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蔡府的流水席

臘月初九,蔡府大吉。

這天是蔡照先六十歲“花甲壽”的正日。一大早,便有親朋故舊登門祝賀。冰天雪地裡,路旁的豪車排出老遠,蔚爲壯觀。

天南自古就有做“九”不做“十”,做虛(歲)不做實(歲)的習俗。說的直白一點,就是遇到六十、七十等整十歲壽辰時,要將其提前到虛歲五十九、六十九歲來舉行。因爲老百姓認爲“十”已經到頭,再往前走,便是不吉之兆。“滿則招損,亢則有悔,日中則昃,月盈則虧。”的道理,千古如是。

於是,人們便將整十的壽辰提前到虛歲逢九的壽辰來做,“九”與“久”同音,暗示壽誕還未到盡頭,取長長久久之意。

蔡照先則不然,明着是過花甲壽,其實是衝着六十六歲的殺年去的。六十歲的整壽,早幾年藉着其他由頭已經過了。

“六十三,鯉魚跳沙灘。六十六,閻王請吃肉“。六十六歲是殺年,也算人生一道頗爲兇險的坎兒。

這個地方是龍城最早的市中心,歷經百年,有些建築已經具有歷史價值。他的宅子算是祖產,三層小樓,名家設計,美輪美奐。周圍的住戶也大都是他的本家親戚。與遠處的高樓林立相比,這裡鬧中取靜,更顯逼格。

中午不到,便已經開席。

老規矩,三天的流水席面,從午時到亥時,每隔兩小時翻一次臺子,只要你能吃得下,儘管來。可有一樣兒,不準送禮。

這是蔡家擺宴的鐵律!用蔡家的話來講,鄉里鄉親,能來便是自家人,自家人回自家吃頓便飯,還需要湊份子?

最初也有街上的盲流跑來佔便宜,可蔡家的飯,好吃不好拉。經過幾次不明不暗的交鋒,那些別有用心的人再也不敢來了。

到了晚上,院子外邊還搭着戲臺,有龍城的地方戲。登臺的不算腕兒,可個個都是本地人眼中的角兒。戲可以自己點,不過東家不管費用,誰點誰出錢。這可是在蔡家拔份兒的好機會,親朋好友們一起鬨,有人一點就是六位數的摺子戲。

開席的前,照例要排次序。沒別的講究,十人一桌,人滿開席。

人羣中,任凱一身運動裝打扮,有些躲閃的跟在佟京生後邊。從外表看,已經見不到一絲往日的老成持重,倒有點像改走偶像路線的小鮮肉。

“丁建國真的會來這裡?你……你怎麼跟做賊似的。大大方方的,不好嗎?”佟京生憋着笑,拉下臉呵斥道。

任凱四處張望了一下,低頭小聲說道,“穿着這身行頭,怎麼總覺得怪怪的。就像穿錯了我女兒的衣服。這一身真是秀秀買的?”任凱有些懷疑的看了他一眼,說道。

佟京生乾咳一聲,指了指牆角,說道,“那有兩個空位,先坐下再說。跟着你忙乎了一上午,真有點餓了。”說完當先走過去。

任凱無奈,只得跟着。他的案子基本理清,雖沒有徹底了結,不過可以保釋外出了。保釋手續涉及的部門太多,兩人緊着辦,用了整整一上午才辦妥。其間,無意中得知蔡照先辦壽,便過來打秋風,順便觀察丁建國的動向。

吃流水席,只有坐首席的人才能進屋,其餘人都會被安排在院中臨時搭建的綵棚裡就餐。綵棚裡擺着一人高的櫃機空調,不停的吹出暖風,把嚴寒擋在外邊。

“你昨天演戲的時候,最開始說的那段,什麼關於門第,還有坐火車不買票那些,是真的嗎?”佟京生坐在角落裡,頭上扣着羽絨服自帶的帽子,活脫脫一隻烏龜。

任凱愣了愣,點點頭,說道,“當然是真的了。怎麼?秀秀就是因爲這個?也是,她這個人就喜歡找後帳。大概過了一宿,緩過來了。秀山……算了,不說了。”

這時,旁邊一個胖老頭,看年歲能有六十多,滿滿的土豪氣質,笑眯眯的說道,“小夥子,也是照先的子侄?以前沒怎麼見過啊?”

任凱低頭看了看自己,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說道,“是朋友,是朋友。”

老頭呵呵一笑,點點頭,說道,“小夥子蠻精神的,有女朋友了嗎?”

佟京生“噗嗤”一聲,樂了。

任凱有些尷尬,連忙點頭,說道,“有了。”

老頭湊過來,低聲說道,“別急着下定,多看看。我有一個女兒,容貌自不必說,還極有才華。你不妨考慮一下。”

佟京生趴在桌子上,捂着肚子,直打哆嗦。

任凱咳嗽幾聲,苦着臉說道,“多謝老人家好意。我都有孩子了。沒法子,結婚早。”

老頭眨巴眨巴小眼睛,笑道,“別瞎說,你收拾成這樣,你老婆能放心讓你出門?”

佟京生再也忍不住了,哈哈大笑起來。

任凱瞪了他一眼,笑着對老頭說道,“老人家,我身邊這位,你看怎麼樣?”

老頭大怒,冷笑一聲,說道,“怎麼說話呢,他?我倆還不一定誰大呢?我們潘家雖說比不上蔡家,可也不是誰都能巴結上的。你往那邊看,我女兒來了。”說着一臉的傲嬌,望着從不遠處過來的幾個女孩子。

佟京生笑不出來了,臉紅脖子粗的在那直喘氣。

任凱也不在意,隨着老頭的目光望去,幾個容妝精緻,衣着時髦的女孩子正站在門口等着安排座位,很是吸引了一些目光。

站在最前邊的一位女子,眉眼細長,笑起來半掩檀口,舉手投足看似柔柔弱弱,卻身姿如水,堪稱極品。

任凱望着她,眯了眯眼睛,若有所思。

“怎麼樣?小夥子,個子最高的便是我女兒。”老頭猶不死心,獻寶似的指了指。

極品女子身旁有一身量較高的漂亮女子,一頭的大波浪捲髮,媚眼如絲,極具風情。真是老頭的女兒。

居然是熟人,潘娉婷!

女子本來正笑靨如花的衝着父親擺手,隨意瞥了任凱一眼,卻被唬了一跳,接着就是咯咯一笑,扔下同伴,風姿綽約的走了過來。

老頭老懷甚慰,笑道,“看到沒,我的孩子怎麼樣?可以考慮了吧。小夥子,怪謹慎的,不見兔子不撒鷹。不錯,不錯。”

任凱看了看有些發癡的佟京生,乾咳一聲,還沒等他開口。

潘娉婷已經來到跟前,毫不見外的把手搭在他肩膀上,笑道,“哎呀,這不是任總嗎?好久不見,越發的年輕了。這是我父親老潘。”

老潘先是一愣,接着眼睛一亮,笑道,“哦,任總。任總原來認識娉婷啊。真是有緣千里來相會。不錯,不錯。”

任凱瞥了一眼搭在肩上的手,伸手對老頭笑道,“原來是潘伯父,您好。在您面前哪敢自稱什麼‘總’。還是叫我的名字吧。任凱。與娉婷在她們的同學聚會上有過來往。”說完一聳肩,將女人的手避開。

老潘看了看猶自盯着男人不放的女兒,打了個哈哈,笑道,“你知道我?”

任凱微微一笑,對佟京生說道,“師兄,奧迪在龍城最早的4S店就是這位潘伯父的產業。身家豐厚,卻又樂善好施,靜吳山區的好幾所小學都是潘伯父出資籌建的。”

佟京生聽了,臉色一正,伸過手來,說道,“潘老闆你好,我是任凱的師兄,也就看着顯老一些,其實比他大不了幾歲。還有,感謝你爲靜吳地區所做的貢獻。”

老潘雙手各握着一人,呵呵笑道,“你們師兄弟倒是有些意思。”

潘婷婷也是個粗線條,沒覺得任凱有意與她疏遠,擡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膀子,笑道,“你這身行頭不錯。婉彤買的吧。一般人還真沒這個眼光。”

老潘皺了皺眉頭,遲疑一下,問道,“紀婉彤是你的女朋友?”

任凱對老潘挺尊敬的,不好作假,便含糊的說道,“我們關係不錯。”

“這就是婉彤的男人?”極品女人領着幾個女子站在他們身後,笑吟吟的問道。

“慄姐,你怎麼也過來了?”潘娉婷轉過身子笑道,極是熱情。

老潘居然也站起身來,笑道,“慄小姐來了,外邊怪吵得,怎麼不去屋裡坐?”

慄姐溫婉一笑,柔柔的說道,“潘伯父都在外邊,我怎麼好進去?見你們這裡聊得熱鬧,便過來看看,不會打擾到吧。”

任凱眯着眼睛望着她,只是禮貌的微笑,並不出聲。

佟京生見他如此,有些奇怪,望了望女子,看不出有什麼蹊蹺的地方,便笑道,“怎麼會打擾。美人來訪,求之不得。”

老潘低頭乾咳一聲,笑道,“這兩位是我早先的客戶,關係處的不錯,就成了朋友。愛開玩笑,慄小姐莫要往心裡去。”

慄姐微微一笑,溫和的說道,“不打緊。朋友間的玩笑,我們也常開的。這幾位朋友,我想與潘伯父他們坐在一起聊聊,不知道能不能……”說着望向同桌的其餘幾人。

那幾人顯然不願意離開,馬上都要開席了,離開這裡未必有位子,再說也不認識她,沒必要給她這個面子,紛紛低頭裝沒聽見。

慄姐一笑,對旁邊的一個女子說道,“三妮兒,你去,領着這幾位朋友到屋裡用餐。”

三妮兒笑着應下,領着幾個滿臉震驚的人離開。

慄姐目光流轉,緩緩走到任凱對面的位子坐下,笑道,“你還沒回答我呢,你是婉彤的男人嗎?”

佟京生雖然不認識這名女子,但見周圍幾人都極爲重視她,便不再隨意取笑。揣着小心,不動聲色的觀察着她的一舉一動。

任凱憨厚的笑了笑,吞吞吐吐的說道,“婉彤的男人,誰都想作。就看她自己願意不願意了。”

慄姐抿嘴一笑,擡手捋了捋耳邊的頭髮,說道,“不必自謙,像你這樣的男人,連我見了都有些動心,何況是婉彤那丫頭。是吧,任師爺。”

在座的幾人,除了任凱與佟京生,一起色變。尤其是老潘,連眼珠子都有些發藍,狠狠的瞪了自家閨女一眼,看樣子,要不是慄姐在座,早已拂袖而去。

任凱撩起眼皮看了看她,淡淡的說道,“難得慄春芳小姐還聽過我的匪號。有些受寵若驚了。”

慄春芳咯咯一笑,眼眸流轉,柔聲說道,“任總是貴客,卻隱身於此,讓我們鋒芒在背,頗爲不安。”

任凱望着她,突然一笑,拍着佟京生的肩膀,說道,“他叫佟京生,京城人。是真正的貴客。呵呵。我們來此只爲打秋風,別無他求。你是主角,不敢強留你在這裡作陪。”

慄春芳看了看佟京生,臉色有些凝重,略加思忖,說道,“小池塘裡出了兩條真龍。爲了他人,我還是陪在這裡比較合適。否則,怠慢了貴客。壽星那裡沒法兒交代。”

任凱呵呵一笑,點了點頭,不再作聲。

桌上的其他人聽着兩人打機鋒,一臉茫然。只有潘老頭隱約猜出些門道,卻如坐鍼氈,更加不得安穩。

這時,座位已安排好,開始上菜了。

席面相當實在,個頂個的硬菜,盤子又滿大,酒是三十年的老白汾,清冽醉人。贏得陣陣讚歎。

自從知道任凱的身份,潘老頭的態度便冷了下來,言語上有了敷衍。倒是潘娉婷隔着老爹頻頻向任凱敬酒,到後來乾脆跟老爹換了位子,與任凱拼起酒來。

“婉彤本來說好要來的,不知道來了沒有。打電話也不接。她沒跟你說嗎?”沒想到潘娉婷的酒量居然不錯,幾杯下肚,尚能保持清醒。

“呵呵,沒有。我也是正好路過這裡,臨時起意。”任凱知道慄春芳正豎着耳朵聽,也沒在意。

兩人有一茬沒一茬的正聊着,就看到宿開振從遠處走過來。

“任總,開振借花獻佛,祝你萬事如意。請。”宿開振來到近前先衝慄春芳與佟京生一笑,便直奔任凱。

任凱也站起來,與他一碰杯,仰脖幹掉。

“查部長正在外地開會。任總如果有事,開振可以幫你轉達。”宿開振端着杯子,滿臉笑意的說道。

除了佟京生與慄春芳,其餘人都呆住了,連潘老頭也不例外。

“呵呵,宿主任,我剛纔還跟慄小姐開玩笑,我們兩人不過是正好路過,想打打秋風,蹭吃蹭喝。絕對沒有其他意思。”任凱笑了笑,隨口說道。

“哦?那不如到屋裡……”宿開振目光一閃,笑道。

“就這吧。蔡村的席面,我只聽說了,還沒嘗過。今天正好試一試。”任凱擺了擺手,宛然拒絕。

“這樣啊。那好,你慢用。我再到別的地方……”宿開振微微停頓一下,笑着走了。

接着跑來敬酒的是兩個人,還是兩個女人。

高文娟和宇文婕。

“任總,早聽說您是海量。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往後的工作,還需要您多多支持。最後這杯,我幹了,您隨意。”這是高文娟的話。

“任總,久仰大名。喝酒還是第一次。今後少不了要打擾您,希望能多多擔待。這杯我幹了。”這是宇文婕的話。

等這兩個女人走後,慄春芳的臉色也變了。

任凱還是老樣子,清清淡淡,該吃吃,該喝喝。

旁邊的潘娉婷一臉崇拜的望着他,心裡想道,“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麋鹿興於左而目不瞬。”大概就是這個樣子吧。

結果,眨眼的功夫,任凱的臉綠了。

然後,她便看到了一個非常女人的女人。

不管嘴上承認與否,在她心裡,論漂亮,當數紀婉彤。可論女人味兒,紀婉彤拍着馬都趕不上慄春芳。

沒想到一山更比一山高,跟眼前的這個女人相比,慄春芳也就是塊木頭,充其量是塊兒女人味十足的木頭。

女人一顰一笑,簡直能動人心魄。

“玉姐,你怎麼出來了?”慄春芳見那女人走過來,急忙迎了上去,就像是丫鬟見了小姐。

“溫處長,好久不見。”佟京生也急忙起身,陪着笑說道。

來人正是一身正裝打扮的溫如玉。

溫如玉款款走到跟前,衝慄春芳與佟京生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呼,便似笑非笑的望着任凱,說道,“咱們是不是也有日子沒見了。”

任凱強笑一聲,乾巴巴的說道,“如玉,原來你也在啊。真是好巧。哈哈。”笑了幾聲,發現周圍連個響應的人都沒有,便咳嗽幾聲,隨口問道,“見丁建國了嗎?”

溫如玉愣了愣,不禁說道,“見了,還是他告訴我,你在這裡的。怎麼?你們沒遇到嗎?”

任凱與佟京生互相看了看,齊聲問道,“他哪兒去了?”

溫如玉詫異的看了看兩人,指着遠處,咯咯一笑,說道,“這倒是有些奇怪了,你惦記的居然是他。那不是丁建國嗎?”

任凱回頭一看,笑了。眼睛也慢慢的眯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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