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偉現在一想起亞東,就會長嘆一口氣。生命就是誤會的結果,這話有點往大里說了。但亞偉想,很多年前天空那時候更加湛藍一些的時候,要不是屠夫的老婆看中自己外婆,那外婆的老子就不會三天兩頭得一些血水,就不會讓一碗碗血水做的酸湯把自己侍侯得一身身汗水淋漓,然後一高興把外婆配了屠夫兒子做自己外公。那樣的話,自己就不是媽的兒子,外婆的外孫,屠夫的重孫了。一門多少代,全換了血脈宗親。所以公元2008年6月前,要不是林嵐幫他調進辛店銀行,後來又提拔當副行長,那他一輩子就興許不會遇到楊肖鳴,更不會給亞東辦那些貸款了。只要一想到那一筆筆錢是從他手裡滑出去的,手上就是一陣陣鱔魚長蟲的葷腥,嘴和鼻子裡全是血沫,人煙醉了一樣沒了精神。

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救市政策出臺,幾萬億流動性猛虎下山。銀行的池子裡,鈔票一夜之間滿了出來。楊肖鳴調到辛店任一把手,亞偉是他的副手。他一到任就天天開會。先是上水道,行領導開會定戰略,完了下水道信貸員開會,佈置具體工作。所有工作圍着把錢貸出去做文章。找客戶,找項目,定規模,最後是核心,把池子裡的貸款放出去。計劃不斷地調整,立時三刻,刻不容緩。月度考覈變成每週考覈,每週考覈變成每天考覈。銀行是龍頭,銀行的錢不出去,社會經濟的池子裡水就不夠,GDP、CPI都會有影響。一筆不起眼的貸款,就是國計民生。但是錢再多,到了銀行裡就是生意。放貸不是賑災,不能排排坐,發果果。選客戶是重中之重。銀行的客戶有特殊性。銀行天性欺貧愛富,而客戶性質正好相反,有錢的不要貸,要錢的又不夠貸的條件。亞偉做事頂真,反覆強調認真篩選客戶,不要留下後遺症。工作一認真,速度就慢了,與兄弟分行比較,很快落後一大截。上任三把火,楊肖鳴急了,把亞偉找去就一句話,現在不是考慮後遺症不後遺症,現在要考慮的是不要拖後腿。

亞偉還在強調,不拖後腿也要摸清情況,銀行不是慈善總會。

銀行也要講政治,鈔票也是政治。

那講政治也不能把錢貸給不要貸款的吧?楊肖鳴截住亞偉這句話,有什麼不可以把錢貸給不要貸款的呢?你有這樣的想法,工作就會落後。什麼叫要不要?沒有要不要,只有給不給、怎麼給。亞偉沒有完全聽懂這些話。楊肖鳴也不解釋,從會計和計劃上又調了四個人過來,加強信貸工作。吳萍就是這時候調到信貸上來的。這就沒有了退路。楊肖鳴又是鬆綁,又是增添人手,要工作局面再沒有大改觀,就對不起楊肖鳴了。這是亞偉的政治觀,他能理解的政治觀。

政治是一個關口。亞東就是在這個關口被推上了風口浪尖。

亞東開擔保公司的時候,被許多人當做是有魄力的人。也有人說他洋涇浜,爛拖屎。凡事他都拖。他拖着拖着就能拖出花樣經來。他最早收購了木材廠,但不是真心實意地做。木材廠在他手裡就是拖,他拖着拖着就開始販木材,木材販着販着就販到了紙漿廠,後來又開始拖,拖出了紙漿生意,拖出了一個紙廠。這已經是木匠,木頭,紙漿,紙廠了,拖了一大串了,反而更加不安穩起來,擴大規模,籌建新廠,還要收購全市最大的造紙企業,整體上市……拖大了。2006年,爛拖屎有了時髦的說法,延伸產業鏈。他收購了一家經營不善的包裝公司,取名“大自然”。因爲市裡還有一家包裝大企業,名爲森林包裝。所以收購後他在全廠大會上表露雄心,那只是一片森林,他說,而我們,要擁有整個大自然。最後大自然又成功了。他還在拖。他招兵買馬,招的都是神兵神馬,大家都當他腦筋有問題。一個大自然,五個總經理,還有三個助理,爛拖屎,拖的不是產業鏈,還拖到人頭上了。

亞東笑笑,蟑螂,他們懂個屁,這叫人才儲備,趁着效益好,多養幾個人。誰都能看出來,他還要拖下去。他在辛店的空間更大,機會更多了。他的集團公司都成立了,到處收購趙部長、雙奎、範軍留下的產業。完成了收購,再拿收購來的資產抵押,再收購、再投資……這一次,項目早看好了,他做的是光伏新能源。新項目可以保證新資金源源不斷進賬。項目就是個說法,是個故事。故事保障資金。故事越生動,資金越可靠。做了這麼多年資金生意,不用楊肖鳴再提醒。可這時候事情似乎有了些變故。

這次他不是爲了資金,而是要真心做一個項目了。在辛店,所有人都是以實業爲榮,歷來如此。而亞東覺得,這樣的習慣其實並不是一種僵硬的習俗和虛榮心使然,而是一種自然而然的心的歸屬。萬涓溪流歸大海,一旦有了錢,錢已經不愁吃穿的時侯,唯有在家鄉安營紮寨,過上按部就班的日子,纔會心安。何況這個項目本身前景可觀。那些太陽晶片,就是低成本的散熱片,到草原上白花花一鋪,一個項目就是幾億,十幾億,沒有收賬的風險。新能源,國家扶持加補貼。他看着蘇南二個賣破報紙的人合夥辦起來的廠,那樣簡單地做幾塊散熱片,能拿到那麼多錢,簡直就在騙錢。可人家的口袋能很快鼓起來,口袋比他的大自然還要大。心裡急,但那時已沒地方借錢了,能借的地方都借了。這一次楊肖鳴非但沒有幫他,還開始迴避他。亞東情知是資金緊張,他沒有抱怨楊肖鳴,反而堅定了做項目的信念。自己是流水,實業萬萬年。亞東不做強人所難的事,但也不能幹瞪着眼,只看着人家賺鈔票。這中間他沒停止借錢。那些日子裡他借錢不問利息。他只要錢,是錢他都借。他有產業,借錢的人願意放給他,一萬塊,一天30,50元無所謂,80,100他也同意。一萬塊五十元,一百萬就是五千,一個億一天就是五十萬,一年365天,那是多少錢?借款的人歡喜得要死,可生意卻一直做不成。一個要,一個給爲什麼就做不成?那是沒有人能滿足他的胃口。他的胃口大,要借六個億,所有人七拼八湊了,也無法滿足他胃口。有人勸他先拿着,有多少就拿多少。他大怒,蟑螂,你尋老婆也先尋一隻手,明年再尋一隻腳去。他還把人都**開了來砸人家。所有人都在急。

但事情很快有了轉機,資金忽然洪水般涌來。事發突然,這一次,大浪再次讓他重操舊業,掀起了運作資金的巨浪,可憐實業的夢想剛開了個頭,就一個大浪蓋頂,淹沒了夢想,還差點淹沒了自己的性命。

到了2008年,這個年度不一樣。一過年亞東就覺得不一樣了。大自然一過年就簽單,一個月的單子比上一年一年還多。但真正的好日子是在下半年。他的光伏設備要上漲了,三個月內不付清,上漲20%。六個億投資,去掉土建雜項,設備是三個億。20%,就是6000萬,數目不小。不能等了。他把廠房調整一下,擠出地方來放設備,這樣就只要解決設備的錢了。他不能再找銀行,找也沒用。楊肖鳴能幫的都幫了,不能幫的也幫了。尤其是亞偉,在銀行裡負責信貸,不會見死不救。功夫不負有心人。正當他舉路無着的當口,天降貴人相助。這一天餘小平來找他,說可以弄到3個億。

亞東動心了。

餘小平這個人,其實和亞東一樣,是比亞東小一號的爛拖屎。最早辦針織廠,後來又拿自己織的東西辦襪廠。辦着辦着,竟然辦起了鋼構廠,做那種供電用的大鐵塔。鐵塔項目讓他過上了神仙日腳。供電系統有預付款,預付款很快讓他手上有了錢。手上有了錢,就做起了資金生意。他零零散散借款,眼睛一直盯着亞東這條大魚。哪一天有了三個億,一定第一個找亞東。這樣過了一陣,一來一去上北京,開口閉口,嘴裡就有了個“爺叔”。“叔爺”提升了他的實力,更提升了他的底氣。可他的神通由“爺叔”開始,又由“叔爺”結束,都緣於亞東這3個億借款。亞東同意借餘小平的錢,只有一個條件,就是要見見“爺叔”。

餘小平如願做成了亞東的生意。什麼也不做,一天收150萬,所有人羨慕餘小平。有一次,餘小平喝多了,口稱亞東聰明面孔笨肚腸,世界上做什麼能賺到這麼多錢呢?他說亞東是死要面子活受罪。一時間餘小平名聲大振,揮金如土,找他借款的人絡繹不絕。但不久,他就對上門找他的人抱拳相惜,人們驚奇地發現他已拿不出錢來了。嘴裡再也喊不出“爺叔”,心裡這才隱隱作痛,暗歎亞東老辣:他賺了亞東的錢,亞東賺走了他的人。可短短時間,亞東怎樣賺走了他的人的呢?餘小平說亞東身上有鬼。是鬼在幫亞東打算盤,亞東打的是鬼算盤。

那時亞東的光伏項目有如神助,成效驚人。亞東購買的設備不是上漲20%,而是40%。借3個億,賺進1億2。。但這是小賺。大頭在時間上。他賺了時間,已沒有人趕得上他。等人家籌到錢,花高價買進設備時,他的設備已經運轉,大把大把賺進鈔票了。那年初夏,生活就如夏花燦爛,盛開在他四周。二個月過後,真正的好運氣撲面而來。這一次,是銀行找上門來了。

那一年銀行的錢,亞東覺得是一夜之間多起來的。他熟悉在銀行借款,銀行對他來說並不陌生。可這次不一樣,確實大不一樣,銀行正在讓他陌生。其實這樣的陌生不只屬於他一個人,這段時間很多人都陌生。當地人用錢,想用就用,想還就還,這成了習慣。祖祖輩輩的習慣。可銀行不一樣,銀行的錢有銀行的規矩,有銀行的流程,哪怕用一分錢,也要審批。審批的時間有長有短,審批的規矩也說不清。有時候等二個月沒消息也不奇怪。而他們的生意不要說二個月,耽誤二天就泡了湯。所以當地的生意人不用銀行的錢。他們用他們的錢,他們有他們的錢和他們的用錢規則。這樣規則沿革了幾百年,沒有條文,卻比條文更加苛嚴,更加能得到遵守。一諾千金,無人違背。這樣的規則顯然是有效的,許多人得以成功緻富。銀行僅僅在生意活動中輔以結算手段。幾年來,亞東在銀行積累的巨大往來,優越聲譽,爲他在這輪信貸擴張的高峰期贏得了先機,成了銀行首選的客戶。

開始的時候,亞東不相信銀行會送錢上門。吳萍坐在會客室裡,亞東不出面。亞東在隔壁對財務總監馬莉揮揮手,他說你就對她說我們要六個億。亞東揮手了,亞東的揮手意義重大。那樣的內心寫照,馬莉看得很清楚。這樣的揮手是一種不屑。

沒二天吳萍就回頭了。吳萍不但同意了他的要求,而且提出了讓他目瞪口呆的意見。吳萍說,這個項目我們優先論證過了,符合國家新興產業政策,是信貸重點投放對象。我們論證認爲,項目的產能目標在現有形勢下可能加速實現,爲配套生產規模,包括流動資金的貸款,應該是十個億。

十個億。大門對他緊閉良久的銀行,轉眼把整整十個億送上了門。人家送錢上門,再沒有不笑臉相迎的道理。吳萍的話,明明砸得他心驚肉跳了,臉上卻掛住穩定壓倒一切的笑。他笑看着吳萍拿出信貸資料,笑看着信貸資料上的簽名。等吳萍走了,他還在笑。那一天,他一動不動坐着,馬莉填好資料給他,他仍舊掛着笑。馬莉催了他幾次,他才揮了揮手。他揮手的時候手指伸不直,大拇指翹起,四根指頭不同程度彎曲着,小指頭和無名指扣牢一根玉雕菸嘴。他問馬莉,你不覺得像一場夢嗎?——馬莉嬌嗔地撞了他一下,是夢你還曉得你?——哼呵,一場夢開始了。

亞東的這筆貸款後來卡在了楊肖鳴手上,這是亞偉始料未及的。說實在話,要不是這輪信貸擴張,亞偉想怎麼不會發現這樣的好項目。按照楊肖鳴的要求,快摸快貸,一下子能帶走十個億,整個指標壓力減輕,本來就好暫時鬆口氣了。可好事多磨,這件事很快有了人民來信,而且直接寄到了總行和省分行,正當貸款手續緊鑼密鼓當中,楊肖鳴把亞偉叫去了。

這十個億怎麼回事?

完全按照要求辦理,符合政策精神。

情況到底瞭解多少?

這麼說吧,要這個項目要不夠貸款條件,那就沒有夠條件的了。

先不說項目,說人。

人?

人都不瞭解,項目能真正瞭解了?人民來信都告到總行了,總要有個交代才行吧。

亞偉愣在那裡了。早聽說過人走茶涼的故事,明明是亞東的貸款,楊肖鳴叫他去調查人。可要是亞東需要調查的話,那楊肖鳴就是乘飛碟到辛店來的了。即便用國外的貸款標準衡量亞東的誠信等級,比如愛好習慣,有沒有吃喝嫖賭的惡習?又有沒有不良、違法記錄等等,甚至養沒養“小三”都一清二楚。可楊肖鳴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讓亞偉沒有時間去責疑和思考。政策當前,本來特事特辦,可沒想到楊肖鳴會搬出這些東西來自亂陣腳。

亞偉安排調查。不查不知道,一查還真查出了問題。人家告的不是亞東,而是亞東的手下毛大。毛大是項目公司的法人代表,是亞東在辛店的總經理。人民來信說,毛大這個人有前科。十六、七歲就打羣架,搶軍帽被拘留過,到了上世紀八十年代中期被勞教,據說關押時,人緣好,被擁戴爲老大,手下有一幫小兄弟。最初一桶金也是靠了這班小兄弟,開賭檔放水錢,賺到錢一個轉身,正正規規做起了期貨,最後跟着雙奎辦起了企業。他處事豁達,爲人大方,昔日的兄弟走的給錢,留的養家,人前人後一片祥和。算算也是20多年前的事了,可這樣的背景,聽了讓人心口上寒氣凜凜的。想想自己和亞東的關係,亞偉想自己本來就該避嫌,到這份上就更不好再說什麼了。亞偉暗暗叫苦。倒不是因爲亞東,而是他自己的本職工作。

事情就這樣擱淺下來。貸款又留下了缺口,一切要重頭再來。他的工作再度陷入困境。在那些日子裡,其實最讓他難以理解的還是楊肖鳴的態度。楊肖鳴一本正經的樣子,就好像根本不認識亞東這個人。難道亞東幫過了楊肖鳴的忙,就再沒了利用價值,變得一錢不值了嗎?在這件事情上,站在亞東角度上,亞偉覺得亞東幫了楊肖鳴,卻給亞東自己在辛店設置了一個障礙。要是楊肖鳴不調來,唐行長還在辛店的話,局面肯定更有利於亞東,至少不會像眼前這樣,不倫不類。尤其是面對這樣的格局,亞東至今一聲不吭,不置可否。亞偉覺得,亞東一定就是啞子吃了黃連,有苦說不出。

事情弄得不痛不癢,本來當就這樣過去了。可不想那天一上班,吳萍氣急敗壞地推門進來,開口就說我不幹了。細問之下,才知道是毛大帶着會計馬莉過來,奪下貸款資料,當衆撕了。計劃好的事沒辦好,亞偉心裡也不痛快。可毛大這樣做有什麼意義呢?難道是亞東做出這麼無知的決定?吳萍穩了穩神,說,他還說……

說什麼?亞偉截住了吳萍的話問。

他說叫我轉告你,這筆貸款既然辦了,就一定要辦成。亞偉舉起手來,本來砰一下要拍在桌子上,可念頭一轉,忍了。他覺得是亞東終於忍不住了。可是忍不住拿吳平出什麼氣呢?他覺得有些好笑,再說他跟毛大又有什麼好計較的呢?那我就看看,亞偉說,看看他怎麼辦成呢。亞偉說着笑了。可話說歸這麼說,心裡在思量,要是亞東不知道這些,毛大敢這麼造次?於是忽然就有了去追亞東,問個究竟的想法。但是想也就是想想,行動遲疑了。這種事情,誰問誰弱智。

又過了一週,楊肖鳴到省裡開會。一天晚上,亞偉忽然接到楊肖鳴的電話。楊肖鳴叫他找喜根,弄點最好的螃蟹到省裡去。楊肖鳴正在競爭省行副行長的位置,送點禮疏通關係,亞偉絲毫不感到意外。喜根聽說楊肖鳴要,堅持弄野生螃蟹,連着兩個夜頭沒睡覺,卻沒弄到幾個。本來還要堅持幾個晚上,但楊肖鳴等不及了,說大事小事也分不清了你們。亞偉當即開車趕路,帶了五六隻巴掌大的野貨,看看都單薄,想想進了省城難免又有一通訓斥。楊肖鳴人的強勢,在焦店和辛店兩個地方完全不同。在亞偉印象裡,楊肖鳴在焦店是巴結亞東,在亞東面前甚至是低三下四的。打狗看主人,楊肖鳴現在對他隨意而簡單的態度,在他看來,至少是對亞東的一種輕視。亞偉剛進省城,電話又來催了。楊肖鳴口氣很不耐煩,讓他直接趕到吃飯的皇府飯店。亞偉跟問了一句,螃蟹怎麼辦?卻發現電話已掛斷。

匆匆走進又高又大的包間,客人已齊齊坐滿,只等他到來。一個老者端坐在上,滿面紅光,鶴髮童顏,氣場十足,連楊肖鳴也黯然失色。見他進來,楊肖鳴輕聲對老者耳語,他就是分管的行長。介紹客人的時候,亞偉赫然發現,亞東竟然在坐。亞東坐在那裡,臉上又象笑又不象在笑。亞偉一時間劉姥姥走進大觀園,不知道如何是好。這時候老者說話了。老者聲音錚亮,一開口就像一記堂鑼響過。你不認得我了吧,老者說道。亞偉調動記憶,腦子裡電光一閃。盧教授,盧林申。人是認出來了,但是變化太大了。原來又幹又瘦的書呆子,怎麼紅光滿面,變得像個大老闆了呢?人是會變的,老者哈哈大笑,當你變得別人不再認識你的時候,新的節目就開始了。老者說着揮了揮手,亞偉看見老者手上帶着的鑽戒一閃,我懷念你的螃蟹。老者話未落,只見亞東手一擡,服務員過來把亞偉手裡的野生螃蟹接了過去。而楊肖鳴在一旁附耳對老者說,馬上去煮。亞東則大聲說道,還是當年的味道。老者高興了,端起酒杯,他喊一聲,爲你們的精誠合作,大家舉杯。亞偉慌忙站起來,舉杯的時候他看見亞東和楊肖鳴相視一笑。那一笑百媚橫生,他震撼,卻看得分明。亞東和楊肖鳴之間沒有任何間隙。他們在做一場戲。要的就是所有人都認爲,他們反目爲仇。老者說得好,別人認不出的時候,就是一場新戲上演了。亞偉看懂了。但是心裡不知是如釋了重負,還是背起了新的包袱。人昏昏沉沉的,不是飽也不是餓的感覺。

省城那頓飯,留在亞偉印象裡的是一羣灰蛾子。灰蛾子無聲地在席間穿梭,無人關注,與熱鬧水**融。席間根本沒有談什麼事,但灰蛾子的寧靜飛舞流溢着別樣的滯澀。回到了家,人好像還滯在酒席上。車子停穩,發現一個禮品袋,那是散席時亞東送的。回家打開,黃燦燦的,二根200克的金條。過了兩天,楊肖鳴會議結束,回到行裡,把他叫到了辦公室。楊肖鳴開門見山,直接問他指標完成情況。由於亞東的事,大家變得謹慎起來,工作進度再次慢下來。亞偉說明情況,準備接受楊肖鳴批評。可楊肖鳴拿出一份貸款資料,說,這件事,該辦還是辦了吧。亞偉一看,正是亞東的貸款資料。不等開口,楊肖鳴說,銀行也是政治舞臺。風物長宜放眼量,做信貸工作也要放眼遠望,做不得近視眼啊。亞偉身上過了電一樣一陣麻木,這邊楊肖鳴已拎過一個袋子,說,這個你處理一下。亞偉一看,和自己的一樣,裡面的東西昨天就見過。二根金條。以往他們也收到過禮品,但凡碰到現金,楊肖鳴和他約法三章,不拿,也不上交,而是放在信貸上做獎勵基金,專門嘉獎有成績的業務員。楊肖鳴是一把手,本來任何獎勵都可以堂堂正正,直接做賬,但也是怕上交後有社會影響,駁了送禮人面子。可現在這黃金又怎麼處理呢?楊肖鳴已經看出了亞偉的心思。不要多考慮了,他說,去找喜根,捐給養老院。

走出辦公室,亞偉醒悟過來,本來要和楊肖鳴討論亞東貸款,自己還有不同意見。可三轉二轉變成了捐款和怎麼捐了。楊肖鳴做任何決定,亞偉都會無條件服從,但在亞東問題上,亞偉已察覺到一些不好的苗頭。最初他還十分佩服楊肖鳴,作爲一個老信貸,楊肖鳴非凡的職業素養,直覺和敏銳性,以及預判能力都是一般業務人員無法啓及的。但金條出現後,事情就忽然成了一隻風箏。風箏飄上天,雖然也有一根牽線,但這線到底牽在了誰手裡,亞偉看不清。怎麼看,無論怎麼看,也看不出名堂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