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處的丁建國正在給人做跟班兒,陪着笑,一臉的小心翼翼。
走在他前邊的是呂靜與柳嫣然。
呂靜西裝革履,風度翩翩。
這麼冷的天,柳嫣然照舊是絲襪短裙,巧笑倩兮。
兩人頭碰頭,不知道在聊什麼,時不時還笑出聲來。
丁建國百無聊賴中擡頭一看,正與任凱的眼神撞上,怔了怔,急忙擡手打了個招呼。
任凱笑着點了點頭,算是迴應。
“丁建國什麼時候搭上呂靜了?”佟京生眯着眼睛看着遠處,小聲說道。
任凱瞥了他一眼,又看看其他人,沒有作聲。
“聘婷,你跟潘伯父領着這幾位小姐妹到東屋去吧。”站在溫如玉身側的慄春芳柔聲說道。
潘聘婷有些不情願的看了看任凱,扁着嘴撒嬌道,“慄姐,人家想跟你坐嘛。我……”
潘老頭一聽,二話沒說,拉了她便走,其餘幾個女孩兒嘻嘻哈哈的跟着遠去。
他們剛走,呂靜三人就過來了。
“溫處長。你好。”呂靜老遠就把手伸出來了,極爲熱情。
“佟主任,你跟任總坐在這裡,讓屋裡的人很不安。呵呵。”柳嫣然半開玩笑的說道。
慄春芳趁着衆人寒暄的功夫,安排人過來把席面重新換過。
“咯咯,各位貴客。招呼不周,咱們坐下,邊吃邊聊。”慄春芳輕輕晃了晃手臂,笑着說道。
溫如玉挨着任凱坐了,佟京生本來想坐在任凱的另一邊,卻被呂靜搶先坐下,有些奇怪,便換到溫如玉的另一側。
任凱心裡一動,笑着說道,“呂主任,我見你印堂發亮,眉角上翹,乃官星萌動之像,不日必有升遷!”
呂靜剛坐下,屁股還沒坐穩當,咋聽他這麼一講,心跳驟然加快,強按着性子,乾笑幾聲,說道,“原來任總還懂這個。不簡單。”
任凱嘿嘿一笑,拿起酒瓶給兩人滿上,舉杯示意後,一飲而盡。
桌子大,環境又有些嘈雜,在座的都是有身份的人,隔着桌子狂吼,不太合適。所以,都是低頭與旁邊的人小聲交流,各自爲戰。
呂靜被任凱撩撥的坐立不安,急忙拿起酒杯喝了,眼巴巴的等着他接着往下說。
誰知道,任凱像忘了這回事兒,扭過頭與溫如玉聊起了娛樂圈的八卦,誰誰誰離婚了,誰誰誰出軌了。
呂靜耐着性子聽了一會兒,心火難捱,便乾咳一聲,湊到任凱跟前,小聲說道,“任總,你這話說了一半兒,這……”
任凱一愣,看看他,有些不解,茫然說道,“一半兒?什麼一半兒?”
呂靜差點吐血,感情你轉眼的功夫便忘的一乾二淨,只得裝作敬酒的模樣,先乾爲敬,然後亮了亮杯底。
任凱恍然大悟似的,笑道,“對,對,看我這記性。呂主任,不瞞你說,這人啊,一過四十,就是個分水嶺。尤其是今年,每天我前腳離開家,後腳就得折回去。老是懷疑自己沒鎖門。天天如此。唉……”
呂靜嚥了口唾沫,笑道,“任總說笑了,你正是風華正茂的年紀,男人四十一枝花嘛,這個……任總,對這個麻衣神相很有研究……”
任凱擺了擺手,截住他的話頭,說道,“呂主任原來也信這個……”
呂靜嚇了一跳,急忙搖頭,說道,“不信,我不信這個。身爲領導身邊的工作人員,我們是有規定的。”
任凱皮笑肉不笑的打了個哈哈,說道,“本來還想着跟呂主任交流一下心得,唉……看來,還是算了。工作重要。”
呂靜像便秘一樣,哼哧哼哧了一會兒,訕訕笑道,“不信是不信,不過,隨便聽一聽,還是可以的。”
溫如玉躲在任凱身後,假借着與佟京生說話,早就笑成了一團。
任凱點了點頭,緩緩說道,“易經開篇第一章就說,積善之家,必有餘慶。積惡之家,必有餘殃。所以,這個東西無論對錯,呂主任都不必當真。你聽說過歲運並行這回事兒嗎?這裡邊……”
兩人低着頭,嘀嘀咕咕邊吃邊喝,氣氛融洽的不得了。
佟京生一邊奇怪溫如玉爲什麼笑得如此燦爛,一邊好奇任凱與呂靜兩人聊天的內容。心裡不得不佩服這個小師弟,無論跟誰走在一處,都能撓到那人癢處。
“佟主任,任總是不是找我有事兒?”丁建國呆呆的望着對面正聊得熱火朝天的任凱與呂靜,佩服的五體投地。剛纔他曲意奉承,就差伸出舌頭舔了,可呂靜連個笑模樣都沒露出來。再看看人家,幾杯酒下肚,關係好的跟親兄弟似的。
佟京生看了他一眼,沒有接他的話茬兒,而是非常隱晦的衝呂靜揚了揚下巴,笑道,“你什麼時候搭上的?”
丁建國眼珠子動了動,苦笑道,“也就剛認識,哪能算搭上?人家正眼都沒瞧過。”
佟京生一愣,啞然失笑,說道,“對了,你怎麼想到來這兒的?”
丁建國收回目光看着他,有些詫異的說道,“郝平原帶我來的啊。他說任總估計要來這裡,便讓我也過來。”
佟京生心裡“咯噔”了一下,笑着說道,“他倒是有先見之明。就你們兩人嗎?”
丁建國搖了搖頭,說道,“還有光明分局的要國平,二看的董永峰和鞏建亮。”
佟京生沉吟片刻,問道,“周扒皮呢?他來了嗎?”
丁建國搖了搖頭,遲疑道,“我不清楚。沒見到。不過,他與董永峰向來是焦不離孟,應該來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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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京生默然,好半天才點了點頭,拿着筷子說道,“邊吃邊聊。平原,這個菜不錯,一定要嚐嚐的。”
柳嫣然與慄春芳也在竊竊私語。她們倆緊挨着,另外一邊卻都空着一個座兒,留着傳菜。看起來就像是個孤島,被衆人隔絕在外邊。
“慄姐,張總讓我把去年的分紅帶來了。另外,還有些鄉下親戚的土特產。您看什麼時候方便……”柳嫣然眼睛看着任凱與呂靜,頭卻湊到慄春芳耳邊,小聲說道。
慄春芳心下一喜,嘴裡卻淡淡的說道,“分紅?好像已經分過了吧。至於土特產……”
柳嫣然心裡膩歪的不得了,面子上卻不敢露出分毫。這女人出身貧寒,靠着這副皮囊周旋在蔡照先與查德求之間,偏偏還極受寵,心機手腕可見一斑。斟酌了一下說辭,“之前是大張總的手筆。而這次是小張總的一點心意。還望慄姐不要推脫纔好,否則,我回去沒法交代的。”
慄春芳這才柔柔一笑,拿筷子夾了塊兒大肉放在柳嫣然的碗裡,掩着嘴笑道,“嫣然妹子,這算今年的利是,你嚐嚐,討個好彩頭。”
柳嫣然看着碗裡那塊兒油膩的半膘,肚子裡翻了翻,差點沒吐出來,急忙指着對面,小聲說道,“慄姐,你說他們兩個大男人說什麼呢?怎麼如此投入?”
慄春芳看了看任凱與呂靜,也覺得奇怪,心念一起,便忘了那塊兒肥膩的利是。
就在他們各呈心機的同時,蔡照先正在小會客室裡與周嘉琪、董永峰、要國平三人商量今後的打算。
“國平,你這次有些急了。”董永峰狠狠的吸了一口煙,搖頭說道。
“不急不行啊。要是我再遲一步。韓偉就被郭建軍帶回去了。那樣的話,更麻煩。”要國平皺着眉頭說道。
“郭建軍在這件事兒上,跟咱們應該是一路的。他不會有其他心思的。”周嘉琪想了想,幫着親家說了一句。
“他會不會起別的心思,我不知道。不過,韓偉在法制科與咱們做的那些,可都是掉腦袋的事兒。這個險,我不敢冒啊!”要國平長吁一口氣,臉色有些難看。
“國平做的對!韓偉那個彪子,逼急了什麼事兒都能幹出來,跟他老姑父白開明一個德行。誰能想到,他連寇思文的屁股都敢摸。”蔡照先連着吸了好幾口,才吐出來,把一張大臉籠在煙靄裡,說不出的怪異。
“照先哥,要不要乾脆……”董永峰做了個砍頭的手勢,三角眼支棱着,滿是殺氣。
“你瘋了。那人一直盯着韓偉。這個時候死了。他要翻了臉,誰去頂槍眼?是你?還是我?”要國平直接從椅子上跳起來,瞪着董永峰說道。
“國平,你先讓他講完。永峰不是一個不靠譜的人。既然這麼講,肯定是有了想法。也許真的可行呢。你剛纔也說了,韓偉肚子裡的東西,可是能要了咱們的腦袋。這個炸彈保不齊什麼時候就炸了。最好……就是讓他啞火。”周扒皮靠在椅子上,撫摸着自己胖胖的肚皮,笑眯眯的說道。
說完,他與另兩人同時看向蔡照先。
蔡照先狠狠的吸着煙,老半天才嘆道,“韓偉的事兒先放一放。說眼下。那人在外邊才坐了一會兒。拋開宿開振不說,高文娟與宇文婕都屁顛屁顛的跑去敬酒,呂靜更像帖膏藥貼上去動都不動。你們有沒有想過爲什麼?”
三人面面相覷,沉默以對。
“龍城的天要變了。”蔡照先一改大老粗的模樣,憂鬱的像個詩人。
“照先哥,你這話說得怪瘮人。怎麼好端端的來了這麼一句?”董永峰知道他的底細,忍不住問道。
“媽的。我也聽不明白。有人這麼說。我也就跟着學了一句。”蔡照先原形畢露,用力在菸灰缸裡擰着菸頭,齜牙咧嘴的說道。
三人自然都知道那人是誰。反而更擔心了。
“咱們要做最壞的打算。萬一事情有了變化,在關鍵的時候,要有人敢站出來。”董永峰咬着牙,看了看周圍的幾人,說道。
要國平欲言又止,嘆了口氣,緩緩的坐下來。
蔡照先臉色發黑,哪有半點做壽的模樣。
菅剛站在綵棚外邊,透過縫隙望着角落裡的任凱,耳邊響起父親菅長江的話,“那人憑一己之力,攪動整個天南,風雪匯於龍城。龍小年、王江陵身陷囹圄,袁季平撒手歸西。如今,風雪漸漸平息,各方角力纔剛剛開始,他卻躲了起來。心腸之歹毒,手段之老道,世所罕見。”
霍家俊自殺,讓他父親粘了一屁股的屎。好不容易在佟北生那裡建立起來的信任轟然倒塌。原以爲靳國忠的落網,能幫着父親扳回一局。誰知道,案子送到檢察院卻被打了回去。
也是,蔡照先老婆王小美的親姑父,誰敢不慎重對待。而慎重的結果只有四個字,證據不足。
到後來,靳國忠因爲違反紀律幫着霍家俊隱匿不明資產被免去開發區國土局長的職務,並將行政級別連降三級。
不過是拿了把鑰匙,就被搞成這樣。不說別人怎麼想,連菅剛都覺得有些過意不去。於是,今天登蔡府的門,算是表個姿態。
結果,一進來就看到那人正與葛玉懷的大秘呂靜勾肩搭背的海聊。看兩人的那股子親熱勁,蠻不是滋味兒。
唉,爲什麼一個泥腿子出身的訟棍到哪裡都是如魚得水,而自己卻處處碰壁?難道真的是老天護惡人?
胡思亂想的功夫,耳聽得有人說道,“菅局長。怎麼站在這裡,快請進。”
回頭一看,尷尬了。
靳國忠一臉坦然,正笑吟吟的望着他。
呂靜聽任凱雲遮霧罩的講了半天,心裡不僅沒有敞亮,反而愈發的亂了。
昨晚,葛書記終於跟他交底了,給他兩個選擇。要麼去省財政廳作顏永正的副手,要麼去龍城市委組織部接俞連達的班。
他明白,這是老領導留給他的最後一道考題!也是一道沒有標準答案的考題!無論怎麼選,都會如願。
對於他來說,兩個去處各有利弊,難分高下。可既然是題,或多或少總會暴露出題人的內心傾向。而他想在這次選擇上,迎合老人一次。讓這位改變他一生命運的老人,高興一把。
老爺子究竟是想讓他邁哪一步呢?
整整一個晚上,連夢裡都在琢磨,依然毫無所獲。
人在能力窮盡時,總喜歡寄希望於外力。尤其是世間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神秘力量。
這也是他被任凱忽悠的最大原因。否則,以他的智商怎麼會上當?
任凱通過肢體暗示以及語言技巧,瞭解了事情的大概。
其實,對於呂靜,可供選擇的地方並不多。當兩人聊到一半兒的時候,任凱就聽出他在糾結什麼了。
兩個選擇,孰好孰壞,他不得而知,畢竟他在體制外,有些東西還看不透。
可在人心的把握上,兩個呂靜綁一塊兒也不是他的對手。整個事情的前後在他腦子裡打了個來回,就已經明白葛玉懷的想法了。
財政廳,是葛玉懷想讓呂靜去的地方。
任凱故意沉吟片刻,說道,“我已知道呂主任的難處。不過,爲顯誠意,還請隨手寫個字。我來爲你解惑。”
呂靜也不推辭,擡眼正看到柳嫣然夾着一塊扇貝。於是用筷子沾着酒在桌上寫了個“貝”字。寫完後,眼睛便一瞬不瞬的望着任凱。
任凱微微點點頭,笑道,“呂主任來看,‘貝’是‘口銜人’。像不像一個人要往殼子裡鑽?天南老百姓愛說某人‘鑽錢眼’,大致就是這個意思。鑽進一半無可厚非,但是全鑽進去,又不留後路,以致落下門栓,便成爲一個‘囚’。所以,呂主任的心思應在一個‘財’字。”
呂靜心下駭然,面上卻不動聲色的問道,“不知這個‘財字’能不能成行?”
任凱哈哈一笑,指着桌上逐漸消失不見的字,說道,“已經成行。”
呂靜心裡一定,再無半點猶豫,拿起酒杯笑道,“沒想到任總原來如此風趣。看來以後要多走動纔是。我先乾爲敬。”
任凱微微一笑,也一飲而盡。
身旁偷聽的溫如玉早就目瞪口呆,死活不明白男人到底是怎麼把字拆的頭頭是道的。
呂靜放下酒杯,也不避諱任凱,拿出手機將答案發給出題人,隨即便收到回覆,一長串笑臉圖樣。
“任哥幫我了卻一樁心事兒,今天我借花獻佛,咱們不醉不歸。請!”呂靜心情激盪,嗓音拔高了許多,語驚四座。
任凱連連擺手,只道,“不敢。”
溫如玉見兩人如此,大大方方的端起酒杯,對任凱說道,“原來你還有這等好本事,什麼時候也幫我測個字?”說完,笑靨如花,滿眼的情義藏都藏不住。
呂靜瞥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對面巧笑盼兮的柳嫣然,突然放聲大笑。
郝平原與鞏建亮正站在綵棚邊上聊着,被呂靜的笑聲所驚擾,轉頭望去,與任凱的眼神相遇,心裡不由得一縮,竟然不敢再看,慌慌張張的低下了頭。
任凱笑了笑,握筷子的手不由的一緊。
這時候,他的手機開始震動了。
一個陌生的座機號碼,看區號,是京城的。
“嗯。呵呵。恆叔,好久不見,一向可好?”任凱笑着說道,眼睛眯成一條縫兒,卻依然擋不住眼裡的鋒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