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東的案件，一直無法突破。這一天，亞偉收到一封信。信普普通通，舉報餘小平。他並不驚奇，他驚奇的是餘小平用固定資產抵押，在行裡辦了多筆貸款的說法。他分管信貸，卻從不知道餘小平這些貸款。他讀到，餘小平不光做高利貸生意，而且還瘋狂套取銀行貸款，利用虛假合同，通過預付款、離岸公司佣金等名目向境外瘋狂轉移資產。
舉報信內容翔實，讀來觸目驚心。他忽然想起楊肖鳴的電話。楊肖鳴早就告訴過他餘小平有問題，可他差點忘了。按照舉報信的說法，餘小平借款已借到了無法再借的程度，要不是被毛大抓住，餘小平可能已在加拿大定居。而這些貸款，餘小平到時將委託律師申請破產，一賴了之。看到這裡，亞偉不由倒吸一口冷氣。如果舉報是事實，那情況確實很嚴重。
原以爲餘小平做高利貸生意，只是把資金倒來倒去，和亞東相比，不過是小魚小蝦，成不了大氣候。哪知道倒來倒去掩護下，竟是要兜底吃掉銀行本錢，逃亡海外。剩下一堆破爛剩飯，要以法律的名義，逼銀行和債權人下嚥。這樣移花接木，大卸活人的戲法太毒辣，做在了亞偉眼皮底下，讓他勃然大怒了。但細細味味，這又太像遊戲，遊戲中的魔術。除了震驚，更多的，讓他覺得太不可信。
亞偉叫來吳萍。可說起貸款，吳萍馬上答覆餘小平沒有貸款。亞偉拿出舉報信，吳萍還是說沒有。佈置吳萍去查，吳萍遲疑了一下，說，事情忙不過來。亞偉一聽火了。他不容易發火，所以發火的樣子很侷促。他的手不知怎麼放纔好，這讓吳萍看見那張紙在亞偉手上大白鼠一樣竄來竄去。眼皮底下變戲法，當我活死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我要叫他少一事不如多一事。吳萍嚇壞了，亞偉臉色煞白，被一張白紙蓋了臉，看不見嘴鼻，眼神也完全不對了。可以罵我，瞧不起我，但不能騙我。這話聽上去就不像亞偉說的，我不是被騙大的。吳萍坐不住了，她連聲答應，轉身就去辦了。
吳萍走後，亞偉餘怒未消。接通舉報信上的電話，按下錄音鍵。約定了時間，去和知情人見面，要了解更多的內情。
知情人很配合，好像早就知道有人要來接頭。但見面之後才發現，所謂知情人，其實是一家專事境外移民的中介公司。與電話裡一口答應的聲音相比，神態則勉強多了，一副完全被逼無奈，應付了事的態度。亞偉問什麼，他答什麼，回答極其簡單。簡單到後來，亞偉聽不下去了。你可以不說，不說就算了。但要說你就好好說，不然我帶你去專案組做筆錄。
這話成了一隻開關，接通了知情人的神經。知情人馬上變了一個人。一根鏈條，知情人眉飛色舞，連手腳也比劃上了。他說，不光是餘小平，很多人都在做這樣一根鏈條，這已經不是什麼秘密了。千方百計套銀行的信用貸款，沒有關係的也可以用實物抵押，貸來銀行的錢，到加拿大投資移民。投資商鋪，把資金轉移到國外，那餘小平名下的公司、工廠不都成了空殼子嗎？
他欠高利貸，早就不想做下去了。等他一出國，律師會幫他申請破產，除了讓銀行分點土地和生鏽的機器，什麼責任也不承擔。
那不是欺騙嗎？亞偉的驚異神色，讓知情人反而得意起來。這也不是餘小平的發明，許多企業都借了高利貸，逼怕了，只剩下逃出去一條路。我這裡每年走幾十個。有需求就有市場。象加拿大這樣吸收投資的國家，經常會有針對投資移民的新政策。安大略省的快速移民項目，只要在美國或加拿大購買商鋪，馬上就可以申請投資移民。
資金這麼緊，他們哪有錢投出去？
其實說是買商鋪，國外的房子比國內還便宜，申請門檻更低。起步投資僅60萬人民幣，中介機構會在商鋪裡安排工作人員，讓當地**覺得這個老闆的投資會給當地帶來稅收和就業機會，申請很容易被批准。
那一年年，要騙走多少銀行的錢啊。亞偉感嘆。
今年開始，企業形勢不好，我這裡走了二三十個，一個最少2，3千萬，加起來就是幾個億。全國有多少中介？大城市更多。
可是銀行，你當銀行是吃乾飯的？他要把錢匯到國外去，我們就給他換好外匯，他說匯到哪，我們就給他匯到哪嗎？知情人笑了，笑得亞偉忽然一陣心寒，沒了脾氣。
哪要勞動銀行啊？銀行貸款一到手，馬上會通過正常合同把錢付到國內供應商賬上，支付少量手續費，錢就可以轉付出來。到地下錢莊，換成外匯出去了。
個人年度購匯只有5萬美元，地下錢莊縱有天法，也不可能一年匯走那麼多鈔票呢。
辦法多得很。金額大的，國外註冊公司，用假合同預付款，自己給自己付款，又安全又不需要進出口覈銷，銀行，海關都管不到。說來你還不相信，國內銀行還可以提供海外賬戶註冊服務。那麼大的國有銀行，可以幫你在**開設賬戶。只需要在國內銀行視頻，讓**那邊的銀行看到你簽字過程就可以了，根本不用親自到**。等錢到了**，錢就完全自由了。**沒有外匯管制，想匯哪就哪，隨便哪。
但匯多了錢，不要進出口覈銷嗎？
這個好辦，主要有二種。一是用預付定金。比如我出示合同，在加拿大購了1000萬美元的貨，需預付10%，即100萬美元。這個付款沒有貨物進出，只要外管局備註一下。二是通過註冊離岸公司，自己和自己的離岸公司簽訂合同。以離岸公司爲我提供技術、勞務服務的名義支付“佣金”，把“佣金”匯到海外公司。這個渠道很正規，只要支付5%的稅金。這二種方式，銀行和民間資金都可以輸出國外。
那麼貸款，銀行貸款真的沒有人監管嗎？
呵呵，銀行偶爾會派人到企業轉一轉，問一下，但基本沒有監管，企業說什麼就什麼。銀行貸款，要收各式各樣的費用。收了錢，話也說不響亮啊呵呵。
亞偉本來還要問，但這時候手機響了，是一條短信。吳萍發過來的，查不到餘小平貸款。亞偉才和知情人溝通過，話說得越多氣越堵，氣越堵話更多。見這短信，氣就炸了。你還想不想端自己的飯碗了？他嘴裡說着，顫着手給吳萍回短信，可撳了半天，也沒把短信發出去。乾脆直接回電，可通了電話，又不說話了。連招呼也沒和知情人打，氣哼哼地走了。
回到家，人昏昏沉沉的，不吃不喝就睡了。可怎麼睡也睡不着。肚子裡到底點了火的，渾身發燙，嗓子痛，可等喝過水，肚子象被砂皮紙磨過了一樣，更加灼熱難耐。再也躺不住，起身給專案組寫報告。知情人的說法太刺激了。環境如此險惡，工作還怎麼做下去？明明白白的事實，吳萍怎麼會查不到證據……正在思量，電話響了，是楊肖鳴。
這二天情況進展如何？領導關心地問。
事情讓人震驚……
呵呵，是找到大方向的口氣嘛，好像有所突破了。
發現不少問題，但餘小平的貸款沒有着落。亞偉說話的時候，故意提到餘小平，一是貸款信息不落實，楊肖鳴是老信貸，有討教的意思。其次他想到了舉報信，這舉報信不寄給銀行，不寄給專案組，而寄給了他，這會是誰寄的呢？於是這話，忽然就有了偵察兵的味道。
領導說，工作是全方位的，抓大方向就是要放眼看全局。然後勉勵了亞偉一番，要他碰到具體困難只顧找他。這語氣好像楊肖鳴並沒有調到省裡去，還在身邊領導他工作一樣。可到底是他認爲楊肖鳴沒調走，還是楊肖鳴自己當自己沒調走，從來沒放棄過指揮他呢？
領導抓住大方向，幫亞偉梳理了思路。餘小平的事一直被亞東的案件壓住，要不是毛大抓了餘小平，餘小平問題至今還不會暴露。可問題又隨之而來，毛大是抓餘小平的功臣，他爲什麼又不肯被保釋，而要選擇潛逃呢？這個疑慮，亞偉放下電話後本來還要請領導點撥，但一看時間已是深夜，便作罷了。
疑慮歸疑慮，畢竟有了方向。亞偉第二天便繞開信貸部門，佈置會計科查賬。果然中午時，結果出來了。餘小平的抵押貸款一共有十九筆，共計4400萬。但這些貸款繞過了信貸部，個人抵押貸款，都通過個經中心辦理。個經中心不歸吳萍管，所以她無法知道。
查到了結果，真沒有歡喜。想起來這樣的結果全虧了領導啓發，是大方向的勝利。打電話報告領導，領導卻沉吟半天，說，這是正常的業務操作，也是正常的業務迴避。等領導電話掛斷，亞偉才味出了領導說的迴避的含義。餘小平獲取的貸款數額巨大，理應正常審批，但他化整爲零，把大額業務拆成了個經業務，不光繞開了審批，還繞開了他。這樣的設計，亞偉相信沒有高人指點，沒有內應的話，餘小平是做不到的。楊肖鳴的話還在耳畔迴響，這樣的迴避，到底誰在迴避誰，誰又要回避誰，更多含義深藏其中，意猶未盡，不一而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