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十二,諸事皆宜。天公又難得作美,幾人便約好了一起出遊。
上午九點剛過,一行七人,分乘兩輛車,一路向西。
孔燕燕、趙玫玫、金子默、皇甫嘉良以及郎安平秘書長的小女兒郎婉瑜,五人乘坐翠府的豐田埃爾法在前,由嘉良開車。
任凱與馮三開着他的奧迪跟在後邊。
龍城市下轄五區三縣,其中烏龍縣作爲龍城旅遊的橋頭堡,在天南乃至全國,都小有名氣。尤其是HK李氏集團投資設立的烏龍雪世界。
這個雪世界便是此行的目的地。
半小時左右的車程,也就是打個盹兒的功夫,便到了。
下車後,首先入眼的便是一望無際的雪。幾條雪道依次排開,星星點點的人影散落在上面,顯得雪場越發的寬廣。
剛停好車,便有一男一女兩個人小跑着過來搭腔。
“您好,是京城的郎處長嗎?”那位長相喜人的中年胖男人點頭哈腰的問道。
他大概不認識郎婉瑜,又不敢挨個兒去問,只好把目光散開,希望他嘴裡的郎處長能主動跳出來。
郎處長沒有讓他失望,走到前邊,迎着他微微一笑,說道,“我是郎婉瑜。你是年縣長吧。國生主任讓我帶他向你問好。”
任凱笑了笑,看着一臉笑意的女孩兒,心裡暗道,年紀輕輕便練就一副玲瓏心腸,官場交際手法更是信手拈來,耳濡目染固然有之,但先天成分佔的比重怕是更大。就像李亞男,再怎麼耳濡目染,也成不了這個樣子。只是,嘉良往後的日子……
關國生是省委常委、秘書長朗安平的大秘。年文化其實只是常務副縣長,他可是費盡心思、幾經周折才勉強在國生主任跟前混個臉熟。今早剛接到電話的時候,幾乎不敢相信這種大好事兒居然會落在他的頭上,猶豫良久纔將此事彙報給烏龍縣委書記田玉鎖以及縣長問永福。
不敢瞞下來啊,郎秘書長的孩子來縣裡視察,萬一出點意外,他這身肉割下來都不夠賠。
接待無小事,一定要慎重對待,更要全力以赴!這是田玉鎖書記的原話。
問永福的應對就有些過份了,居然提出成立個接待小組,由田玉鎖任組長,統籌領導,他任副組長,居中指揮。下設接待辦公室,由年文化任主任,直接負責。
被田玉鎖否決了。
其實,他也覺得不妥,吃相太難看。
“郎處長,關主任對您的這次視察,已經做了周密的安排和部署,縣委的田書記也做了重要的指示,問縣長更是……”年副縣長深諳官場規矩,郎婉瑜可以稱呼國勝主任,可他不行,他只能稱呼關主任。
於是,七個人,連同縣裡的那位女同志,站在寒冬臘月的雪地裡,聽着年副縣長滔滔不絕的歡迎詞。
趙玫玫、嘉良、郎婉瑜都在體制內,知道這個場面是一定要擺出來的,否則,眼前這位年副縣長不好向上邊交代。
任凱、馮三、孔燕燕雖不在體制,卻是習以爲常,也不在意,與人方便,與己方便。
金子默不願意了。忍了半天,看到他還沒完沒了,便使勁鼓了鼓掌,陰陽怪氣的喊道,“領導辛苦了,同志們也辛苦了。散了吧,散了吧。”隨後,拉着孔燕燕與趙玫玫兩人的胳膊揚長而去。
留下目瞪口呆的年副縣長,凌亂在微風中。
任凱與馮三對視一眼,不禁莞爾。均想,有金子默這個活寶在,不愁找不到樂子。
與年副縣長同來的女子是縣招待所的經理,姓常,倒是個活泛性子,打圓場的把手機遞過去,說道,“年縣長,市裡的電話,很急。”
年文化趕忙接過電話,笑着對郎婉瑜說道,“郎處長,讓小常帶你們先進,我隨後就到。”
衆人也不戳破,跟在小常身後,簇擁着進了烏龍雪世界。
大!是雪世界給衆人的第一印象。整體佔地能有七百餘畝,雪道面積約佔五分之一,細分爲初、中、高級滑道,以及單板滑道。全部都是按照國際標準打造,管理人員更是由HK李氏集團直接從港資內部抽派的。所以,無論從硬件還是軟件,確實是衝着一流水準去的。
趙玫玫本來就是出來散心的,沒打算下場,便坐在露臺上,笑眯眯的望着衆人。
任凱有心陪她,卻架不住孔燕燕的生拉硬拽,只得換好衣服進了雪道。
馮三明白他的心思,卻沒有點破,推說年紀大了,不願意影響年輕人的玩性,留下來照顧趙玫玫。讓大肚婆頗爲不好意思。
這是任凱第一次滑雪。以前光看別人滑,左踩一下,右踩一下,好像挺容易。可輪到自己頭上,才發現根本不是那麼回事兒。
就說身上這一套裝備,滑雪服就跟加加林穿着的宇航服似的,又肥又大,運動起來極其的不方便。而滑雪鞋簡直就是兩塊鐵,走在硬路上,鏗然有聲。穿在腳上,根本別想蹲下來。最詭異的要算滑雪板,想讓它動一下,真是要了半條命。可真要動起來,再想讓它停下,哼哼,除非不要命。
任凱就跟一個傻子似的,拿着兩條棍兒遊走在雪場的底部。讓跟在身後的男男女女笑成一團。
“姑……你怎麼這麼笨,腿要邁開,像我這樣……”嘉良到現在都改不過口,或許他根本就不想改口。從小跟在任凱與小姑屁股後邊,混吃混喝,整整三年。沒有人比他更清楚眼前這人對小姑的重要性。既然是誤會,那就應該和好,更何況兩人都是單身!
郎婉瑜傍在男友跟前,一臉淺笑,靜靜的看着兩人,眼裡卻滿是好奇、探究!
雖然不是世家出身,可她卻具有世家女子該有的一切品格。溫文爾雅、大方得體,活脫脫一個嗜食冷香丸的薛寶釵。
與嘉良相戀以來,聽到嘉良說起最多的便是眼前這人。原初只當故事聽,無非是公主與馬伕的套路,偶爾也故作同情的敷衍幾句。可後來從父親那裡才知道,這哪裡是什麼馬伕,簡直就是條深藏不露的大鱷!咬死兩任常委,縱橫黑白的大鱷!
可是,無論她怎麼看,也看不出這人身上的凶煞來。
“去去去,自己就是個半吊子,還毀人不倦。該幹嘛幹嘛去。人家用得着你教啊。聽說過加州法學院的滑雪登山賽嗎?孔燕燕可是拿過獎盃的。真是魯智深前耍斧頭!”金子默說完,看了一下露臺上的趙玫玫,使勁兒晃了晃手臂,抱着滑雪板,向纜車走去。
孔燕燕咯咯一笑,上去摟住任凱的胳膊,對嘉良兩人眨了眨眼睛,說道,“這個笨蛋,就交給我吧。你們還要視察工作的,快去吧。”
嘉良還想再說點什麼,卻被郎婉瑜生生的拽走了。
任凱擡起手擦了擦腦門上的汗,笑罵道,“媽的,沒想到這玩意兒這麼累人。”
孔燕燕嫣然一笑,掏出手帕在男人臉上細細擦拭一番,說道,“不過是爲了散心而已。哪個要你真的學會了。來扶着我,慢慢走。彆着急。”
兩人在遊客專用雪道上蹣跚而行,遠遠的望去,像極了一對相濡以沫的老夫妻。
“豆豆姐怎麼沒來?”孔燕燕一直想問,卻又礙於其他人在場,怕問出什麼不宜出口的東西。
任凱停下來,略一沉吟,緩緩說道,“她弟弟單中遙的身體出了點問題,她父親又走不開,所以今天一早已經回大馬了。”
孔燕燕有些不解,搖頭問道,“聽起來,好像蠻嚴重的。可單總爲什麼要留下來?那樣不是……”
任凱猶豫了一下,還是說出口,“單家的下一代接班人怕是已經落在豆豆身上了。我猜想,她這次回去,一方面是公關,另一方面是安撫。”
說完擡頭望了望宛若一張藍色彩紙的天空,淡淡的說道,“姐弟之間情義再深,一旦涉及權勢,便不再只是他們個人的事情。每個人背後都有一大堆人,打誰拉誰,皆是大學問。單總故意留在這裡,未嘗沒有考究她的意思。大馬單氏的繁盛不是沒有道理的!”
孔燕燕知道男人是在教導自己,微微點了點頭,驚疑不定的問道,“那他不怕他的小兒子……”
任凱不動聲色的四處掃了一眼,輕聲說道,“都說天家無私情,以單家的權勢也當得起大馬的皇族了。”
女孩兒聽了,不禁打了個冷顫,不敢再問。
任凱知道女孩兒想什麼,可又沒法兒出言安慰,只得岔開,笑道,“不如我給你講個故事吧。”
女孩兒聰慧,搖頭笑道,“不聽說教的故事,還是講笑話的好。”
任凱哈哈一笑,頓了頓,說道,“古時候,一個窮措大,家貧如洗,連做飯都是數着米下鍋。你想,那熬出來的粥要清澈到什麼地步。便應景的順口吟了兩句,數粒熬成粥一甌,鼻風吹起浪悠悠。可是翻過來倒過去,怎麼也接不下去。這個時候,在他家藏了許久的小偷實在忍不住了,脫口而出,分明一派西湖景,只欠漁翁一釣鉤。”
孔燕燕聞言,大笑。
任凱望着女孩兒的絕世容顏,微笑道,“所以說,有些東西,還是講天賦的,勉強爲之,福禍難料。”
女孩兒這才明白過來,慢慢斂去笑容,淡淡說道,“原來你在擔心豆豆姐。哼。我吃醋了。”說完,放開男人的胳膊,腳下一點,恍如離弦的箭,幾個起落便化爲一個黑點,直上高坡。
任凱迎着陽光望向遠方,眼睛亦已眯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