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菁菁眼睜睜看着滿身喜慶的孔燕燕進來,又眼睜睜看着她把任凱帶走,心中一陣酸楚,沉默良久,才端起面前的酒杯,一口悶掉,體味着脣邊的灼熱與內心深處的冰冷,喃喃自語道,“在醜不爭。”
身旁的魏民文聽了,皺了皺眉頭,笑着說道,“菁菁,子默怎麼沒來?”
阮菁菁一杯酒入腹,正是眼花耳熱的時候,順嘴笑道,“子默病了。得的是‘鴻雁在雲魚在水’的病。呵呵。”
魏民文愣了愣,乾咳幾聲,岔開話題,笑道,“金神醫昨晚醫治孔小姐,居功甚偉,真應該請他喝一杯。”
阮菁菁恍惚間突然一驚,是啊,孔燕燕的病連舅舅都束手無策,如今不過是烈火烹油,鮮花着錦。自己跟她又有什麼可爭的?
想到這兒,不由得看了魏民文一眼,懷疑他是有意點醒自己,猶豫片刻才說道,“民文書記,與我舅舅相識?”
魏民文一臉淡然,搖頭說道,“前幾年,我曾起念攜一位長者去拜訪神醫,可惜,那位長者……所以,一直未能成行。”
阮菁菁冰雪聰明,自然聽懂了。咯咯一笑,舉起杯子,說道,“拜訪就有些客氣了。朋友之間走動走動,還是應當的。”
魏民文呵呵一笑,指着她的杯子說道,“要不得,你拿空杯子敬酒,是覺得我老眼昏花了嗎?”
阮菁菁抿嘴笑道,“哎呦,怎麼會是空杯子?裡邊還有老大一截子呢。”
郭建軍正低頭聽紀清河說話,無意中看到對面兩人說笑,眼裡閃過一絲揶揄,笑道,“清河,有些東西是爭不來的。該是你的,不管繞多少圈子,始終還是要回到你身邊。”
紀清河不由得想起自己與藍筱攸的過往,點頭笑道,“建軍書記說的是……”
話未說完,電話響了。
他抱歉的衝郭建軍笑笑,接通,“嗯。嗯?什麼時候的事兒?我知道了。”
郭建軍見他臉色發青,隨口問道,“出事兒了?”
紀清河四下看看,微不可察的點點頭,小聲說道,“馬小力揭發慕天源參與販毒。案子已經驚動了部裡。”
郭建軍沉默片刻,問道,“是今天的事兒麼?”
紀清河搖了搖,壓低聲音說道,“昨晚,應該是在爆炸案發生之前。”
郭建軍的臉色也變了,說道,“既然是昨晚的事兒,怎麼現在纔有人告訴你?”
紀清河苦笑一聲,“沒有人告訴我。”
郭建軍聽懂了。略一思忖,說道,“馬小力那裡,連我都接觸不到。你……”
紀清河見他這麼快便找出問題的關鍵,心中大爲佩服,說道,“前幾天,李水龍檢舉智小庭貪腐,爲了落實情況,便將李水龍連夜從臨省帶了回來,羈押地就是馬小力所在的某部駐地。這期間,是我親自佈置的安防措施。”
郭建軍聽了,心裡一動,不再說話。
紀清河見狀,嘆了口氣,說道,“現在想來,也只有李水龍能接觸到馬小力了。”
沒等郭建軍開口,就被人打斷了。
“郭書記,我敬您一杯。”雷胖子面若豬肝,抱着酒瓶走了過來。
“雷胖子,注意點形象!”紀清河見他搖搖晃晃,醉態明顯,忍不住小聲呵斥。
郭建軍不以爲忤,擺手笑道,“孔大小姐也說了,務必敞開吃喝。清河不必在意。來,我們三人一起喝一杯。”
喝完酒,等雷胖子跑去敬魏民文的酒,郭建軍才接着說道,“既然如此,李水龍倒成了關鍵。”
紀清河不動聲色的在屋裡掃了一眼,低頭說道,“智小庭放出來的當晚,他就死了。自殺。擔心影響不好,就沒有對外公開。”
郭建軍一咧嘴,嘆道,“這就麻煩了。”
紀清河看了看逢酒必乾的雷胖子,繼續說道,“當時以爲他可能是因爲誣陷智小庭,迫於某些壓力,才……。現在看來,極可能另有隱情。”
話剛說完,魏民文端着酒過來了,似笑非笑的數落紀清河,“雷胖子都知道到我跟前晃一晃,你倒好,屁股底下有釘子嗎?”
紀清河誠惶誠恐的迎上去,還沒開口。
郭建軍已經接過話頭,說道,“馬小力揭發慕天源販毒。”
魏民文驚的連酒都灑了一半兒,強自鎮定的看了看兩人,澀然問道,“是不是昨晚?”
郭建軍點點頭。
魏民文慢慢把酒杯捧在手裡,說道,“爆炸,車禍,販毒,有人想把這三件事兒串起來,這雷要是響了,可是要死不少人的。”
紀清河一驚,不由得問道,“那……什麼時候會響?”
郭建軍與魏民文互相看看,一時無語。
另一房間裡。
孔燕燕有一茬沒一茬的跟老太太和母親聊着瑣事,眼睛卻盯着書房。
男人跟老爹已經進去有一會兒了,他們有什麼話需要說這麼久?該不會……打起來吧?
“你爸萬一跟那孩子打起來,你幫誰?”老太太看出乖妮的忐忑,忍不住打趣道。
“哎呀,三老姑。自然是幫爸爸了。”女孩兒笑了笑,接着說道,“爸爸怎麼會是他的對手?”
老太太與付楠面面相覷,之後是捧腹大笑。
“我怕不是他的對手。”任凱望着面沉似水的孔紅軍,淡淡的說道。
“既然如此,爲什麼不及早抽身?”孔胖子咬牙說道,一張胖臉上滿是恚怒。
“抽身?往哪抽?讓燕燕跟着我頂風冒雨,狼狽而行?”任凱笑了笑,給孔胖子倒了杯茶,輕輕推過去,接着說道,“你的親家,估計過幾天就要回來了,我要趕在他入境之前,把該拔的都拔掉。這樣,你們好安心吃酒。”
孔胖子怔怔的望着面前這個清清淡淡的男子,臉上冰雪消融,逐漸有了笑意,“你很好。我沒有看錯你。燕燕也沒有看錯你。”
任凱低頭將茶杯舉到眉間,稍作停留後,一口飲盡。
“佟北生藉着慕天源發難,其勢洶洶。這一關,侯家怕是不容易過……”孔胖子抿了一口茶,搖頭嘆道。
任凱沉默片刻,小聲說道,“侯奎年紀雖輕,卻是久經宦海,有他坐鎮,可保侯家無虞。真正麻煩的還是爆炸案和環路上那起事故。有些人已經瘋了,如果再任憑他這麼搞下去,明書記……”
孔胖子詫異的看看他,問道,“是張恆麼?”
任凱搖了搖頭,緩緩說道,“有他一個。但,憑他一人還做不出這麼出格的事情。”
孔胖子不知想起了什麼,長長吁了一口氣,卻不再問下去,轉而說道,“如果你是侯奎,如何應手?”
任凱微微一笑,眼睛慢慢眯起來,說道,“攻敵之必攻,救敵之必救!”
孔胖子沉吟半晌,嘆道,“原來如此。你與侯奎倒是一對知音。就在你進來之前,上面已經建議對李誠展開調查。原以爲是佟北生投石問路。聽你這麼一講。應該是侯奎的手筆,自曝其短,攻敵之必攻!”
任凱不置可否,抓起茶壺,給兩人倒了茶水。
孔胖子突然眨了眨眼,笑道,“你猜李誠的問題,出自哪兒?”
任凱挑了挑眉毛,笑道,“他之前一直在部委任職。如果是我,可以藉機找個不大不小的對頭跳出來。”
孔胖子不做聲了。
任凱擡起頭望着他,猶豫良久,緩緩說道,“徐靜的事兒,你清楚嗎?”
孔胖子吹了吹茶杯裡飄起的茶沫,淡淡的說道,“無論清楚或是不清楚,這件事兒就到這兒了。”
任凱默然。這才明白那女人爲什麼要在大廳裡彈那首肖邦的《離別》。
“那慕天源……”任凱又問。
“他跟徐靜沒有瓜葛。跟你對門的牡丹廳倒是有些淵源。”孔胖子搖頭嘆道。
“唉,就怕有人借徐靜把水攪混,趁機拉你下水!”任凱並沒有在意什麼牡丹廳。
“哦?”孔胖子不太相信,似笑非笑的看過來。
任凱明白事已至此,再說什麼也晚了,便轉了話題,“單總那裡是不是出了意外?”
孔胖子擺了擺手,說道,“他特意讓我囑咐你,他那裡你不用操心,你只要把場面撐住,翻了年他便殺回來。”
兩人又聊了一會兒,任凱起身告辭。
那屋子裡還有一堆人等着,再不過去,大家夥兒怕是真以爲他逃單了。
“怎麼樣?”老太太一直目送任凱與孔燕燕離去。
“他至始至終都沒有問。”孔胖子一臉悵然的說道。
“但願……燕燕能……看着我入土。”老太太並沒有避諱。
付楠一聽,眼圈紅了,小聲說道,“三姑,你跟燕燕都要長長久久。你不是還要幫她帶孩子嗎?”
老太太咧嘴一笑,露出雪白的假牙,說道,“等那孩子父母回來,一定要重新補辦。不能委屈了乖妮。”
孔胖子急忙點頭稱是,可眼中的憂慮卻怎麼也蓋不住。
京城,宮北衚衕西餐館裡。
二海一身正裝,正專心致志的對付一塊牛排。
公孫蘭放下電話,把俏臉往前湊了湊,小聲說道,“慕家同意了。”
二海嗯了一聲,手裡的刀叉並沒有停下來。
公孫蘭有些意外,拿起桌角的白水喝了幾口,又說道,“既然慕家同意了。你哥那邊是不是也該動一動了。”
二海擡起頭,微微一笑,說道,“他已經動了。”
公孫蘭大驚,咬着牙說道,“爲什麼不等慕家?”
二海搖了搖頭,淡淡的說道,“不能等。一等就不像真的了。記住,慕家只有跟侯家鬧翻,事情纔會真正水落石出。吳世良先生也是這個意思。”
公孫蘭呆住了,好半天才苦笑道,“可……我怎麼向四伯父交代?”
二海凝目望着寒光閃爍的刀叉,笑道,“沒有交代就是最好的交代。”
公孫蘭黛眉一挑,說道,“你是說……”
二海點點頭,說道,“跟你明說了吧,金韜也在局中。爲給金巧兒報仇,慕家只死一個慕天籟,還遠遠不夠!”
這時的二海戾氣橫溢,哪有半點平日裡那種溫良如玉的笑容。
公孫蘭怔怔的望着有些陌生的男人,喃喃自語道,“看到你這個樣子,我總覺得小叔又活過來了。”
二海笑了笑,又回到那個人畜無害的模樣,說道,“吳先生也許真的沒有死。”
天南省政府。
佟童冷冷的望着父親,一聲不吭。
“上邊在調查李誠,我也是剛剛纔知道。”佟北生面有倦色,摘了眼鏡,淡淡的說道。
“爸爸,你在做什麼?我是侯家的媳婦兒。你……這麼做,會讓我很難堪的。”佟童眼中含淚,語有哽咽。
“呵呵,你老子的話,你不信。卻整天聽了那些風言風語,跑來跟我爲難。不要忘了,你是侯家的媳婦不假,可你更是佟家的唯一子女。”佟北生怒極反笑,眼裡露出厲色。
“爸爸,我不是來跟你吵架的。侯勇在川省忙不過來,我帶着孩子去看他。年前就不回來了。”佟童看着父親如霜的鬢角,心中一陣悲苦,萬難才狠下心說道。
佟北生略作沉吟,點頭說道,“也好。去川省散散心。年後……說不準就都安穩了。”
佟童聽了,哪裡還不明白,苦笑一聲,憤然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