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上午九點到十點之間,是市政府最爲繁忙的時候。各種請示,各種彙報,宛若舊時的早朝。
進了大門,密密麻麻的車輛規規矩矩的擺放整齊,讓人不由得想起浴房地下的拖鞋。
這個大院是最講規矩的地方。
任凱一邊琢磨剛纔趙玫玫的話,一邊低頭向主樓行去。走到一半兒,被一個保安攔下了。
“幹什麼的?”保安一臉警惕。
任凱愣了愣,笑道,“我來這裡辦事。是跟於副市長約好的。”
保安年紀不大,也就二十啷噹,滿臉的青春痘,有密集恐懼症的,都不敢正眼瞧。
“於副市長?五個副市長裡邊,就沒有姓於的。我跟你講,這可是市政府。不是你奶奶家的籬笆門。趕緊出去!大早晨喝的醉醺醺,想幹嘛?剛纔,也就十幾分鍾前,已經拘了兩個了,非法上訪!我看你長的挺老實,不像壞人。趕緊回家,洗把臉睡一覺。天大的事兒都想開了。”保安口氣非常老道,肢體語言也很豐富,指天畫地,一通忽悠。
任凱側過臉從身旁停着車的玻璃上,看到了自己的形象,頭髮凌亂,衣領大敞,耳垂處一道結了疤的血痕直入脖頸,顯得尤爲刺眼。
“真是約好的。這樣,我打個電話,讓裡邊的人出來接我。”任凱笑了笑,說道。
保安狐疑的看看,也不再作聲。
“於副市長,我被攔在門口了。你看……好的,再見。”任凱說完,有意拿着手機衝保安晃了晃。
保安乾笑幾聲,扭過頭望着主樓門口,身子依然擋在前面,不肯放行。
任凱也不以爲意,乾咳一聲,笑道,“剛纔上訪的是不是太平裡那一片的拆遷戶?”
保安一愣,搖頭嘆道,“聽說是一個大官的老婆和兒子。那大官被抓了。剩下老老小小几口子,指着一個什麼水產鋪子過活。誰曾想,被市政府圈起來,要搞什麼市場。補償上談不攏,就跑來要說法,之前也鬧騰過幾次。唉,胳膊怎麼能扭過大腿……這……這些我是聽別人對付了幾句,具體怎麼回事兒,也不太清楚。”
望着門口碩大的“爲人民服務”,任凱淡淡的說道,“有些話還是不要亂講的好。”
保安世故的笑了笑,說道,“那是,那是。”
出來接人的居然是鞏二萍。大概因爲走的着急,連外套都沒來得及穿。凍的渾身發抖,恍如篩糠。
“任總,您來了。”說着女孩兒轉過臉衝着保安笑道,“周哥,於市長讓我帶他上去。”
“二萍啊,趕緊上去吧,別再凍着了。對了,新來的副市長是姓於嗎?”保安有些害怕,可當着美女的面又不願意露怯。
“是。金鉤於,於副市長。”二萍抱着膀子直哆嗦。
任凱拍了拍二萍的胳膊,又衝保安笑笑,當先行去。二萍急忙小跑着跟在後邊。
保安呆呆的望着兩人遠去的背影,狠狠的往地下吐了口唾沫,自言自語道,“我一個破保安,還怕個鳥,無非是開除。”嘴上雖如此,心裡卻慌作一團。
一直進了樓道,兩人才慢下來。
二萍見任凱神色淡淡,擔心他不高興,硬着頭皮說道,“於市長來的時候,那保安可能正好輪換,所以……您千萬別往心裡去。”
任凱呵呵一笑,擺了擺手,說道,“從燕莎那種地方,驟然來了這兒,還能適應嗎?”
女孩兒心裡嘆了口氣,臉上笑靨如花,說道,“挺好。比以前舒適多了,而且也不用看人臉色。”
任凱搖了搖頭,不再說什麼。
不用看人臉色,是因爲你無慾無求。等到有想法的時候,你就會明白,這裡比起外邊來,更要看人臉色。龍小年日記的發酵,就是最好的註腳。
於東來的辦公室在七樓,沿用了前任李高遠的辦公室,連裡邊的桌子都沒換。
用於副市長的話來說,指不定哪天又要挪地方,換來換去的,麻煩。
這句話凸顯了於副市長的霸氣,不過,從過往的履歷上來看,他的確有資格這麼講。
其實,只有知情人理解於東來無奈之下的豁達,來的快的官帽子,註定去的也快。
進了辦公室,被告知於副市長剛被俞連達市長叫走,便只有等着。
老於在光明區委書記的位子上,屁股都沒捂熱,就被生生拽到這裡,成了常委副市長。雖然明面上風光無限,可夾生的飯,不好下嚥啊。
正低頭琢磨,有人推門進來了。
任凱一看,有些意外。
左青峰,前省委常委、副省長左玉江的公子。因爲他的大舅哥顏明,兩人曾有過齟齬。
可這時的左青峰卻笑得花團錦簇,姿態擺的很低,“任總,來看於市長啊。這裡正好有陳年的極品普洱,相當不錯。我來給您露一手。”
任凱趕忙起身,笑道,“這可不敢當。左大公子,這是……”
左青峰熟練的擺開茶臺,拿出一堆瓶瓶罐罐,一邊在那搗鼓,一邊笑着說道,“任總大人有大量,青峰之前少不更事,有得罪之處,還望看在於副市長的面上,高擡貴手,放青峰一馬。”
任凱見他不像說笑,心裡一動,擺了擺手,試探着說道,“青峰這是……”說完指了指辦公室。
左青峰點了點頭,雙手端着一杯茶走過來,笑道,“文件剛剛下發,我現在已經是於副市長的秘書了,今後專爲於副市長服務,少不了要向任總學習,還望您能不吝賜教。”說着把茶杯遞到他眼前。
任凱呵呵一笑,趕忙接過來,說道,“不敢,不敢。我這兩下哪裡敢班門弄斧?呵呵,左省長……纔是高手啊。”
左青峰聞言,微微一笑,說道,“父親卻說,他比起任總來,還差些煙火氣。”
任凱笑了笑,淡淡的說道,“體制內外,所處位置不同,有些東西難免似是而非。左省長的話,實在當不起。”
左青峰望着眼前清淡的男子,想起父親的交待,“近兩月,龍城風雨無不與此人有關。因勢利導也罷,順水推舟也好,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此人胸中錦繡,已自成天地。你這次下去,一定要把自己放低,多看多學少說,尤其是涉及他的事情,更要多加品味……。”
任凱見他不做聲,只顧望着自己出神,忍不住笑道,“青峰,這茶不錯。”
左青峰一怔,臉上一紅,笑道,“那等一會兒走的時候,給您帶點。”
任凱一聽,便知道這茶一準兒是有人孝敬左省長的,又被他拿來做人情,也不推辭,故意笑道,“於東來只會喝酒,哪裡省的喝茶。這種稀罕放他這裡就是明珠暗投,牛嚼牡丹。乾脆都給我帶上吧。正好我車上還有些花茶,放着也是在那蕩土,不如拿過來,算作交換。”
左青峰一聽,目瞪口呆,老半天才乾笑道,“這個……嘿嘿……”
門口有人推門笑道,“也只有你,連明搶都這麼理直氣壯。青峰,你用不着奇怪,時間久了,自然清楚他的底細。”
卻是於東來進來了。
任凱哈哈大笑,指着於東來說道,“我說電話裡怎麼吱吱唔唔,原來青峰成了你的大秘。”
於東來笑了笑,衝左青峰說道,“左省長在會議室等你。你上去吧。”
左青峰略作遲疑,對兩人笑笑,推門離去。
“什麼時候定下來的?”任凱坐在桌子上,笑道。
於東來嘆了口氣,慢慢的坐下,才說道,“我也是今早才知道。”
“左玉江親自打的電話?”任凱知道這種事兒,只要於東來不吐口,誰說都沒用。
於東來搖了搖頭,淡淡的說道,“是翟書記。“
任凱皺了皺眉頭,走到茶臺旁,拿起茶杯看了看,說道,“今天早上是不是趙洪的家屬來這裡要說法,被帶走了。”
於東來被他的大拐彎,搞得不知所措,半晌才說道,“嗯。是她們。”
任凱點點頭,望着他,緩緩說道,“拆遷補償不是已經全部到位了嗎?怎麼他那裡還會出現紕漏?”
於東來嘆了口氣,說道,“我也側面瞭解了一下,那個水產鋪面是趙洪岳父的產業,可名字卻登記在趙洪岳母名下。老太太早年過世,鋪面也一直沒過戶。這次拆遷,不知道從哪蹦出一個老太太的外甥。硬說這鋪面是老太太借他父親的,還拿出一大堆文書……”
任凱打斷他的話,說道,“水產市場的那塊地用地規劃由倉儲改爲商用,是不是景瑞,不,是不是天南地產操作的?”
於東來搖了搖頭,說道,“是寶山集團。”
翠府酒店。
趙玫玫可能是因爲在車上打了個盹的原因,神色恢復不少。連對面坐着的阮菁菁都有些奇怪,這個大肚婆怎麼有這麼好的精神頭?
“菁菁姐,你父親的事兒。我也是剛聽說,節哀順變吧。”趙玫玫面露哀色,小聲安慰道。
“他是他,我是我。你如果是來幫吳家作說客的,那麼現在就可以回了。”阮菁菁抱着一杯咖啡,淡淡的說道。
趙玫玫並沒有感到尷尬,相反,眼裡反而露出一絲喜色,只是不太明顯。
“唉。我這次來。一則是看看你。二則,主要是爲了幫任凱。”趙玫玫笑了笑,緩緩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