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九、鼎秀

人這一輩子,就像做買賣。既然是買賣,就難免有賺有賠,難免債上往來。有些債,能還,無非是加些利息。有些債,還不了,除非拿命去填。

任凱望着這個優雅如昔的女人,眼前一陣恍惚,時光彷彿瞬間倒流,又回到了那段刻骨銘心的日子。

“老師,這段時間我家裡有點事兒,所以,法制史沒怎麼學好。您看能不能高擡貴手……,這是一點心意……”一個瘦弱的男生提着偌大的兩個網兜,擠在門縫裡,滿臉怯意。

“嗯,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把這些白菜也帶回去。真是的,你見過送老師白菜的學生嗎?”從門縫裡露出半張俏臉,亦嗔亦笑。

“汪……汪……”

“老師,這狗……挺肥的。一定特能吃吧。”

“多多,回來。那是白菜。咦,你怎麼連白菜都吃?”

……

“一個人傻樂什麼呢?說出來,讓我也樂一樂。”柔媚的女聲從身旁傳來。

終究是一去不復返了。

任凱心下一嘆,嘴上卻笑說道,“沒什麼,突然想起昨天上午的事情。覺得有些好笑。”隨即把話題岔開,“說起來,你怎麼會跑到這裡吃飯?”

女人咬着筷子頭,笑靨如花的說道,“這段時間,我幾乎天天都來。”

“哦?呵呵,看你笑的神神秘秘。又打算搞什麼鬼?”任凱見她笑得古怪,狡黠的神情一如二十年前,心裡顫動不已。

女人輕輕咬着筷子,嘻嘻一笑,說道,“你沒發覺胖老闆不在嗎?”

任凱擡頭向吧檯看了看,笑道,“是挺奇怪的。莫非你指派費胖子做事兒去了?”

女人搖搖頭,嬌憨的笑了笑,意有所指的說道,“我連你都指使不動,又憑什麼指使人家?”

任凱呵呵一笑,把胸脯拍的山響,說道,“上刀山,下火海。但憑姑娘一句話。”

女人聽了,凝目望着他,緩緩說道,“莫忘了你今天這句話。女人容易當真。別到時候說起來,又翻臉不認賬!”

任凱心裡一動,面上卻微笑着說道,“你的賬,到什麼時候我都認。就怕你自己不提。”

秀秀怔怔的望着他,良久之後,展顏一笑,說道,“讓你把話帶偏了。費胖子找到他的姐姐了。這幾天正忙着往那邊跑呢。”

任凱詫異的看了看吧檯裡的老闆娘,感慨萬千的對秀秀說道,“老天終究還是沒有忘記他。只是,葉落歸根。這家小店,怕是也要離開龍城了。”說完,眉宇間現出一團寂寥,怎麼也化不開。

秀秀一愣,笑吟吟的說道,“以前沒有發覺,原來你的腦瓜子蠻快的。”

任凱見她笑的燦爛若夏花,心裡一暖,笑道,“等時間久了,就會知道你以前沒發覺的地方有很多。好在你已經回來了,可以經常來看看我。”話一說完就有些後悔,無緣無故撩撥她做甚,這麼多年,害她單身至今,還不夠麼?

女人臉色一黯,喃喃自語道,“我經常找你,不怕你的妻子不樂意麼?”

這句話說的柔弱至極,任凱心中大痛,哪裡還能忍耐的住,伸手握了女人的手腕,哈哈一笑,說道,“那你就等她不在的時候,再來找我啊。就像……”

“就像你跟雲小容那樣?”女人噗嗤一笑,反手握住他的手,調笑道。

“嘿嘿,對,就像那樣。無論外邊誰敲門。打死不開門!”任凱也不反駁,順着她說道。

女人將他的手慢慢放在腮邊,柔聲說道,“事情的始末,我都已經知曉了。都怪我,不分青紅皁白……三年的感情……付之東流。那天,你說的沒錯,我對不住你……如果,我們仍然在一起,後邊的事兒,便不會發生……那……那該有多好啊!”說完,淚如雨下。然,嘴角的笑意卻更盛。

任凱嘴脣發乾,吶吶無言。

“對不住,讓你笑話了。”女人猛然醒悟,急忙收回手,在臉上胡亂擦拭,笑道,“可能是年紀大的緣故,總是約束不住自己的情緒。對不住,就當玩笑了。”

任凱望着女人強顏歡笑的模樣,緩緩說道,“當年的誰是誰非,哪裡能分的清楚。秀秀,二十年了,我現在什麼樣子,相信你心裡也有數。無論你願不願意,世間這口大缸,又何曾饒過我們每一個人?算了,既然過去,就讓它過去吧。塵世如墨,誰能清白到底?也許,正如柳湘蓮講的,只有門前一對石獅子是乾淨的!”

秀秀咬着嘴脣,使勁點點頭,用力的笑道,“嗯。我聽你的。不過,有一點你說錯了。這家店不會離開龍城!”

任凱凝目望着她,臉上的笑意越來越濃,說道,“原來是大股東到了。白頭佬的股份,有丁建國做主。可鮑六斤的股份是怎麼轉到你手裡的?”

秀秀咯咯一笑,搖了搖頭,笑道,“是有人主動跑來找上門的。跟你無關,就不勞你操心了。”

任凱心下一嘆,暗道,怎麼會與我無關?魏立庭賣這個小人情給你,無非是提醒我不可對鮑六斤趕盡殺絕。可這哪裡是我能做的了主的?

見女人興致蠻高,也不好掃興,湊趣的笑道,“費老闆一走,少了這個活招牌,怕是生意難以爲繼。不如干脆改做其他?比如花店。清閒一些,客人也沒這麼複雜。”

女人搖了搖頭,淡淡的說道,“這個麪館我開定了。名字都想好了,就叫鼎秀。”

任凱笑着點點頭,看了看吧檯前的金鼎,故意說道,“鼎秀?不如叫秀鼎。你不是喜歡在上邊的嗎?”

女人面孔一紅,伸手掐在他的胳膊上,小聲說道,“老不正經,這麼多人,瞎說什麼?”

任凱見她面若丹霞,心裡一蕩,小聲說道,“等人少了,咱們再說,好不好?”

女人聽了,渾身發軟,四下看了看,低頭不語。

任凱拽着她的手,不肯放開。

“哎呀,快些放開。”女人望着他身後,一臉的不自在。

“哎呀,快些放開。要是我沒來,你還會這麼說嗎?真是的。越老越死要面子。”那人妖嬈的說完,一屁股坐在任凱身旁,拉過一碗還沒動過的麪條,稀里嘩啦的吃了起來。

溫如玉。

秀秀冷哼一聲,說道,“是,我死要面子活受罪。不像有些人,只貪圖裡子。”

溫如玉“噗嗤”一聲笑了起來,用筷子敲了敲碗沿,說道,“面子?秀秀,你四處瞅瞅,有多少人盯着你看,口水都流了滿地。你還在這掩耳盜鈴呢。”

任凱擡眼一掃,果然,老多人在偷窺這邊。見自己看過去,紛紛轉身,桌椅板凳響成一片。

兩女人互相看看,笑成一團。

稍遠處,馮三微微搖頭,對丁權小聲說道,“任總既然應下,你就放心的去吧。這次出去辦事兒,以王子清爲主。早去早回。路上不要輕易惹麻煩。”

丁權早就坐不住了,聽他這麼一說,遲疑片刻,說道,“萬一麻四……不肯,兩方起了衝突,我該如何?“

馮三點點頭,暗中讚道,不虧是鮑六斤的頭馬,一問就問到點子上了。擡手給兩人倒了茶水,緩緩說道,“既然是以王子清爲主,你自然是聽他的了。不過,你要認爲不妥,可以及早抽身。安全第一。聽懂了嗎?”

丁權心裡一驚,臉上卻不動聲色的點了點頭,說道,“明白了。那我現在就去找建國哥,與王子清動身。您看,還有什麼交代王子清的地方嗎?”

馮三搖了搖頭,說道,“這次對王子清算是個大考,輕重緩急,他心中有數。掣肘太深,恐招怨恨,這一點,你要注意。去吧。”

丁權點頭應下,又回望任凱處一眼,低頭匆匆而去。

任凱藉着與兩女嬉笑的功夫,不動聲色的衝馮三點點頭。

馮三見了,也點了點頭,拿起水杯,喝了口水,四處望了望,起身緩步離開。

“省裡剛開了會,華海天正式接任天南省委書記一職,川省副書記滿紅明調任天南代理省長,左玉江調任滇南省,職位沒變,仍然是常務副省長。”溫如玉壓低聲音,慢慢說道。

任凱悚然一驚,輕聲問道,“怎麼這麼急?不是要等到年後嗎?”

秀秀雖然置身事外,仍然聽的是心驚肉跳,望着一邊笑,一邊隱秘交流的兩人,心裡居然有些酸楚,看來自己真的是落伍了。再想想爲家族奔忙的哥哥,頓時愧疚非常。

“是急,至於原因。你很快就知道了。我不方便亂講。”溫如玉想了想,還是搖頭說道。

任凱知道這裡邊的事兒怕是小不了,也不敢再問,只是說道,“佟北生呢?”

溫如玉偷眼四下看了看,說道,“沒有提到他。倒是明確了朗安平兼任無煙城籌備組副組長的任命。”

任凱皺了皺眉頭,看看低頭不語的秀秀,衝溫如玉使了個眼色,笑道,“說這些幹什麼?跟我一個體制外的有一毛錢關係嗎?”

溫如玉咯咯一笑,拍着男人的肩膀說道,“一晚上沒見,好像覺得你瘦了不少。牙尖嘴利的。”

任凱乾咳一聲,苦笑道,“用不着見人就說吧。就算我無所謂,還有旁人呢!”

溫如玉撇了撇嘴,對秀秀說道,“看到沒?自古就是但見新人笑,哪管舊人哭。”

秀秀抿嘴一笑,卻沒有跟着她再揶揄男人。

三人就這麼又說又笑的待了一會兒,便起身結賬,出了門。付錢時,老闆娘自然是百般推脫,卻終究拗不過三人,只得收下。

“秀秀在光明區看中一套房子,各方面都挺好,就是價錢壓不下來。你反正也沒事兒,不如一起過去看看。說不準,任師爺威名赫赫,嚇他個半死,把房子白送,也不一定。”溫如玉倚在車門上,笑着對任凱說道。

任凱看看一臉希翼的秀秀,有些躊躇,小聲說道,“我有幾套房子空着,你住便是,何必再花那個冤枉錢?”

“噗嗤”溫如玉忍不住笑出聲,說道,“看看,賊心不死。”

秀秀聞言,漲紅着臉,嗔道,“亂講什麼?趙薇要是回來,遇到……算怎麼回事兒?真是的。快點上車走了。再晚,人家就要吃午飯了。”

三人都進了溫如玉的寶馬車。任凱開着,兩女人誰都不肯坐在前邊。

車剛走到半道兒的時候,關於前重要領導人敬老去世的報道,便鋪天蓋地見諸各大媒體了。

任凱不動聲色的從後視鏡裡看看後排的溫如玉,明白了她剛纔的未盡之意。剎那間,腦海裡浮現出一段話,“假如你避免不了,就得去忍受。不能忍受生命中註定要忍受的事情,就是軟弱和愚蠢的表現。”

誰都沒想到,事情的轉機會出現在這裡。

新房離任凱的四合院畢竟遠,倒是離蔡照先的洋樓挺近。算是老城區的新樓盤。

一共十七層,秀秀看中的房子在十六層。周圍大都是低層住宅,所以採光極好。尤爲突出的是陽面的大露臺,一水的落地玻璃,這種風格在龍城極爲少見,看樣子確實出自設計名家之手。

屋內面積也大,能有二百平出頭。傢俱設施一應俱全。大概自從裝修好後,就沒怎麼住人,屋裡少了一股子人氣。

接待他們的並不是房主,而是住在樓下的鄰居。據這人講,房主正辦理移民,如果誠心要,價錢應該還有餘地。

三人互相看看,心裡暗笑,這鄰居一見到新鄰居是位大美女,居然直接就把老鄰居賣了個乾淨。

三人正私下聊着,就聽到有人在中廳喊道,“幹什麼?誰讓你們進來的?我姐姐已經把房子送給我了。你們還來幹什麼?快出去。”

接着是領他們看房的鄰居的聲音,“是嗎?那我手裡的鑰匙是哪來的?”

三人聽了兩人的交談,都皺起了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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