菅剛一溜小跑,出了醫院。回頭望了望人山人海的門診大樓,狠狠的朝地下吐了口唾沫,喃喃自語道,“媽的,陰魂不散,到哪兒都能遇到這尊瘟神。”
“都老大不小了,怎麼還這麼不沉穩?跑什麼?後邊有鬼攆着嗎?”身後傳來熟悉的聲音。
除了李誠,沒別人會用這種口氣了。
轉過身一看,李誠與一個文雅的中年人站在不遠處,面色微搵正望着他。
“沒什麼,李書記,好巧啊,你也來看痔瘡?”菅剛說完就後悔了,自己得痔瘡不代表李誠也得痔瘡,都是讓那人嚇的,自己方寸大亂,連起碼的城府都沒了。
果然,李誠勃然大怒,訓得他連眼睛都睜不開了。而旁邊那人也不勸,笑眯眯的看着他挨訓。
好半天李誠才止住,臉色發青的說道,“這是省廳即將到任的高磊廳長,你的頂頭上司,以後要多請示,勤彙報。還有,以後不要再出現今天這種狀況!真是丟人現眼。”
菅剛大驚,省廳自慕天源之後,人事如走馬燈似的,瘋轉不停,流言更是一天一個樣,沒想到紀清河前腳剛任命,省廳的主政官也要定下來了。要說這裡邊沒點貓膩,打死他都不信。
“怎麼?你對高廳長的任命有意見?”李誠見他癡呆呆的連基本禮節都不講究,忍不住出言譏諷道。
高磊呵呵一笑,主動伸出右手,說道,“早就聽說菅局長年少有爲,今日一見,名不虛傳。”說着似笑非笑的打量着他。
菅剛如夢初醒,急忙緊走幾步,雙手握了高磊的手,連搖帶晃,澀然笑道,“太失禮了,太失禮了。”
李誠也被氣樂了,忍不住笑道,“平時看你挺精明的,怎麼今天跟中了邪似的。到底怎麼回事兒?”
菅剛看了看對面的高磊,訕訕笑道,“沒事兒,沒事兒。就是……就是身子有些不舒服。”
李誠不耐煩的擺擺手,說道,“高廳長不是外人,有話直說。”
菅剛滯了滯,看了兩人一眼,苦笑道,“真沒事兒,今天過來本來是看病的,結果……結果遇到熟人……所以……就……”
高磊收回手,看了看李誠,笑道,“看來這個熟人不簡單啊。”
李誠心裡一動,遲疑片刻,說道,“是不是遇到他了?”
菅剛苦着臉,點了點頭。
李誠也是眉頭緊鎖,不再說話。
高磊奇怪的看看兩人,笑道,“老三,很少見你這麼爲難。莫非遇到皇親國戚了?”
李誠嘆了口氣,略作遲疑,說道,“我想你可能也聽到過他,任凱。”
一提到這個的名字,他耳邊總是不由的響起那段話,“你、寇思文、龍小年,其實並沒有什麼不同,而我們,總歸是兩條道上跑的車。”
老大候奎聽到自己轉述的這句話時,少見的沒有表態,輕嘆一聲,就掛了電話。難道真是自己錯了嗎?
高磊愣了愣,淡淡說道,“是不是如玉看中的那個男人?”
李誠點點頭,又看了看一旁滿頭霧水的菅剛,說道,“溫如玉的前夫高斌是高廳長的哥哥。高廳長與我家老大是大學同學。”
菅剛一聽,再想到翟克儉對任凱的態度,剛有點熱乎的心瞬間降到了冰點。搞了半天,是瘟神的外援到了。臉上的表情開始變得有些不自然,一個勁兒的衝着高磊乾笑,像個傻子。
高磊老早就聽說,自家的這個前嫂子在天南看上一個男人,這個男人如何如何了不得。對於這些,他一直都不大相信。一隻螞蟻再怎麼強大,也吞不下一頭駱駝。至於傳言,呵呵,無非是藉着華海天的勢頭,三人成虎,被人吹起來的。
李誠見他這幅模樣,知道他對任凱的想法有誤,不過,並沒想着要去糾正。私交歸私交,可這畢竟涉及人家的家務事兒,再不知輕重的指手畫腳,怕就要招人嫌了。況且,自家妹子與溫如玉可是情敵,話深話淺,尺度不好掌握。
“到底怎麼回事兒。我看你這副鬼樣子。可不像是單單見了他這麼簡單。”李誠皺着眉頭問道。
“其實我也不清楚是怎麼回事兒,劉海峰遇到點麻煩,讓我過去。我正好剛到醫院。也沒想別的,就打算先過去看看。誰知道,好死不死,剛到那兒就看到……看到他了。於是我就……走了。”菅剛一看瞞不住,就有一句沒一句的說了。
“你可真夠出息的。手機也關機了吧。”李誠斜眼看看他,挖苦着說道。
菅剛乾咳幾聲,假裝沒有聽到。
“劉海峰?是不是寇的那個風流小子?”高磊皺着眉頭問道。
李誠冷笑一聲,說道,“對,就是寇思文大哥家的那個三小子。真不知道寇家怎麼想的,已經給出去的孩子,眼瞅的長大了,又認回去了。真夠可以的……嘿嘿。”
菅剛聽了,不動聲色的看看,又低下頭,心裡琢磨,以李誠的城府怎麼會當着旁人說這種話?
高磊出身華貴,自小見慣了勾心鬥角,怎麼會聽不出李誠的試探之意?微微一笑,說道,“既然在跟前,不如一同去看看。”
這時候的劉海峰已經快哭了。連着打了幾個電話,不是關機就是無人接聽。
眼瞅着兩個警察的臉色已經不善起來,再拖下去,怕是真要撲上來銬他了。
任凱也覺得奇怪,看這人裡外透着的這股囂張勁兒,絕對是貨真價實的二世祖,怎麼半天連個人都招不來。心裡這麼想着,嘴上卻沒閒着,“哎呀,如今這個社會啊,什麼人都有。自己的爹孃不認,非要在頭上安插個某某某。也不知道祖宗牌位會不會倒?”
金子默沒想到看起來清清淡淡的任凱,也有痞賴的一面,早就笑的前仰後合了。
孔燕燕看的心裡直癢癢,有意湊過去,卻又擔心一會兒發生什麼事兒,嚇着身旁的大肚婆。正糾結的時候,看到李誠、菅剛與一個陌生人過來了。
“李書記、菅局長,我是五峰區公安分局劉楊、他是盛海。”胖瘦兩個警察急忙跑過來又是敬禮又是自我介紹。
任凱停了奚落,微微向兩人點點頭,卻沒有走過去。金子默更是滿不在乎,連看都沒看來人,只是盯着劉海峰。
李誠掃了周圍一眼,意外的看到孔燕燕與趙玫玫,有些奇怪,再看看劉海峰那副鬼樣子,心裡猜了個八九不離十。淡淡的問道,“怎麼回事兒?”
姜同自然認識李誠,急忙跑過來,笑道,“李誠書記,我是衛生廳老薑,事情是這麼回事兒。海峰……”
李誠絲毫沒有給他面子,擺了擺手,笑道,“老薑啊,慢慢來,一會兒問到你,你再說,好吧。”
姜同愣了愣,看看身後的劉海峰,走到李誠身邊,小聲說道,“李書記,海峰是寇書記的侄子,你看……”
李誠嘴裡嗯了一聲,擡手拂了拂肩膀上的浮土,皮笑肉不笑的說道,“寇書記一身正氣,多次在大會上講到,要是有人打着他的旗號胡作非爲,可以直接扭送到他跟前,或者給他打電話。老薑,你看……”
姜同是老官僚了,自然明白他話裡話外的意思,臉上略微有些難堪,打了個哈哈,退到劉海峰身後,不再吭聲。別看都是廳級幹部,自己跟人家根本不在一個層面。看這樣子,寇思文來了都未必能摁得住,自己何苦爲了拍馬屁,把命搭進去。想到這兒,不動聲色的扭頭看了看對方的兩人,心裡明白,劉海峰怕是踢到鐵板上了。
劉海峰也不傻,水汪汪的桃花眼眨了眨,嫵媚一笑,說道,“誠哥,我剛來龍城,就差點被人無緣無故的打死。你守靖地方,可要爲海峰做主啊。還有這兩個小警察,分明是跟兇手沆瀣一氣,百分之百是黑惡勢力的保護1傘,一定要嚴懲到底。”擡眼又看了看一臉賠笑的菅剛,咬着牙說道,“菅局長,剛纔打完電話,你的手機怎麼就關機了?真夠孫子的。”
兩個警察一看這人真的跟李誠、菅剛相識,知道怕是捅了馬蜂窩,都忐忑不安的低下頭。
李誠回身看了看菅剛,又轉過臉望着不遠處的任凱,淡淡說道,“海峰,既然你叫我一聲哥。今天哥就給你講個理兒,這龍城不是某個人的龍城。無論是誰,都大不過一個法。放心,事情查清了,該怎麼辦,就是怎麼辦。絕不徇私。”
劉海峰訕訕一笑,說道,“那是,那是,我被人踢了一腳,這是事實。醫院應該有監控,我申請調取證據。”
任凱一直靜靜的聽着,也不插話。心裡卻有些奇怪,那個陌生人怎麼總是打量自己。
高磊看了他半天,也沒看出點出彩的地方,心裡不禁有些鄙夷溫如玉的眼光,接過劉海峰的話頭,說道,“動手的是哪一個?”
李誠皺了皺眉,沒有說話。
劉海峰看了看李誠,雖然不認識這人,可還是老老實實的指了指金子默,說道,“是他。”
高磊點點頭,走到任凱跟前,笑道,“原來動手的不是你。”
任凱看着他,淡淡的說道,“我年紀大了點,手腳有些遲鈍,被他搶了先。”
菅剛聽了,眉頭也皺起來,看看李誠,又看看遠處的孔燕燕,心裡疑竇叢生。
“呵呵,像個男人。高斌是我大哥。我叫高磊。”高磊呵呵一笑,緩緩說道。
任凱看了看不動聲色的李誠,淡淡的說道,“哦,恭喜高廳長履職天南。”
高磊詫異的看着他,失聲笑道,“有點意思。”
任凱微微一笑,說道,“能走在李誠書記前邊,而我又不認識的,除了出缺的省公安廳長,大概也沒別人了。”
姜同聽了,心裡一顫,偷偷看了看,趕忙低下頭。
高磊點了點頭,笑道,“看來‘智計無雙’四個字,倒也不是空穴來風。不過有些可惜,涉世之道,抱朴守拙的道理,你還是不太懂。一味的爭強,難以持久。”
任凱自然不會反駁,笑而不語。
可有人不甘心,金子默冷笑一聲,說道,“開荒南野際,守拙歸園田。按照陶淵明的說法,你們都應該去種地,而不是在這裡打機鋒。”
任凱臉色一變,知道要壞事兒。
高磊收起臉上的笑容,慢慢的轉過身,望着金子默說道,“連自己的手腳都控制不了,被人賣了猶不自知。還在這裡誇誇其談,金韜就是這麼教育你的?”
金子默一下就傻眼了。
同時傻眼的還有李誠。他萬萬沒有想到,這個年輕人居然跟京城威名赫赫的金神醫有關聯。看樣子不是子侄便是徒弟。想到這,腸子都悔青了,怎麼把高磊帶到這裡來了。萬一有什麼意外,自己怎麼跟金神醫交代。
任凱也沒想到高磊竟然認出了金子默,而且口氣頗爲不善,猜測兩家肯定有什麼積年的恩怨在裡邊。一時半會兒也想不到什麼辦法,便笑道,“子默犯了什麼罪,自然有國法。高廳長不好因人而異。”
李誠也急忙插口道,“高廳長,這些事兒由五峰區分局處理就行。咱們不宜涉入太深。恐落人口舌。”
一連串下來,劉海峰與菅剛等人全糊塗了。這高磊到底是哪邊的人?
高磊根本沒有理會李誠,緩緩來到金子默跟前,笑道,“你父親有一句口頭禪,生死有命。我不同意,生死是大事兒,怎麼能交給旁人呢?”
金子默正要開口,被任凱喝住,“子默,不要亂講。”
其實,金子默心裡也直打鼓。很少有人在提到金韜的時候,是這種模樣。關鍵是他連對方是誰,爲什麼對父親懷有怨念都不明白。
高磊凝目望向任凱,淡淡說道,“男人應該有自己的擔當,不能總躲在女人身後,那樣不僅顯得無用,還有些無恥。你說是嗎?”
任凱聽了,眼睛眯了眯,笑道,“不知道翟書記聽了這句話,會不會跟你想到一塊兒去?”
高磊聞言,哈哈大笑。殊不知,其笑聲恍如夜梟,刺耳已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