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簡緊緊抱着公西意,兩人就在這張華麗的大牀上緊緊相擁,一夜無夢。
第二天公西意渾身痠痛,眼睛腫脹。她摸一摸臉,果然是水腫了。昨夜她也不知在樑簡的懷裡哭了多久,一到晚上人就變得格外多愁善感。她擁着被子,盯着牀頭的鳳雕木屏發呆。好不容易能在一起一晚,還讓她白白浪費了。
“姐姐!”門外傳來止心的聲音,公西意趕緊穿上鞋子迎出去。止心懷孕了,很湊巧實在徐恩自盡的那日,發現的……一下子,止心就變成了忽家的寶貝。走路怕摔到,喝水怕嗆到,吃飯怕噎到,睡覺怕驚到。
忽哲宇是個很不一樣的男人,江譽典在的時候,儘管多年無所出,他都堅持沒有納妾,據說送到牀上的女人他看都不看一眼。爲這件事,忽家老太爺差點氣死。後來娶了小自己二十歲的公主,還是遲遲無所出。止心快急死了,但是他還是不納妾。公西意甚至再心裡揣測,這人要麼就是身子有問題,要麼就是精神有問題。怎麼說他很忽哲格都是兄弟,性取向有可能是一致的。
“止心,你千萬別走來走去的,有什麼事情讓人來叫我就行了。就你這身子骨,御醫都說了需要靜養!靜養懂不懂!”公西意像是供佛似的,雙手攙扶着止心,小心地讓她坐在牀上,“你說你要是出一丁點問題,忽大將軍還不得把上水宮給滅了。”
止心心情不錯,被公西意抑揚頓挫的聲調逗得笑起來。
“姐姐你也太誇張了,連身子都不顯呢。”止心有點擔憂地摸着自己平坦的小腹,她真怕這一切都只是一個美夢,一覺醒來就什麼都沒有了。這麼多年,她最大的夢想就是給哲宇生一個兒子,爲忽家傳宗接代。
“這時候最應該注意了,姐姐生過孩。”公西意頗爲自信,怎麼說她也是四個孩子的娘了,別的事情沒經驗,但這個還是有的。
止心點點頭,你沒有誰比她自己更在意這個孩子了,她比誰都緊張。
“止心喜歡男孩兒,還是女孩兒?”公西意剛剛問出口,就想給自己一個大耳刮子。這不是廢話嗎,忽家給止心的壓力一定非常大吧?但轉念一想,還是要給止心打預防針。
“當然是男孩兒。”止心堅定道,“像哲宇一樣的男孩兒。”
公西意準備說什麼,流姻進來了,端着公西意今日要穿的衣服,恭敬地給止心行禮。
“娘娘,長公主……皇后娘娘送了帖子來,說是前些日子宮裡烏煙瘴氣的事太多,擾了清淨和祥瑞,邀各宮主子到城郊的萬福寺祈福。”
“萬福寺?”公西意想了想,“你去推了吧,長公主的身子不便外出。”
“別……”止心開口,“姐姐,我想去。我想去寺裡拜拜……”
公西意無語,她就知道當着止心的面肯定回不掉這件事。止心打從懷孩子以後,就一心想着去廟裡給孩子求平安,順便求一求生個男孩兒什麼的。但是忽家一直都不許她外出,平日裡一直很敬畏止心的張夫人,倒也變得強勢起來。
“姐姐——我一定會很小心很小心的,再說不是還有你和皇后娘娘嘛。”
公西意爲難,但是連止心都這麼說,她哪還有回絕皇后的理由。只好不情願地點點頭,答應了止心的要求。獨自換了衣服,梳妝打扮的時候,看着銅鏡中那張模糊的臉,她忍不住笑出來,有些無奈的笑。
是不是因爲樑簡的緣故,如今她想事情也開始瞻前顧後起來了,失了一份小女兒心態之後,不管什麼事情,都是考慮良多。止心肚子裡的這個孩子,一不小心就會淪爲新一輪政治‘鬥爭的犧牲品,她不願意看見這樣的事情發生,所以極力避免。她甚至都能想到一些比較淺層的較量,有人要想對大梁不利,對止心下手應該是最快的方法吧?
公西意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自己什麼時候變得這麼陰暗了?她趕緊晃晃腦袋,想要當做方纔的想法沒有發生過。若是如此,這和當年蒙珞的事情,還有什麼分別?那樑簡和樑辰,又有什麼分別?樑簡不會的,他讓止心入宮來一定是爲了保護她,而不是利用傷害她!公西意給自己洗腦。
今年初秋的天兒,還是透着一股子暑氣。
止心伴着公西意,上了忽哲黛準備好的馬車。此次出行規模挺大,凡是在宮裡排的上號的妃嬪,都賣了忽哲黛的面子。最中間的三撥人馬,正是忽哲黛的皇后輦,姜鬱洱的貴妃榻,還有四妃之首的公西意和恩親侯夫人樑止心。
上山的路,馬車不能通行。都是較爲陡峭的石階,這些貴客們當然不願走路,都是坐了專人擡的轎輦,浩浩蕩蕩。公西意不願意坐,她好久沒出來透氣,爬爬山鍛鍊一下也挺好的。於是就和大部隊分開了,按規矩是不可以的,但是她在宮裡從來都是特殊待遇,大家漸漸都習慣了,也就隨她去了。只說到了廟裡,一定要一起。
忽哲黛都沒說什麼,其他人就更不會多嘴。
公西意一方面對自己的特權表示不好意思,一方面又很享受。忽哲黛給她留下了不少人手,護她周全。而她則在等着越芒丹。出宮的時候,她就已經派人去報信兒了。按越芒丹那魔女的神速,也該到了。
公西意左顧右盼,終於看見遠處小道上走來的一道青色身影。今日越芒丹這一身打扮,和竹林幾乎融爲一體,惹得公西意一陣調笑。“看見你,我還以爲動物世界呢!怎麼還穿了一身保護色?”
越芒丹不在意,轉而道:“你不是要我來保護樑簡他妹妹嗎?人呢?”
“跟着大部隊上山了,哲黛姐姐做事不會出差錯的。”公西意親密地挽着越芒丹的手臂,越芒丹十分嫌棄但是也沒有進一步做什麼。
“你不會叫我來這麼遠的地方,就是陪你爬山吧?”越芒丹覺得不對勁,自己很忙的,哪有這種閒工夫在這景色很一般的山裡閒逛,連個藥材都長不出來的地方,有什麼好逛的?
公西意搖頭:“我怎麼會那麼無聊!”拖着越芒丹,漸漸和宮裡的人拉開一定的距離。然後才說起正事兒,“我二哥來信了,說會送藥藥和緣緣回源京,但你也知道藥藥在世人眼裡可是已經死了的,我這次回來沒帶緣緣,已經有人暗中在查了。我想你幫我接他們,二哥只說送他們回來,卻沒說具體的地點、行程和時間。”
越芒丹皺眉,她怎麼攤上這麼個事兒多的主兒!“要去讓越玉龍去,我不去。”
“……”公西意換了一種角度,“芒丹,你不是比越玉龍厲害嘛!我更相信你!”
越芒丹面色頓時愉悅起來,但還是不鬆口:“你想想萬一是你二哥親自來了,我跟他……多尷尬啊!再讓越玉龍知道了,還不知道他要絕食幾天,搞不好還要離家出走!我可不想找事兒,今天我回去把這事交給越玉龍,你放心你二哥很有水準的,絕不會辦掉檔的事!”
公西意覺得越芒丹說的有道理,只好贊同。
兩人交頭接耳地討論了一些事情後,越芒丹就揮揮衣袖走人了,留下公西意一個人孤零零地爬山。身後還跟着侍衛若干、侍女若干……現在再弄個轎輦,晚不晚?她蹲下揉了揉痠痛的腳踝,昨晚低迷的心情還沒過境,公西意精神缺缺。
“什麼人!”突然前後左右的侍衛都聚攏起來,將公西意和宮女們圍在裡面。公西意踮着腳尖,伸長脖子,也彌補不了身高的缺陷。還是沒看清前面是什麼人。
“此路已查封,這位老先生還是繞道吧。”侍衛的首領比較客氣地解釋,畢竟是年長的人,還是要尊敬的。
本來不說話的老人,頓時吹鬍子瞪眼了:“老先生?誰是老先生?這裡有老先生?”
公西意怎麼都覺得這個傲嬌的語氣很熟悉,但就是想不起來是誰。
“西意小丫頭,幾年不見你怎麼越來越膽小了啊?爲師在此,你還不上前拜見?”這個腔調!這個腔調!公西意激動地一下子跳起來,使勁兒推開圍着她的人,終於看見了記憶裡圓滾滾的身材,比以前更胖了!
“你……你……你……你怎麼……!”公西意歡脫地跑到赤嵬身邊,這不是源京城郊的萬福寺?赤嵬老人不應該再赤嵬居?
“我……我……我……我……我怎麼了?瞧你這出息!”赤嵬手裡的拿着一個不知用途的小木棍,敲在公西意的頭上。“你還沒跟樑簡那小子分開呢?”公西意連忙捂住赤嵬的嘴,這麼說皇上可是大不敬,她可不願看着這羣侍衛跟赤嵬老人肉搏。
赤嵬是一個靈活的胖子,輕易就躲過了公西意。他頗爲不耐煩地看着周圍一籮筐的人。嘴裡嘟囔着:“西意小丫頭,他這麼折磨你你都能忍得了?爲師看着就頭疼,渾身都疼!看見就想動手打人,快快快!爲師忍不住了。”
公西意汗:“師父,他們是保護我的。”
“爲師想跟你好好說說話,讓他們麻溜地消失。”
“呃……這個……”
“你莫不是要爲師動手吧?”赤嵬瞪大眼睛,整個人像個皮球一樣圓。
公西意無奈地看着身邊的一羣人:“你們……避一避,這是我師父,自己人,不礙事的。”
“娘娘,臣是奉皇后娘娘的旨意,保護娘娘的……這……”侍衛不鬆口。
眼看赤嵬老人就要動手了,公西意推着侍衛道:“你見到皇后娘娘就說,是我把你轟走的就行了。皇后娘娘瞭解我,不會怪你的。趕緊的趕緊的,我師父他脾氣不太好。”
侍衛很盡職很堅持:“臣是奉皇后娘娘……”還沒說完,人就已經飛了出去,就算摔不死,恐怕也要骨折。赤嵬拍拍手:“跟這些人,廢話少說,走!”話音剛落,公西意就覺得自己騰空而起,腦子一片空白,耳朵裡只剩下流姻依舊高亢的尖叫聲:“娘娘!娘娘!”
四周靜悄悄的,公西意眼花繚亂,好像面前有一排松樹,仔細聚焦……哦,原來是一棵啊。公西意拍拍自己的頭,希望自己清醒一點。好不容易從地上爬起來,仰頭看見一個圓圓的老胖子坐在樹杈上。樹杈已經岌岌可危,隨時都有“劈叉”的危險。
“師父,這可是松樹,你不覺得扎嗎?”
公西意看着滿滿的松針包圍着赤嵬老人,就覺得一身雞皮疙瘩。赤嵬老人覺得有些丟臉,只好從樹上跳下來,這樣的體重……公西意好像有了地震的幻覺。
“這是哪裡?”公西意怎麼依舊覺得眼熟,今天是怎麼了。但是按照常識,這也不可能是赤嵬居啊!
“萬福寺……”
“……”公西意看着四周的圍牆,她就這麼……上山了?進來了?哲黛姐姐和止心她們,應該還在山路上吧?公西意無語。
“樑簡那小子在忙什麼呢?”赤嵬老人理直氣壯地問道,他閉關六年,三天前他纔出關,今日他纔到了源京城郊。六七年來發生了什麼事情,他一概不知。也就是今天他意外得知宮裡的人要到這萬福寺來,他才路上蹲守碰運氣的,卻沒想到運氣這麼好。
“家國大事。”公西意嚴肅地強調,“他一直都在忙大事。”
赤嵬老人嗤之以鼻:“多大的事,比吃還大?還是比喝還大?你不要糊弄爲師,爲師閉關了六七年,還能認出你,已經是你的福氣了。快跟爲師講講,這幾年外面都發生什麼了?樑簡那小子皇帝做的怎麼樣?天下統一了沒有?剛纔看那些廢物的樣子,你不是皇后啊?你不是給樑簡那小子生兒子了嗎?你怎麼不是皇后呢?”
公西意目瞪口呆:“閉關……六七年?”
赤嵬老人嫌棄:“你這點兒見識都沒?這可是我閉關最短的一次!丫頭啊,你爲什麼不是皇后呢?爲師還以爲出了關,你就能有點兒長進呢!”
“……”公西意氣絕,這老頭說話怎麼這麼氣人呢。
“樑簡呢,沒陪你來上香?”
“師父……”公西意忍了忍,這聲師父真是白叫的,“我要告訴你一個不幸的消息……”
“什麼?大梁玩完了?還是樑簡死了?”
“……”公西意黑臉,“他好好的。”作爲一個長輩,就不能盼晚輩一點兒好嗎!
“還能有什麼比這更不幸的消息嗎?”赤嵬問道。
“你的兩個徒弟,一個準徒弟……反目成仇了。”公西意笑眯眯地說道,“師父,我來跟你講講這幾年發生什麼了吧!你的準徒弟公西誠,還有印象吧?開疆闢土,揭竿造反,滅納孜毀達烏,攻陷大梁三分之一……他還有一個得力好助手,您的愛徒無色。而你的另外一個愛徒呢,也就是樑簡,被他們兩個折磨的很忙很疲憊。”
這次輪到赤嵬目瞪口呆,他問道:“難道……”
“什麼?”公西意聳聳肩,故作輕鬆姿態。
“你們不知道?”
“知道什麼?”
赤嵬也笑眯眯地說道:“公西誠早已正式拜我爲師,不然我怎麼會閉關。你問問樑簡就知道,忽哲格拜我爲師,我閉關了三年,樑簡拜我爲師,我閉關了九年……公西誠拜我爲師,我閉關了六年半。西意小丫頭,你要不要拜我爲師啊?”
公西意猛烈地搖頭,她纔不要!
“你是說我二哥……也是你……”
赤嵬咧着嘴笑,拍一拍自己圓鼓鼓的肚子:“你二哥啊,比樑簡有天賦,比樑簡努力,比樑簡資質好……比樑簡會賺錢,比樑簡做飯好吃,比樑簡……總之,他贏了樑簡,他就是大師兄!無色這小子真會找幫手!”
公西意因爲信息量過大,完全消化不了。怎麼到頭來誠王八和樑簡,成師兄弟了?樑簡知道嗎?“那師父……我二哥做的那些事,你也知道?”“什麼事?”赤嵬雙眼發光,“他又做什麼讓爲師驕傲的事情了?”
公西意狂汗:“沒……沒什麼……”她絕對不會指望赤嵬做什麼爲世界和平而獻身的事情了,如此看來他不添柴加火就很好了。
就在這時,赤嵬突然飛身上了房檐,臨走前還來了一句:“爲師先去找樑簡那小子了,改日進宮看你,丫頭走了!”沒等公西意反應,赤嵬老人就應經沒有影子了。公西意忍不住感嘆,這絕對是她見過的最靈活最輕盈的胖子。想想也是蠻搞笑的。
一轉身,就看見宮裡的人涌了進來,她無處可躲,只好在大家怪異的眼神裡,坦然地走到後面,迎上忽哲黛和止心,順帶着跟姜鬱洱打了個招呼。後面流姻氣喘吁吁地跑上來,看見公西意的時候,像是見到鬼了一樣。
公西意沒法解釋,幸好忽哲黛什麼都沒問。大家也沒有過於關注公西意,在忽哲黛的吩咐下,依次進入佛堂叩拜。而止心卻拉着公西意,去了一側的觀音殿。直到出了觀音大殿,公西意才發覺,她剛剛是不是拜了……送子觀音?
一想到這,她就一身冷汗!絕對絕對絕對!絕對不行,她回宮就要把藥吃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