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德皇后!”流姻一聲驚叫,看着徐恩鼻孔流出黑血,雙耳也涌出血來。
公西意驚恐地長着嘴,嚇得不知所措,更不要說禮儀了……她唯一能夠想到的,寄託希望的和慶幸的,是越芒丹在……“徐恩!徐恩!”這是公西意這麼多年來第一次,喚這位先帝親封的太子妃,當今聖上親封的皇后娘娘的真名。
“流姻,去後殿找越芒丹!”公西意想要幫徐恩止血,但是無從下手。她知道這是毒,是宮裡用以處死女人的毒。
“不用找,我在這兒。”越芒丹並未走遠,聽見前面的動靜時就已經隱匿於角落,本來她是怕有人趁機謀害公西意,沒想到卻遇到了徐恩服毒自盡。流姻處於受驚狀態,心裡本就七上八下,越芒丹這一開口,又是一陣心驚肉跳。止心早就在婢女的攙扶下,吐得膽汁胃液都出來了。這樣的場面,她是最見不得的。
只有越芒丹,對於這樣的事情見怪不怪。她一面叮囑公西意,一面拿出她隨身攜帶的各種木盒、瓶罐和荷包……散落一地。一排反光的銀針鋪在地上,越芒丹手法嫺熟,在徐恩的面部、頭部施針,速度之快,快到忽哲黛帶着一羣侍從進來時,徐恩已經滿額銀針,滿面血污,看得人頭皮發麻,手指蜷縮。
“這是……”根本沒有人記得給忽哲黛行禮,大家的視線都集中在徐恩身上。越芒丹更是看都沒看一眼涌進來的人羣,冷靜地指揮公西意:“過來解開她的衣服。”公西意立馬配合越芒丹,褪去了徐恩身上的鳳袍,而徐恩早就不省人世了。越芒丹在徐恩袒露在空氣中的胸部,用浸潤了液體的銀針緩慢旋轉,防止毒素蔓延全身。
公西意一面命人打來熱水,一面交待流姻去看好蕭兒,把應兒送到勤思閣去。這樣的事情,不是孩子們能夠承受的,也不該讓他們看見。
忽哲黛端站着,俯視着忙碌的所有人,淡淡開口:“本宮是奉皇上之命,賢妃莫要爲難本宮。”說完對身後的人輕動手指道:“把良德皇后帶走。”
公西意突然站了起來,充滿攻擊性:“哲黛姐姐,你們非要她的命不可嗎!就算是十惡不赦的罪犯,總有爲自己辯解的機會,你們這是殺人滅口!皇上之命?那哲黛姐姐也一併把我帶走去見皇上好了!”
“賢妃,這事跟你無關。”
“有什麼事情不能光明正大地說出來?”公西意針鋒相對,“就算是死罪,也不該這樣死得不明不白的。”
忽哲黛嗤笑道:“公西意,連蕊你要護着,徐恩你也要護着……你到底要幹什麼?你以爲就憑你,就能改變在就定了結局的事情?你以爲你是在救她,你這是在折磨她。”
公西意說不過忽哲黛,但她就是不能眼睜睜看着徐恩死。徐恩剛剛分明是抓住她的腳踝,說要她救救她的,這說明她根本不想死。退一萬步講,徐恩就算真的做了什麼非死不可原諒的錯事,也不能死在這上水宮,死的這麼屈辱。
忽哲黛和公西意僵持不下,公西意看着忽哲黛,聽着她的冷言冷語,突然說道:“哲黛姐姐,今天是徐恩,明天就有可能是你我。是不是說,只要是皇上的命令,哪怕今天躺在這裡七竅流血的是我,你也不會留一絲絲情面?”
“西意……”
“是,還是不是?”公西意盯着忽哲黛,“在你眼裡,皇上的命令就那麼重要嗎?”
“你不會……”
“我怎麼不會!”公西意嗆聲,“今天不論是徐恩,還是別的什麼女人。都不該這麼沒有尊嚴。我不是替她說情,也不是同情她,我是可憐在這樣的皇宮裡的我自己。哲黛姐姐,你忘了……當初只要皇上輕輕點一下頭,被燒死絞死下十八層地獄的人,就是我。”
越芒丹逼着徐恩服下解藥後,整個人放鬆下來,扭頭對公西意得意一笑:“有我在,下十八層地獄的只會是想害你的人。好了,她的命保住了。”
公西意看了一眼忽哲黛,對着越芒丹道:“真的沒事兒了?”
“畢竟是毒藥,傷身體是一定的。”越芒丹聳聳肩,“不過不是我多嘴啊,皇宮裡的毒藥已經落後到這種地步了?都什麼時候了,竟然還在用這麼古老的鉤吻摻着鶴頂紅,幸好她服用的劑量不對,要是從我手裡拿藥,那可是怎麼救都……”
忽哲黛的人頓時將徐恩、公西意、越芒丹包圍起來,忽哲黛依舊不肯讓步:“西意,你已經仁至義盡了,把她交出來,今天的事情我不和你追究。”
止心看不過眼,忽哲黛這麼趾高氣昂地跟姐姐說話,硬生生壓制住不斷上涌的噁心,插嘴道:“姐姐說不行,就是不行。皇后娘娘讓皇兄來處理就好,不要爲難姐姐。”
“宮裡有宮裡的規矩,本宮是一宮之主。來人,把良德皇后帶走。”
越芒丹看到這搶人的陣勢,就要出手,被公西意制止了:“讓她帶走。”
越芒丹瞪眼:“那我豈不是白救了?”
公西意攔着越芒丹:“那我也不能害你,要是在皇宮跟皇后娘娘動手,明天咱們就都進大牢了。”說完,看着忽哲黛勸道:“哲黛姐姐,得饒人處且饒人。就算爲着一個‘理’字不能保,也別讓自己變成劊子手。”
就這樣,一場鬧劇在上水宮悄然落幕。
大殿裡依舊瀰漫着濃烈的血腥味兒,雨一直都沒有停下來。將裡裡外外洗刷了一遍之後公西意終於覺得能夠喘過氣來了。天色暗下來,公西意就沒讓越芒丹和止心冒雨出宮,留她兩人在宮裡住了一晚。蕭兒伴着雨聲沉沉睡着,應兒被送到了勤思閣。公西意躺在空蕩蕩的大牀上,失眠了。
只要一閉眼,就是徐恩七竅流血的臉。
再一閉眼,想起了被長矛洞穿全身的夜初言。
她,很怕,怕的全身發抖。
徐家,就這樣敗了。又一個古老的綿延數百年之餘的大家族,在朝堂的漩渦裡走向衰敗和沒落。以後,徐家再也不會出皇后了。事情發生的時候,並未覺得有什麼特別之處,一個徐恩總不至於讓整個徐家陪葬。可樑簡卻說,是一個徐恩爲整個徐家的淪陷做了祭奠。徐恩還是死了,被廢除後位,終身關押在了偏遠的一座小城,公西意也不知道那是哪裡。之後就懸樑自盡了,公西意甚至在想忽哲黛說的也許是對的。
這場鬥爭,公西意原以爲幕後的黑手應該是姜鬱洱,原來只是她想錯而已。六年前要害死她腹中孩子的,這些年在宮裡造下罪孽的,逼迫林懷瑾墮胎的,以及害死德妃嫁禍連嬪的,都是徐恩……她竟然絲毫都看不出。
伴隨着徐家的沒落,林家也漸漸沒了聲勢。樑簡卸去了林家一衆人的要職,委以新人。朝堂上漸漸形成了一股新的勢力,真正幫樑簡站穩了腳跟。首當一衝的,就是公西意的大哥公西子安,和這些年在朝中政績顯赫的穆恭年。舊世族的衰敗是從江家開始的,徐家爲高潮……到了姬家,已經近於妥協。
就在日子又回到了平時的軌道,後宮表面上是一潭死水,不起波瀾。誰又知道,暗地裡又醞釀着什麼禍端什麼詭事。徐恩的死,不僅沒有在宮中引起什麼亂子,反而更加奠定了忽哲黛一宮之主的位置。公西意有時候靜下來想想,哲黛姐姐如今真的是一家獨大,姜鬱洱緊隨其後,時不時給她一點兒壓力。
反觀上水宮,明明處於事件的中心地帶,卻淡出了人們的視野。雖然樑簡獨寵公西意,但是味道總是變了。公西意再得寵,有兒子……可是一丁點實權都沒有,兩位皇子也是由樑簡親自教導的,年紀尚小不成氣候。若是此時忽哲黛能夠懷上龍子,那纔是名副其實的嫡長子,未來皇位的正統繼承人。
“總算有點兒好消息了!”公西意目不轉睛地盯着樑止心,看得止心已經不好意思了。
止心嬌笑道:“姐姐,你怎麼比自己懷了還高興呢?”
“誰說不是呢!”公西意欣慰道,“其實我啊有沒有孩子,都不至於大喜大悲的。但你可不一樣,這肚子裡懷的可是大將軍恩親侯府的獨苗苗,甭管是男是女,將來都是萬千寵愛於一身啊!”
止心撫着肚子,面色極好:“將軍他三天後就要南征了,皇兄要我搬進宮住。本來還不願意呢,但是一想有姐姐在宮裡,想想也是一樁美事。我與皇兄說了,哪個宮我都不住,我就要跟姐姐住上水宮。”
公西意假裝爲難道:“止心,你這不是在挑撥離間嘛!後宮之主是哲黛姐姐,你擅自做主了,哲黛姐姐一不高興,改明兒給我穿小鞋怎麼辦?”止心被逗笑了:“姐姐少糊弄我,誰不知道當今的皇后娘娘可給姐姐面子了。宮裡什麼好的東西,不是先送到上水宮來的?我就要住這裡享清福。”
公西意笑笑不說話,有些事情總要用輕鬆的語調說出來,人才不至於那麼煎熬。
忽哲宇帶着大軍南征,止心被一道聖旨召進宮養胎。這不是人質,是什麼?慢慢的,公西意竟然也習慣了樑簡做的這些事情。她不願意揣測他,責備他甚至誤解他。既然愛了,好壞她都認了。
“止心的住處,安排的怎麼樣?”樑簡半個月都沒露面兒,晚上突然就來了上水宮。公西意像往常一樣早早上牀休息了,不得不重新穿衣服給樑簡準備宵夜。
“哪用得着我安排,哲黛姐姐都一手包辦了。”公西意懶得折騰,白水煮了三個雞蛋,端上來打發樑簡。樑簡一直忙着處理軍務,沒有用晚膳,午膳也是簡單吃了一點兒,本來指望在上水宮果腹的,但是看見……
一個大白碗兒裡,孤零零的三個白水煮蛋後,瞬間飽了。
“我不餓……”樑簡其實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了,但是他真的很討厭吃雞蛋。換做平時,他叫御廚做兩個小菜也就大發了。但是半個月不見,他不想惹西意不高興。
“吃一個唄,不然我白煮了。”公西意撥弄着一個雞蛋玩兒。
樑簡搖頭:“我困了,早點兒睡吧。”
公西意突然就怒了:“你早說啊,你早說我就不起來了。睡得正舒服呢,你要是忙的晚,就別來了啊。”
樑簡就知道會這樣,他默默拿起一個雞蛋,默默在桌子上敲了兩下,慢慢地扒拉着雞蛋殼。公西意這才滿意,小樣兒,還治不了你的挑食了。本來公西意是不知道樑簡挑食的,兩個人在一起吃飯的次數也不多,御廚都瞭解樑簡的飲食習慣,自然公西意就沒機會發現。
後來她發現,藥藥、樑應、樑蕭和樑緣都不吃雞蛋……這就很詭異了,她可是絕不挑食的。後來在她的觀察下,她才發現樑簡無比挑食。首先他不怎麼喜歡吃葷菜,這個是她一早就知道的,後來發現他不吃雞蛋、不吃黃豆、不吃茄子、不吃芹菜……四個孩子的食性,完全遺傳樑簡。
就在公西意扭個頭的功夫,樑簡輕輕動了動手指,蛋黃就已經落在了兩米以外的花盆裡,公西意完全沒有發覺。“今晚,你不能碰我。”公西意託着下巴看着樑簡皺眉吃雞蛋。樑簡一口氣沒上來,噎住了。公西意咯咯咯地笑開:“吃個雞蛋都不會,笨死了。”
“我二哥來信了。”
樑簡喝茶想要壓住嘴裡的雞蛋味:“怎麼說。”想要從方戈手裡,把孩子接回來,恐怕不那麼容易。
“他說,已經送藥藥和緣緣回來了。”
樑簡:“……是嗎?那很好。”
公西意嘆氣:“我二哥對我這麼好,我都不知怎麼報答。阿簡啊,爲什麼世人都那麼討厭我二哥呢,他真的殺了很多人嗎?可是據我所知,他也不是嗜血奪命的惡魔啊?”
樑簡笑着回答:“世人討厭你二哥,就像是你二哥討厭我一樣。”
“什麼意思?“公西意好奇。
“因爲太危險,所以存在的本身就讓人討厭。不同的是你二哥本可以避免,而我避免不了。他在納孜鬧了那麼大的動靜,對納孜人來說可是國破家亡。即使沒流多少血,可是畢竟抹殺了他們的信念。”
“所以即使我二哥能讓他們過上好日子,他們還是不會臣服?”樑簡沒有肯定也沒有否定,他起身抱起公西意,大步向牀走去。公西意也就舒服地縮在樑簡懷裡。
“現在下結論還爲時尚早。”樑簡把公西意放在牀上,開始脫自己的衣服。
公西意掙扎着爬起來,盤腿坐在牀上,一邊幫樑簡脫衣服,一邊問:“阿簡,你跟我說實話,你恨我二哥嗎?”樑簡把衣服一件一件掛在屏風上,伸手開始解公西意的衣服。公西意也不拒絕,繼續追尾道:“你說嘛,恨不恨?”
樑簡笑:“西意,我佩服他。”
“……真的假的?”公西意被樑簡的話驚到了。
樑簡繼續笑:“哎,你們女人的世界裡就只有愛和恨嗎?這兩種情緒在男人的世界裡其實並非全部。縱然方戈他害死了我身邊的很多人,那是因爲我們本就是對手的關係,他若不動,死的就是他自己。只能說,有時候他確實出乎我意料的……年輕有爲。”
公西意盯着樑簡的眼睛,終於笑開:“年……輕……有……哈哈哈哈哈,阿簡,你和我二哥要不是對手,該多好。”“哪來的這麼多假設。”樑簡終於將公西意抱在懷裡,拉過薄薄的被子。能這樣安安穩穩地睡一覺,真是難得。
“忽哲宇的親率大軍已到慶州城下了……”
公西意驚訝:“我二哥……”
“有得就有失,他一心只想給達烏一點兒顏色看看,哪裡能分身乏術顧及南邊。過着說他出徵納孜的時候,就已經放棄大梁的幾十座城池了。”
“你是說我二哥拿大梁當跳板?”
“也許吧,大梁的速度要比你二哥更快。你知道嗎,他給忽哲格的通牒是一個月,一個月拿下達烏,不然他就親自上陣。但是達烏的勢力……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如今都三個月了,忽哲格在達烏還是舉步維艱。”
公西意安靜地蹭了蹭樑簡的下巴,誠王八的脾氣她還是知道的。烏扎蒙拓敢暗殺他,他怎麼會不報復。聽說是蒙珞救了他一命,公西意嘆氣道:“阿簡,達烏最大的福氣,恐怕就是有蒙珞這樣一個福星。”
“爲什麼這麼說?”樑簡吻了吻公西意的額頭。
“我二哥是顧念蒙珞,才一再容忍忽哲格的吧。若是沒有蒙珞,依照他的脾氣,他一定炸平了達烏、活捉烏扎蒙拓……”
“你二哥手裡的……真的那麼厲害嗎?”
公西意點點頭:“阿簡,要是有一天,你真的一定要和我二哥站在對立面,甚至要開戰的話,你千萬要記得,別用陰謀詭計,別暗算他……他最恨別人威脅他、暗算他……”
樑簡饒有興趣地看着公西意,突然想起了什麼,淡淡道:“你不會以爲,那次暗殺我也參與了?”公西意笑着看樑簡:“難道沒有嗎?僅憑烏扎蒙拓,他能買通長桓?長桓從小就跟在我二哥身邊,可以說是我二哥一手培養的,怎麼會輕易背叛……除非,有一個同等分量的人,又恰好契合他的心思。”
樑簡鬆開公西意坐了起來,這件事真的和他無關,他不想讓西意誤會。
“你是說……我?”樑簡百口莫辯,“蜥蜴,百里澈的暗殺的確是我的意思,當時的情形爲了安撫民心,我只能那麼做。但是在達烏……”
公西意似笑非笑:“我信你……況且你也不足以說動長桓。”
她也坐了起來,看着樑簡有點難過:“是我大哥,是他一手策劃的。但……他是我們同父同母的親哥哥啊……阿簡,我們的親哥哥……我……二哥他也……沒有這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