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針對範軍的行動,一鬆命名爲蝦米計劃。

範軍走路彎着腰,如果徹底榨乾了,那就和煮過的蝦沒什麼兩樣了。蝦米行動一開始進展順利,但範軍有了錢之後有點迫不及待,價格急擡上去,拋空的人馬上就警惕了起來。他們開始注意交割月份的環境,成交量開始減少。這樣範軍手裡的籌碼不足,就不足以引起浙江人和東北人圍獵他的興趣。真的圍殲一隻蝦米,殺雞用牛刀,連打牙祭的份都不夠。所以這段時間一鬆還得想辦法,讓範軍用光手上的資金,拿足籌碼,先引起浙江人和東北人的注意。然後逼範軍把固定資產和房子拿出來抵押,給他過第二筆錢。只有餵了他第二筆錢,才能在逼倉階段讓他爆倉。爲此一鬆絞盡腦汁,最後想出了雙向開倉、誘敵深入的兩頭蛇計劃。

可當他喜形於色,向雙奎彙報的時候,卻遭到了雙奎的痛斥。這個計劃的核心是雙向開倉,既要買,又要賣,既要適量拋出籌碼逼幹範軍資金,又要迅速回補平倉,不能讓敞口無限存在,最後引火燒身。所以戰術上有一定的風險。而更重要的是,在日漸逼近交割期的當口,形勢會日趨明朗。價格上的變化,必定會給這樣的計劃帶來一定的虧損。但爲了實現最終圍獵範軍的蝦米計劃,這樣的損失只是一種小成本。特別是目前這種狀況,一旦不積極推進,多空雙方沒有成交量,逼倉行情就有可能不會發生。一旦範軍停下來,一切都將白費,圍獵範軍將成爲一句空話。一鬆把形勢說得很透,可是雙奎堅決不答應。雙奎說即使是這樣,我也不能先割了自己的肉來喂他。

一鬆爭辯,他說這哪裡是割什麼肉,分明是釣魚的小蚯蚓。一鬆嘴上在爭,心裡卻是不滿,雙奎不是不懂行情的人,如果這點取捨也看不清楚,或者說這點虧也不肯吃,那雙奎還算什麼做大生意的人呢?真想不通他這麼多錢是怎麼賺來的。

爭來爭去,一鬆就不爭了,爭不下去了。雙奎最後要求一鬆承包。雙奎說按照總盤子5%的比例承包虧損,虧多了一鬆自己負責,虧少了三成獎勵。一鬆愣在那裡,他一聲不吭。他在回憶當初浴室裡的那個雙奎,敢幹敢闖,輸光也不怕。可眼前這個人,還是敢打敢殺的雙奎嗎?跟着這樣的人做事,自己會有什麼前途呢?

我在爲公司做事,我的方案賺是公司的,虧也是公司的,好就執行,不好就不做,我哪來錢承包呢?一鬆一臉苦笑,他攤開了雙手。一鬆笑得很無奈,滿是軟弱,但話狠了。都“不做”了。年輕,反抗的意味沒有掩飾得住。雙奎想起來當年趙部長,趙部長也是這樣要求他和範軍操盤的。他跟趙部長學了這一手。可現在他和趙部長是什麼關係了呢?一個人可以精明,但不能精明到嚇人。嚇跑了人,還有誰跟自己做事呢?他忽然在一鬆身上看到自己,而自己變成了趙部長。一鬆的笑鞭子一樣抽在雙奎心上。他心裡一緊,臉上卻是心軟的樣子。妥協過後,原以爲彼此只會有一種距離感生成,就像當年自己和趙部長一樣。但是一鬆的笑世故了,深長的意味並被有到反抗爲止。雙奎品出了敵意。敵意從何而來?這個問題在黑暗裡讓雙奎睡不好了。想着白天一鬆離去的背影,不由滋了一口涼氣,忽然就有了一種不好的預感。

這次波折很短暫,但出現在公司首單業務的關鍵時刻,一鬆已經象一隻風箏一樣從雙奎手裡騰空而去。雙奎現在手裡還剩下一根牽着一鬆的線,那是他們昔日的交情。可是風吹雨打,風箏越放越遠,一根棉線晃晃悠悠,能牽拉多久?恐怕連當事人自己,都沒有意識到,風箏的後面,已經成就了一種怎樣的生死危局。

操作變得越來越困難,範軍似乎被又少又高的價格嚇壞了。從24500開始,現在已經接近30000了,而且一買就漲,每個價位零零星星,都是十手八手貨。範軍開始擔心,他擔心的不是籌碼不足,而是資金。他本來計劃在25000附近弄足籌碼,可現在價格高出了20%,交割的話起碼要多出上億資金。高價面前範軍猶豫起來。這時候要不能穩住他,他就會放棄計劃。到時候什麼蝦米、兩頭蛇都是放空屁。

雙奎帶着一鬆來找毛大。毛大和忠齊睡一個房間。忠齊電話一掛,雙奎和一鬆就到了。雙奎遞給毛大二萬塊錢。他說我給你十萬,你馬上去見範軍,你說倉庫裡的貨只能用二個月了,萬噸輪三個月都沒有。

毛大不服氣,他說你怎麼知道只有二個月,這麼大的國家,隨便找找都能用二年。

你不懂,誰會到山裡去背貨送工廠哇,等背來了工廠就熄火了。我覺得不止這點貨,怎麼也不會只有這點貨。

一鬆換了一個角度,他說你知道不止這點貨就好。但範軍相信就只有這點貨,所以他才拼命買。

雙奎接上去說,你要讓他相信他自己,你幫他買,他買你也買。

我買?毛大嚇了一跳,他說雙奎,我害過你嗎?我可是在幫你的撒。毛大說着,都快哭出來了。

你看你這人,還沒有叫你坐老虎凳,灌辣椒水。

我寧可坐老虎凳,灌我辣椒水。

一鬆嘿嘿笑了。他說不是叫你掏錢買,我們給你錢,你買給他看,贏虧不關你事。一鬆的話還沒有說完,就被毛大截下來。毛大說真的贏虧不關我?雙奎你說一句。毛大來了勁,找到了大聲說話的理由。他激動起來,手指雙奎說道。

雙奎笑笑,雙奎說贏虧不關你事。毛大順了勁,他說那就隨便你們怎麼弄,弄死也不關我。一鬆這時候繼續說道,我們會約定同一個時間,比如開盤後20分鐘,收盤前40分鐘,不要太早,也不要太晚。

場裡交易也不只是我們兩個人,怎麼保證我的單子一定被你買走?

這個你放心,一鬆說我們出價,在那個時間我們同時掛牌,不要最高價,也不要最低價,你掛牌買進,我賣出,數量相等,時間相等,這樣一買一賣,實際上我們就沒有買進賣出,雖說不能在一個經紀公司完成,但盈虧相抵,我們用不到資金。真正的目的,是引範軍買。範軍看見你買了,他就會買,這樣他買的,一定是其他人拋出的,貨真價實,用光他的錢。把他拖進交割的陷阱。

毛大聽這話心都聽涼了,可還是看出了一線生機。他說你太天真了,要換了我,價格上去就拋了,還交割幹什麼,下面都是買盤,那可都是盈利。

可你不是範軍,雙奎慢悠悠地說,你說範軍這種人會肯平倉嗎?他要錢,更要面子,他不把市場逼出地震來,他是不會罷休的。雙奎說着拿過了錢,他說這十萬塊錢你拿去。

毛大說,這是二萬,你把二萬說十萬。

這是預付,你狗日的預付你也計較。

毛大忍了口氣。後來他說這狗日的雙奎這麼小器的人,怎麼能做成大事的?他想不通。爲什麼他能而自己就不能?雙奎一分錢能弄出一塊錢,送人家一桶油,得到的是人家的股份。後來許多駭人的事情過去後,毛大越想越蹊蹺。

兩頭蛇計劃一出籠,範軍果然上鉤了。他又成了一隻蝦米。毛大天天來找他,毛大說我不懂,你要手把手教我。範軍果然就手把手教,把行情研讀得很徹底,可他沒想到有一天毛大突然出手了。毛大在一個週四上午的9點55分,也就是10點差5分的時候,掛出了5手買單。毛大說市場上都沒現貨了,誰拋誰死。範軍一聽連毛大也懂了,不快點出手的話,到時候連小魚小蝦米也吃不到了。就這樣他們開始了競賽,毛大掛10手,範軍就掛20手,一路買上去之後,毛大就剎車了。毛大的剎車剎得自然,剎得正是時候,剎得雙奎得意洋洋的。毛大說我資金少,不能買下去了,留點錢到時候跟你做交割,逼殺空頭。範軍說也好,你看看也好,你看我怎麼玩。於是毛大成了觀衆。有了這個觀衆,範軍就有了刺激,他必須表現下去,不能辜負了讚賞他的觀衆。

兩頭蛇有效地激活了蝦米計劃。範軍的動作讓本來無動於衷的浙江人和東北人沉不住氣了。照這樣的形勢發展下去,範軍就要形成氣候,要得勢了。可現貨集中在他們手上,他們纔是有市場話語權的人。現在的形勢是,要麼與範軍對立,把現貨擴大10倍拋給範軍,讓他被資金壓死,要麼反過來,和範軍站在一起,加大倉位跟風買進,逼死所有空頭。可到底如何操作,範軍有多少實力?有多少資金?他們心裡沒底,就無法確定方向。就在這個當口,雙奎來了。

雙奎的方案很明確,就是做死範軍。他把範軍的底牌亮了出來,浙江人和東北人都鬆了一口氣。原來範軍杯水車薪,既沒有貨也沒有錢,把個樓梯弄得映天響,是在糊鬼,嚇嚇人的。但雙奎不一樣,雙奎有錢有資產,手裡盤出幾個億很輕鬆。現在雖說雙奎主動來銜接,說要壓死範軍,可商場如戰場,萬一雙奎這裡剛說好,回馬就和範軍締結同盟,那本來包範軍的餃子,一下就會被範軍和雙奎反包進去。他們又不知道範軍和雙奎這麼多年的恩恩怨怨,他們做的是生意。他們要的是穩紮穩打,滴水不漏。所以儘管他們同意和雙奎結盟,但是要擔保。浙江人說,他們每拋一手貨,雙奎就要拿出15%的保證金,押在中間人帳上。萬一圍剿範軍不成功,雙奎要承擔全部責任。

這話本來很有道理,要說在範軍造勢之前,雙奎便不得不就範。但現在情況不同了。他做了不少鋪墊,範軍已經入局。某種程度上,浙江人和東北人是在搭順風車。所以雙奎不緊不慢,他說的不是我去考慮考慮,他說的是那你們回去再考慮考慮。結果人家第二天就請他喝茶了。

喝茶的時候,雙奎也不等人家說話,就先表了態。他說你們的說法也有道理,但是擔心可以反過來,擔心總是相互的。我也在擔心,擔心你們和範軍聯手賺我的保證金怎麼辦?到時候你們背地裡協議平倉,表面上讓他交割,我的保證金不就全泡了湯?讓你們分了去。我也有我的擔心。所以我的態度是,保證金我一定出,就500萬。你們也不能爲了500萬和範軍勾結了來害我。害我也就害了500萬,今後大家要老死不相往來了,你們就拿這500萬來害我。

雙奎的話堵人了。他把浙江人和東北人的話全堵了回去。他的話誠意合理,又充滿江湖義氣,誰也不能再說出什麼來回駁他了。他的話和他的樣子,那是把胸剖了開來,把心肝挖出來,都放在了手上,然後眼淚汪汪地看着你。誠心,那是誠心到了極點。浙江人和東北人馬上異口同聲,一下子答應了下來。他們收了雙奎500萬押金,站在了雙奎一起,下決心要逼死範軍了。

有了浙江人和東北人出手,蝦米計劃順利多了。由於目標是範軍的資金,所以重點在數量上,價格反而要控制住。這樣才更有利於範軍放膽吃進,加上毛大添柴添火,範軍的資金很快就見底了。七月初的一個週末,毛大告訴一鬆,範軍的錢用光了。範軍提出要拿固定資產和土地做抵押,再借二個億。

蝦米計劃成功了。可這時,一鬆準備打退堂鼓了。

一鬆來到辛店,雙奎曾答應過他一個要求。一鬆的要求向雙奎借一筆錢。他不好意思直接要錢。他說的是借錢。他說我幫你把範軍搞定,我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但我要做我自己的事業,事成之後你給我一筆錢,你別誤會,是借。我要一筆錢做私募。雙奎爽快地答應了他。雙奎說我的錢沒用。我要的不是錢,是一口氣。你幫我收拾了他,錢好說。可按照現在的情況看,他借錢的事泡了湯。雙奎說錢越來越緊了,你的錢過些日子再說吧。雙奎沒有說過多久,但是一鬆知道,雙奎是不會借錢給他了。

雙奎失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