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良的手機響了,看看來電顯示,猶豫片刻,沒有接。
“你該幹什麼就幹什麼,我正好躺一會兒。我這人挑牀,昨晚沒怎麼睡踏實。”任凱看出他的猶豫,笑着說道。
嘉良默然低頭,思忖片刻,點點頭,拉開門出去了。
任凱並沒有像他所說的那樣躺到牀上,而是泡了兩杯茶,坐在沙發上,閉目養神。
過了一陣兒,聽到有人推門進來,走到跟前,便悄無聲息了。
任凱沒有睜眼,那人也不出聲。
房間裡,一站一坐,只聞兩人悠長的呼吸聲,場面變得有些詭異。
“呵呵,都說你城府得了張景瑞,心機得了張恆,青出於藍,果然不假。可惜,他們倆的眼界與知機,你卻只得了皮毛。可惜。”來人聲音有些沙啞,卻極有氣勢。
“呵呵,慚愧。我的確沒他們乖巧,甚至有些不識時務。”任凱依然沒有睜眼,淡淡的說道。
“其實,有些問題你可以直接來問我,不需要繞那麼大的彎子。”來人望着對面的任凱,似笑非笑的說道。
“好。我問你,那晚除了你、梅正東,還有誰在場?”任凱終於睜開了眼睛,瞳仁居然是血色!
來人正是天南省委常委、原龍城市委書記袁季平。
袁季平呵呵一笑,搖了搖頭,慢慢的扶着沙發靠背,坐在了任凱對面,看看茶几上的清茶,端起來抿了一口,嘆道,“茶是好茶。不過,這水太硬,可惜了。”
任凱點點頭,微笑道,“是有些可惜。只是,人無剛骨,安身不牢。有時候,硬一些,也不是壞事兒。”
袁季平又是呵呵一笑,擺了擺手,說道,“枯坐無事,不如手談一局?”
任凱微笑着點頭應下,卻又嘆道,“可惜沒有酒。”
袁季平接過話頭,笑道,“不只有,還是好酒。”
說完拿出手機,打通電話,寥寥幾句,交代清楚,便直接把手機關掉了。
很快,棋盤就緒,整箱特供茅臺也擺在桌旁。
任凱見了,哈哈大笑,起身先給袁季平添好茶水,又將自己的茶杯清空,擰開茅臺,滿上。一瞬間酒香便瀰漫到房間的各個角落。
茶杯不大,也就能倒一兩多點。
袁季平有些意外,看了看自己的茶,又看了看任凱的酒,有些明白對方的心意,點頭笑道,“一桌兩制?呵呵,有意思。我承你這個情。上年紀了,不以筋骨爲能。喝酒,就更提不起來了。”
任凱笑了笑,端起茶杯,看着他說道,“袁書記,講句實在話,你是個好官。不貪不佔,又敢於任事。龍城在你手上,可以說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所以,這一杯,我敬你。”說完一口乾掉。
袁季平目光閃爍,沒有作聲。
任凱拿起酒給自己倒滿,端在胸前,一字一句的說道,“這麼些年,承蒙你幾次暗中出手,助我渡過難關。雖然你不說,我卻也明白。所以,這杯酒,我敬你。”說完一飲而盡。
袁季平低頭望着空白的棋盤,長嘆不語。
任凱再次倒滿後,霍然起身,大聲笑道,“這杯酒是不情之請,如果這次我失手,還望袁書記看在我這條爛命的份上,能高擡貴手,饒過那些小魚小蝦。”說完張大嘴,一口吞下滿杯的酒水。
袁季平有些動容,擡頭望着他,半晌才說道,“好,這事兒,我應下了。”
任凱這才坐下,給自己杯裡滿上,慢悠悠的說道,“如果,我僥倖先手得勝。不知道袁書記,可有其他交代?”
袁季平擡頭望了望窗外的一小塊兒天空,良久之後,才苦笑一聲,說道,“你這句話倒是真把我問住了。這麼些年,只知道埋頭工作,連自己最初的牽掛也早就忘的一乾二淨。妻兒老小,我在的時候,尚且不能照拂他們。我要不在,就更不需要了。如果真如你所說,我……,希望你能說服單氏集團,促成無煙城落戶龍城。這大概算我唯一放不下的事兒了吧。”
任凱笑了笑,輕輕的點點頭,一指棋盤,肅然說道,“袁書記執黑,先行。”
袁季平也不推辭,捻起一子,落於天元。
龍城大醫院。
廖海燕怔怔的望着躺在病牀上的父親,好半天連眼睛都沒眨一下。
“家屬請節哀。”醫院的張副院長,湊到她耳邊,小聲勸道。
廖海燕眼珠子轉了轉,這才哭出聲來。
“杜書記臨時有個會,一時半會兒還抽不開身。您看……”一個年輕後生畏畏縮縮的低聲說道,連看都不敢看這個胖大女人一眼。
廖海燕置若罔聞,跪地痛哭。
一刻鐘後,精神恍惚的廖海燕,拿着一大堆的舉報材料,來到龍城檢察院蔡照先副檢察長跟前,實名舉報她的丈夫杜子峰貪污受賄,吸毒嫖1娼,包養二奶。樁樁件件,鐵證如山。
只是在其行賄名單裡赫然出現一個光禿禿的“袁”字,被人用紅色鉛筆重重的勾了一個圈。
市檢察院高度重視,直接向省委常委、市委書記翟克儉彙報,並在其批示後,迅速從五峰區幹部大會上將其帶走。
因爲涉及現任省委常委,翟克儉不敢怠慢,立即向天南省代理書記、省長華海天彙報了有關情況,華海天沉吟片刻後,說道,“不能聽風就是雨,更不能因爲一個意味不明的字,就否認一位高級領導幹部。要慎重,再慎重。尤其是對季平同志。”
龍城市第二看守所,因龍小年一案,正在這裡接受調查的原公安廳常務副廳長趙洪,站在門口大聲呼喊,“我舉報現任省委常委、原龍城市委書記袁季平,收受海生地產的鉅額賄賂,爲其在龍城府臺一期、二期中提供便利。我有鐵證。我要立功。我要檢舉。”其聲響徹天際,恍如晴天霹靂。
周圍大量的服刑與羈押人員聽了,破天荒的沒有起鬨,反而極爲配合,紛紛組隊,整齊劃一的幫着喊冤。管教也不去制止,一時間,聲勢蓋過了方圓十里的一切,影響極大。
處理趙洪一案的辦案人員連膽都嚇破了,知道怕是出了天大的事兒,搞不好要守牽連。急忙層報龍城市紀委書記郭建軍。
郭建軍收到消息,藉口需要公安兄弟配合,未經李誠同意就帶着已經報備休假的郝平原趕赴事發地點。
郝平原開着車,瞟了一眼身旁的郭建軍,遲疑了一下,問道,“是不是任總……有什麼安排?”
郭建軍閉着眼睛,不知道在琢磨什麼,好半天后才淡淡的說道,“不需要想那麼複雜,就當作一樁正常的舉報案件處理就行。”
郝平原苦笑一聲,猛踩油門,汽車像一發炮彈似的,呼嘯而過。
“不是不跟你講,而是我也不清楚他是如何安排的。他的原話是,除了份內的事兒,什麼都不做。我想這個應該算是份內事兒了吧。”郭建軍仍然閉着眼睛,嘴角泛着笑意。
“翟書記那裡……是不是……”郝平原猶豫了一下,問道。
“那個不是份內的事兒。”郭建軍睜開眼看着他,笑道,“我只管查案,彙報的事兒,自有旁人。”
龍城市紀委專案組駐地。
於東來坐在沙發上,看着與辦案人員隔桌而坐的高千部,不動神色的說道,“抱歉,我不能單獨留下來與你交談。這是紀律,也是法律。”
高千部哈哈大笑,想擡手沒擡起來,看了看腕上的手銬,一下子沉默了。又過了一會兒,喃喃自語道,“值了,這輩子值了。”
於東來起身,邊走邊說,“有事兒跟他們講吧。見也見過了,我想我們沒有什麼可說的。”
高千部扯開嗓子大吼道,“東來,我已是必死之人。現在,我問你,你知道你這麼做會有什麼後果嗎?”
於東來腳下一頓,笑了笑,說道,“種善因得厄命的人遠不止我一個,唯死而已。”
說完,扭頭望着老同學,擺了擺手,疾步離去。
高千部慘然一笑,低聲說道,“老同學,我又掉進你刨的坑了。不過,你對付的可是袁季平。也許,用不了多久,咱們又能在一塊兒了。嘿嘿。”說完,擡頭對面前的兩人說道,“我講的情況有些特殊,爲了你們自身的安全,還是讓蔡照先親自來吧。”
那兩人聽了,面面相覷,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袁季平眉頭蹙在一起,手中捻着黑子,有些左右爲難。
任凱腳邊的酒杯已經空了三個,臉色依舊沒有絲毫變化,如果非要找不同的話,只是眼睛更亮了。
“你怎麼喝酒就跟喝水似的?要不是這酒經的我手,真懷疑你在搗鬼。”袁季平瞥了一眼正在喝酒的任凱,有些奇怪。
“喝水,我可喝不了這麼多。”任凱望着棋盤,淡淡的說道。拿酒杯的手沒有絲毫顫動,彷彿鐵鑄的一般。
“呵呵,我越發的欣賞你了。不如這樣,你敗了,便隨我入體制,跟着我做一番事業。也不枉你那些朋友拋家舍業的跟着你。如何?”袁季平看着眼前這人,突然笑道。
“可以,不過你先告訴我,那人是誰?”任凱擡頭,眼睛眯成一條縫兒,笑着說道。
袁季平臉上的笑意漸漸散去,死死盯着任凱的眼裡,滿是蕭殺,好半天之後,才緩緩說道,“別人怎麼胡扯,我沒有放在心上。可你不應該一個勁兒的裝糊塗。當日,從酒店裡被接走的究竟是趙薔,還是趙薇?你雖然不在場,可有人在場。難道她瞞了你十七年?或是你覺得,這世上真有人相似到連最親密的人都分不清的地步?你讓別人的女人懷了你的孩子,反倒是追着人家不放,天底下還有這種道理?”
任凱搖搖頭,輕敲棋盤,嘆道,“多說無益,還是手底下見真章吧。袁書記留神,我要開始爭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