不會再離開了。阿簡,天下和我,你一定要一直選天下。這樣我才能理直氣壯地說。你和天下,我也選天下。咱倆還是一如既往的般配,是不是?”
樑簡終於笑出聲來,無奈地搖搖頭,又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