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二十三年秋,南臨城破。城主何夏遞降書,樑辰親封其爲南臨王。主上御駕親征,不至半年踏平南臨,一時間文武百官無一敢直視龍顏。史官更是記下濃墨重彩的一筆:天子辰,有興大梁之功也。
月圓之夜,大梁皇宮燈火通明,玉湖之上帝后攜手共放遊燈,恩愛之姿羨煞旁人。官員貴婦,觥籌交錯;侍女宦臣,行走其間。止心拉着烏扎蒙珞躲到僻靜處,才稍稍鬆口氣。
“四嫂……”止心紅通通的眼圈,霧氣朦朧。
烏扎蒙珞溫柔一笑,捏捏止心的小臉:“千萬別招出眼淚來,不然明天京城指不定怎麼傳呢。西北的風沙也沒把你這水嫩的皮膚給消磨了,越發紅潤了。”
止心羞澀地笑笑,遠遠看着玉湖上的繁華光景,又嘆氣了。
“四嫂,真的好想姐姐。”
“沒問問你三哥?”烏扎蒙珞心中一絲苦澀,想起西意就總想起她的孩子,那個沒有機會活下來的孩子。
“三哥?哼。”止心把頭扭到一邊去了,午後她去找三哥問姐姐的事情,卻聽到了他們的話。越想越生氣,無意中把手中的絹布攪成一團兒。
蒙珞見止心不願多說,也不再多問。回頭便看見樑簡和忽哲宇走過來,有說有笑。
“見過三王爺,大將軍。”
止心拉住了蒙珞,口氣不怎麼友好道:“躲都躲不掉,擾人清淨。”
樑簡不明所以地看看忽哲宇,他和止心在西北這半年不是和好了嗎?今天這氣氛,怪怪的。忽哲宇更是摸不到頭腦,止心從來沒有給他甩過臉色,今天出門的時候還好好的呢。
“宴席要開始了。”忽哲宇打破尷尬,對着止心解釋。
止心甜甜笑道:“那我們過去吧。”說完左手挽着忽哲宇,右手拉着蒙珞,看都不看樑簡一眼。
慶功宴上,少不了阿諛奉承,更少不了打賞賜官。天子高高在上,大半時間下來,未置一詞。那眉目之間,滿滿深情都給了皇后一人。
千金小姐,貴婦佳人;羨慕之情,溢於言表。
到了興致最高的時候,樑辰突然擡手,一時間安靜下來。太監總管舉着明黃的帛卷一舉,下首的人們無不離席下跪,這突如其來的聖旨擾亂了所有人的心。
“正光王接旨——自古太子者,立長立嫡,乃國運昌隆,風調雨順之制。今,國之初定,朕幼子年弱,立其太子,內不能安,外不能御。立賢明者,於大梁幸事一樁。論賢能者,正光王簡,人不能及。故封之爲太子,賜字恆,欽此。”
四座皆驚,誰也沒想到,這慶功宴上,會有這麼一出。立太子這等大事,難道不應該在朝堂之上嗎?
“臣領旨,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樑簡從容不迫地接旨謝恩,文武百官誰也不敢領頭提出異議,畢竟聖旨一下,沒有收回的道理。撥弄皇上的逆鱗,可是要掉腦袋的。
衛北總督連康心裡直言荒唐,正要上奏,被接着的一道聖旨打斷了。竟然是……徐家。
徐家大小姐徐恩與正光王樑簡的婚事,因爲戰事一拖再拖,誰也沒料到,在封完太子之後,會直接加封太子妃。
樑止心盯着徐恩接旨的身影,緊緊咬着嘴脣,百官聞風而動,紛紛起身向徐家表示祝賀,大家都在笑。皇兄在笑,皇嫂在笑,三哥在笑,就連忽哲宇也拉着她上前寒暄。
沒有一個人,提起姐姐,哪怕一個人也好。
宴席過後,忽哲宇拉住暴走的止心:“別胡鬧!”
“胡鬧?”樑止心甩開忽哲宇的手,“是他們在胡鬧還是我在胡鬧?忽哲宇!”話沒說完,止心就哭了。
她抽抽噎噎地抹着眼淚:“我連姐姐在哪,過得好不好都不知道。他們這麼做,姐姐怎麼辦?她纔是三哥明媒正娶的妻子……”
“止心……”忽哲宇抱着她不知道說什麼好,“這兒是皇宮,不是別的地方。”爲了國家,有什麼是不能捨棄的呢。
赤嵬峰上,公西意斜靠着坐在牀上疊衣服,都是些巴掌大的小棉衣。赤嵬圓滾滾的身子杵在旁邊兒不知所措。
“樑小子……”
公西意打斷道:“別罵他,他沒瞞我。先前我就知道了……怎麼說他也是寶寶的父親。”
“西意,要是讓你這麼走了,樑簡非弄死我不可。”忽哲格找了一個最差勁的理由,屋裡的氛圍尷尬不已。
“是冬天出生的孩子,到時候師父和師兄都來看看他吧。”公西意扶着近七個月的身子,笑得恬淡。
名分,地位甚至是感情,都不重要了。或者說都沒有肚子裡的寶貝重要,誠王八說得對,既然要帶到這個世界上,就要負責讓他好好的長大。公西誠推門進來,帶進一陣涼風。接過公西意遞過來的包袱,一手攬着公西意笨重的身子。
忽哲格起身擋在門口:“怎麼說這孩子也是樑簡的,就不能等樑簡回來你們當面說清楚再走嗎?”
赤嵬道:“忽哲格,讓他們走。”公西誠說得對,是樑簡對不起公西意,他們有什麼資格鎖住這丫頭。“在這裡呆着好歹也安全……”
“蜥蜴的安全不勞你們費心,轉告樑簡一句話。”公西誠瞥了一眼忽哲格,“人,不能什麼都想要。”
看着兩人出去的背影,赤嵬道:“跟着他們,路上別出什麼意外。”
公西誠扶着公西意下了山,坐上一輛不起眼的小馬車。公西意抽抽鼻子:“你什麼時候這麼簡樸了?”
公西誠嫌棄道:“想哭就哭吧,你也不是什麼有出息的人。”
“誠王八……”話音剛落,豆大的淚珠就滾了下來。公西意鼻涕與眼淚齊下,“我……被……拋棄了……”
公西誠看着挺着大肚子哭成淚人的公西意,忍不住笑了出來:“蜥蜴,當初你是怎麼信誓旦旦跟我說的,恩?什麼二哥,我喜歡樑簡。即使不算了解他,我還是想跟他在一起。我知道你擔心什麼,樑簡生在帝王家,環境複雜甚至陰暗。但是感情是世上最純粹的事情,如果有一天……”
“你閉嘴!”公西意摸一把臉,在誠王八身上擦擦手憤憤道,“感情是世上最大的騙子,大騙子!他當初怎麼說的,不拿身份壓我,不納妾,哼!這就是男人!”
公西誠眼底的寵溺怎麼也蓋不住:“恩,這就是男人。”
“你也是,睡了人家百里澈,到頭來不娶人家,不負責任!”
“對,不負責。”
“誠王八,我不會賺錢啊,以後你養我們娘倆啊!”
“好,我養。”
“還有,我要給寶寶找一個最帥的新爹!要比忽哲格還帥!”
“恩。”
“比你還有錢!”
“恩。”
“比樑簡善解人意!”
“恩。”
“誠王八,你說何默怎麼樣?”
“……”公西誠嘴角一抽,“不怎麼樣。”
“人家現在好歹也是南臨小王爺了。”
“南臨小王爺能看上你?蜥蜴,你能不能有點兒出息?沒男人你會死嗎?”公西誠扔了一塊兒布給公西意,“把臉擦擦,然後規劃一下以後的人生。”
“啊?”
公西誠眼神示意了下公西意的大肚子:“所有的事情我來解決,你只要想想,以後的幾十年都想做什麼。穿越一次不容易,別天天膩歪在男人這點兒事兒上。”
公西意呆呆地看着公西誠,自己這是被嘲笑了嗎?
“沒幾個人知道你懷孕的事情,爹孃那邊你是打算生之前說,還是生之後說?”
“生之後吧。”
“身邊伺候的人,是讓木紅過來,還是找新人?”
“木紅吧。”
一個月之後,公西意依舊在路上。一路向南,永無盡頭似的。半個月前到慶州的時候,她以爲要回上水園,沒想到只是在那兒中轉了一下。依舊是外表低調的馬車,但是裡面不知高調多少倍。跟隨了幾百號人,浩浩蕩蕩繼續南下。
中途,木紅、長桓以及接生的婆子都匯合了。
公西意有種隱隱的不安:“誠王八,你不會讓我在路上生孩子吧?”這一直往南走,什麼時候是個頭啊。
公西誠一路都是賬目模式:“就算你現在要生,準備也是萬全的。”
“可是你就不能給我透漏一點兒嗎,我們到底要去哪兒?”
公西誠微微一笑:“一個安靜的地方。”
入夜,曾經的正光王府,現在的太子府內。一衣着華貴的女子領着一衆丫鬟穿梭在荷花迴廊裡。初冬的荷花池早就了無生機,但是徐恩還是命人夜夜點燈,只因爲樑簡晚上喜歡在這裡散步。
“啓稟太子妃,太子殿下說以後不過來了,以後不必再掌燈。”
徐恩端莊大方的站在哪裡,笑道:“知道了。”
半個月前太子和太子妃大禮,天子徵婚。滿堂賓客都被太子妃的姿態儀表所震撼,當今皇后更是稱其賢良端束,無人可比。
侍女們也都敬她,半月之餘就把太子府打理的井井有條。
“你們都退下吧。”“是。”
侍女們兩三結伴,回自己的住處,不免閒聊一番。
“你們說意王妃去哪了?”大家都搖頭,甚至一位侍女用手比劃比劃脖子:“不會是……”
“可別胡說,惹禍上身。”
“恩恩。”
書房裡。“有消息嗎?”
“赤嵬峰傳話來,說半路上就跟丟了。”姬回雲戰戰兢兢道,自打王爺做了這太子以後,脾氣越來越壞,動輒打砸一番,這是十幾年來從沒有過的。
“啪”一卷書摔在了地上,樑簡難壓心頭的火氣。朝堂黨爭不斷,徐恩日日示好,徐家那邊也在施壓,姜禮安靜的不正常……還有意兒,就這麼失去消息了,她還懷着孩子。
偏偏哪一件事,他都不能隨心所欲。稍有不慎,滿盤皆輸。
“繼續找,盯着公西府。”樑簡雙手背後,不到萬不得已他不會拿公西家逼她。但是意兒,我已經快瘋了,你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