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婆娑世界,情不重不得往生。
任凱深知,黑白之間行走,難在取捨。可有人用家小迫使他就範,雖明知不敵,也要奮力一搏,魚死網破而已。
慕家爲達目的,不擇手段。與他之間的矛盾怕是很難迴轉。既然如此,不如直接一點,亮出獠牙。
人世風燈,向死而生!
他一邊合計,一邊回到辦公室。房間裡打掃的乾乾淨淨,卻沒人。桌上放着一張便條,“太醜,去美個容。衣服我穿走了。不算你送的哦。知名不具。”
把門鎖好,回到裡間,看着整齊疊放的牀鋪,睏意襲來。顧不得其他,往上一倒,在淡淡香水的包裹中,進入夢鄉。
睡的並不踏實,幾天來周圍的一切被剪成碎片,又在夢幻中重組成光怪陸離的畫面,然後隨機播放。夢中總有一雙綠幽幽的眼睛窺視在身後,讓自己不得心安,像是貓的眼睛,又好像不是。
醒來後發現渾身溼透,看了看時間,剛剛下午五點多一點。可是,在夢中好像已經過了幾個世紀。
坐在牀邊想了想女兒,想了想兒子,也不知道他們在做什麼?有心打個電話,算了算時差,只得作罷。
衝了個澡,颳了刮鬍子,換了身衣服,離開辦公室,慢慢的走在街道上。想想毛良平與佟京生的話,再對照一下慕家的所作所爲,心裡有些沉重。
雨停了,天卻更冷了。滿地的泥濘,匆匆來去的行人都低着頭趕路,有兩輛車發生了刮蹭,吵的不可開交,堵了一大片,後邊的車把喇叭按的震天響。
每個人都以爲自己是生活的中心。
劉小軍留給自己天籟法務的股份,究竟牽涉到了什麼,能讓慕家這麼不顧吃相的下場爭搶?劉小軍變質的原因,究竟是不是真的像他自己說的那樣,還是別有隱情?毛良平暗指胡引弟的死有問題,是無心之失還是有意爲之?
就這麼一路走,一路想。身邊的行人越來越少,等他遇到紅燈站定腳步的時候,發現周圍有些陌生。正四處打量着,耳邊突然響起一聲貓叫,讓他心臟驟然緊了緊。循着聲音看過去,他的眼睛不由得眯了眯,頭皮發炸。
一隻精悍的黑貓站在路口對面,瞪着綠幽幽的眼睛,正向他望着,長長的尾巴在身側不停的擺動。
一人一貓隔着馬路就這樣對峙着。
任凱覺得似幻似真,有些恍惚,難道大白天撞邪了?
正在這疑神疑鬼,就聽到旁邊一聲童音,“媽媽,看那隻黑貓,真大!”
原來是真有隻貓在那,看來自己還是膽寒了,有些風聲鶴唳,草木皆兵。也是,不用說慕家、龍小年、菅長江了,就是張景菲、毛良平想搞自己,也就是勾勾手指的事兒。
他正站在那裡,看着黑貓胡思亂想着。
“咕隆通”一陣暴響,黑貓頭上的一個巨大的燈箱毫無徵兆的掉了下來,正好把路過的剛纔說話的那對母女砸倒,黑貓“喵嗚”一聲串起,瞬間跑的無影無蹤。
任凱急忙衝上去,顧不上滿地的玻璃渣,跪在倒着的母女身旁,想搬動支離破碎的燈箱。無奈使上吃奶的勁兒,也沒移動分毫。這時候,小女孩撕心裂肺的哭聲才傳出來。
聽到動靜,剛纔冷冷清清的街道隨即跑來很多人,有的趕忙打急救電話,有的把事故現場隔離出來,更多的人與任凱一起慢慢的把燈箱架子挪開。
女人趴在那裡一動不動,面孔朝下,滿身都是玻璃渣子。她的孩子被環在身下,應該只是受到驚嚇而沒有被砸到。孩子有反應後,用小手搖晃着女人,嘴裡不住哭喊,“媽媽,我要回家。媽媽,我要回家。”
任凱就要上去,被一箇中年女人攔住了,那女人衝他搖了搖頭,說道,“我們都不專業,急救車馬上就來,最好等一等。而且,你最好也處理一下自己的傷口。”說着指了指他的臉和手。那是剛纔在搬動架子的時候,不小心割傷的,有幾處傷口很深,血流不止。
任凱慘然一笑,摔開她的手,甚至有幾滴血被甩在了女人的臉上,又跪坐在倒下的女人身側,把外衣脫下來纏在手上,開始清理女人身上的玻璃渣。一邊清理,一邊對哭喊的小女孩笑道,“寶寶乖,媽媽有些累,睡着了,咱們不要吵她,好不好。”
女孩聞言,茫然無措的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媽媽,哭聲小了很多。
周圍人聽了,有幾個女人走近幫着逗小女孩,也有幫着清理女人身上的玻璃。清理的差不多後,他把纏在手上的外衣抖了抖鋪在地上,開始翻動仍然昏迷的女人。
女人身材窈窕,衣服也不臃腫,任凱不敢過分移動她的頭部和頸部,只能一點一點的把自己的胳膊插到她身下,慢慢的翻過來,讓她仰臥。脈搏有些微弱,氣息時有時無。
還好,沒有大面積的外傷出血,說明血管沒有被割傷,耳朵,鼻子都向外滲血,呈黑紫色。輕輕把她的頭部偏向一側,看了看嘴裡邊。接觸過程中發現她的身體冰涼,又把衛衣脫下來蓋在她身上。周圍的人見了,不住的把外衣脫下來遞給他,他一一致謝,然後包裹在女人身上。
即使如此,他依然感覺到,女人在慢慢變冷。他緩緩爬到女人耳邊,握住她的右手,厲聲喝道,“生而不養,不如鳥獸。看看旁邊的孩子,她纔剛剛記事,你如果撒手,這場噩夢將伴隨她一生。爲此她可能心理殘缺,不能像正常人那樣讀書、戀愛、結婚、生子。更有可能早早的學壞,意外懷孕、吸毒。你不害怕?你就忍心把她一個人扔到這個遍地是惡狼的世界上?你怎麼爲人父母的?你起來,你睜眼看看她,看看你自己的親生女兒!”
一次次質問,聲音越來越高,到後來簡直是大吼了。路人聽了,無不默然垂淚,小女孩更是嚎啕大哭。
那個勸說他的中年女人卻望着他,眼中滿是欣賞。
他在救治過程中沒有注意到,褲腿被地下的玻璃劃的稀爛,露出裡邊的棉毛褲,臉上手上滿是鮮血,上身也只剩一件內衣,胳膊裸露的地方不是血就是泥。整個形象,要多狼狽有多狼狽。
急救車終於到了。
女人被擡上擔架的時候,他的手被緊緊握住不放,又不敢生掰,只得也坐到急救車上。小女孩早哭累了,車上也暖和,蹭着他沉沉睡去。
到了龍城急救中心,醫生以爲他是傷者的家屬,攔着讓他去繳費,他也沒有分辨,安排好大人孩子,交了費後,悄然離去。
其實,他心裡是有負罪感的。
他總是不斷的拷問自己,如果不是那隻黑貓,現在躺在醫院的會不會就是他?那對母女是不是因爲一些不爲人知的力量在代人受過?
如果真是如此,那他的餘生怕是永無心安的一天了。
至於他刺激女人的那段話,何嘗又不是對自己說的。那女人算是脫離危險了,可他呢?
他呵斥女人的視頻被路人上傳到網絡上,題目是《來自丈夫的斥責》 。視頻發佈者親眼目睹了他刺激女人生機的一幕,頗爲感動。以爲他是女人的丈夫,就上傳了這截視頻。
視頻中,他只穿着背心,光着胳膊,褲子襤褸。臉上、身上滿是鮮血,頭髮直立,握着女人的手,神情激動,狀若瘋虎。
視頻在發佈之初,很多人質疑其真實性。隨着當時在場的人不斷站出來頂貼,視頻點擊率越來越高,傳播範圍越來越大。
很多消息是跟帖的人發上去的。比如,那男人並不是女人的丈夫,而是萍水相逢的路人;再比如,有醫院的急救人員跟帖,那受傷的女人來歷不凡,在剛脫離危險後,就有救援飛機直接帶走了。有無數的人蔘與到這個視頻的討論中,更有好事者,懸賞高分人肉視頻中的男主角,說要給他生猴子云雲。
視頻中的任凱,打扮怪異,臉上尤有鮮血,很難辨認出容貌來。不過,熟人一看就知道是他。
趙玫玫與任遠航正在火車站候車室,準備坐動車回京城。看了視頻,她笑着對任遠航說道,“這樣的男人,怎麼能不讓女人動心?”說着,用手輕撫小腹,喃喃自語道,“孩子,這就是你的爸爸。一切都是媽媽的錯。”
任遠航低頭沉默了一會兒,才說道,“你不想見見他嗎?”
趙玫玫搖了搖頭,沒有說話。心下卻想道,何必讓他爲難。就怕有一天他知道了,跑來怪我。
賈若雲和溫如玉姐妹倆正爲晚上出席晚宴,在家挑選禮服。看了視頻,賈若雲撇了撇嘴說道,“是不是有點瘦弱?而且,我怎麼覺得他有點偏執狂的傾向啊。你可要看好了。別再給家裡生個孩子就離啊。”
溫如玉癡癡的看着視頻中的男人,根本沒有聽到姐姐說什麼。
孔紅軍偷偷的望了望,遠處看着視頻發呆的女兒,嘆了口氣。轉身問旁邊的一中年女人,“怎麼樣?”
那女人赫然是在現場勸任凱的那位,她滿面笑容,連連點頭,說道,“不錯,女兒的眼光很好。我很滿意。”
李亞男看着視頻,淚卻不住的往下掉,皺着眉頭嗚咽道,“這麼冷的天,也不知道愛惜自己。凍壞了怎麼辦。身上流了那麼多血,還不趕緊去醫院,一個勁兒的在那吼什麼?”
侯氏三兄弟聽了,面面相覷,無不撫額搖頭。
京城聯合醫院,是國內最頂尖的醫院,沒有之一。
這裡剛剛從救援直升機上運來一位病人,是由院長親自陪同進的醫院。而他的分管領導,衛生部的廖副部長就在他的旁邊。
據他了解,躺在病牀上的是大馬華裔鉅商,單家的長女單豆豆。前兩天隨母親歸國散心,在龍城遇到意外,差點就沒了。幸好遇到一位好心路人,奮力幫助下才拖到急救人員趕到。
那個視頻他也看到了。小夥子確實是不遺餘力,算是單豆豆的命中貴人。可是他見到傷者的母親,就是那個什麼白圭慈善的單慕沄看了視頻,卻滿臉的不高興。真是古怪,人家救了你女兒,你還挑禮了。
單慕沄其實不是不高興。女兒意外受傷,被人救下。怎麼會不高興?她得到消息的那一刻,簡直想找到那個年輕人,滿足他的一切要求。只是後來看到救女兒的人,居然是那個笑着懟她的人,纔有些不高興。
女兒不容易,爲了單家嫁給個病秧子。孩子剛滿週歲,男人就一命嗚呼。三年了,女兒好不容易臉上有了點笑容,卻突遇橫禍,上天不公啊。
如果是旁的事情,讓一步就讓一步,可這小子手裡天籟法務的股份是慕家志在必得的。要是硬來,自己心裡過不去啊。人在做,天在看。小兒子天生五根不全,自小體弱多病,全家日行一善尚覺不夠,怎麼敢恩將仇報?
地藏經雲:“若遇瞋恚者,說醜陋、癃殘報。若遇湯、火、斬、斫傷生者,說輪迴遞償報”。做什麼樣的事,受什麼樣的報,絲毫不差。
一時間,自認爲剛毅果決的鐵娘子,也左右爲難,無法取捨。
這時的任凱卻躺在四合院的正房,被老於連連數落。他也不反駁,反而興致盎然的看着給他上藥裹紗布的田依人。他滿手都是紗布,幸好口子不深,用不着縫合。臉上只是被蹭破的,不要緊,用酒精消了毒,已經不明顯了。
女孩面色緋紅,頭低的不能再低了。
老於乾咳了幾聲,說道,“過分了啊。哪有你這樣子看人的,況且還是個女孩兒。”
任凱沒有問老於,只是看着眼前的兩人,哈哈大笑,笑聲粗狂而闊達,一改平日的內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