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西意睡的正香,鼻子突然癢癢的,緊接着打了一個大大的噴嚏。耳邊響起妖冶的笑聲,不需要清醒她都知道,是吃飽了撐着的忽哲格。
“睡的這麼死?”忽哲格側躺在公西意身邊自言自語道,在鞦韆上睡果然比靠着柵欄舒服的多。看她打個噴嚏後就沒動靜了,他又拿着狗尾巴草在公西意鼻頭上撓了撓。
公西意忍無可忍,伸手搶了兩根纖細的狗尾巴,睜開眼睛疲倦哀求道:“這位大爺,你讓我好好睡一會兒吧。”
忽哲格愣了,孕婦嗜睡也不是這個嗜法兒啊。樑簡都回來半天了,公西意竟能這麼安穩的睡着……“樑簡呢?”
公西意:“什麼?”
忽哲格坐起來,整個鞦韆都跟着晃了晃:“今天中午樑簡回來了啊,我在外面一覺睡到傍晚已經很神奇了,沒想到你比我還能睡。”
“……”公西意傻了,原來中午不是做夢啊。
她抓着扶手坐起來,忽哲格搭了把手。
“他……去哪了?”
“你問我我問誰。”
公西意和忽哲格轉遍了屋裡屋外,也沒找到任何樑簡回來的痕跡,赤嵬也不知蹤影。
“忽哲格,你是不是在逗我玩兒啊?”公西意大着肚子重新回到鞦韆裡,頭上已是一層薄薄的汗,“一點都不好玩。”
忽哲格百口莫辯,中午樑簡明明回來了,他真是冤枉啊!
這時,隔着柵欄的不遠處,一個男子的身影由遠及近。
忽哲格激動道:“就說沒騙你!你看!”
公西意懶懶地擡了一下腦袋,沒抱什麼希望,忽哲格也不是第一次這麼逗她玩兒了,關鍵是每次她都信。可是這次……好像是真的。
那男子一身青色布衣,長髮用一把彎刀攏在後面,手裡提着木質的食盒兒,再普通不過的打扮和平凡的相貌,可她喜歡。一直走到兩個人面前,她的視線都直直地勾在他身上,就像第一次見面得時候,他看向她的目光一樣。
“還好嗎?”樑簡隨手把食盒兒遞給忽哲格,看着公西意溫和地笑道。公西意小雞叨米似的點頭,還有什麼比現在更好嗎。她懷着孩子,孩子的父親就這麼完好無損地站在她面前。
忽哲格實在是受不了兩個人的目光交流,渾身雞皮疙瘩。
“我說樑簡,你帶這點兒夠誰吃啊?”他扒拉開食盒,一小罐湯,四碟小菜,兩個饅頭……
“我和師父在山上用過了,這是給意兒帶的。”樑簡拿過盒子,“你自己解決吧。”
“我……”忽哲格嚥了咽口水,氣急敗壞。只見樑簡小心翼翼地陪着公西意進屋去了,他仰頭看看暗下來的天色,今晚還是抓只野雞烤烤吃吧。
公西意小口喝着雞湯,盡力地壓制反胃的感覺,她得讓樑簡放心纔是。這一別就是小半年,寶寶都快六個月大了。
“聽忽哲格說,很順利?”
樑簡點點頭:“你不必操心這些,好好照顧自己就是。”
公西意欲言又止,一定要橫掃天下嗎?她多想說,不打仗好不好,一家人安安穩穩的過日子好不好。但是她什麼都沒說,這不可能。
“最近身體有沒有不舒服的地方?我安排了兩個嬤嬤,和接生婆,你安心養着。”樑簡從懷裡掏出一枚玉,“這個,等他出生了,送給他。”
公西意條件反射地把頭搖的像個撥浪鼓:“你將來自己送啊,我纔不幫這個忙呢。”這種感覺,總像是生死離別。“意兒,這次回源京慶功,皇兄就要下詔了。”樑簡把玉收了回去斟酌道。
“皇上也回京嗎?”看來這次是真的大捷了,不久南臨的獨立政權就不復存在了吧?這是不是意味着快要結束了。
“恩。”樑簡握住公西意的左手,“太子的詔書一下,就沒有挽回的餘地了,意兒……”公西意的胃一陣翻滾,被她強行壓了下去:“你剛開始就沒想挽回,不是嗎?樑簡。”
“太子妃,是徐恩。”他,還是個人嗎?他的髮妻懷着孩子,他卻要娶另一個女人。公西意的胃又是一陣抽搐,最終也沒有忍住,吐了出來。湯湯水水灑了一地,濺了一身污穢。
樑簡慌了:“意兒,你……”
公西意抽回自己的手:“水。”
樑簡遞過一杯溫熱的茶水。
這算是辜負嗎?大體上是算的吧。公西意換了一身乾淨的衣服,躺在牀上一動不動。原來這個世界上,從來就沒有感同身受。嫁給樑簡之前,同樣的場景她想象過無數次,她相信自己可以很好的接受或者離開。可是如今,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樑簡一個人守在門外,整個人感到虛無。他追求的到底是什麼?
“吱呀——”門開了。
“意兒……”樑簡想要解釋,哪怕是爲自己找一個說得過去的理由,甚至藉口也好。
“樑簡,陪我出去走走吧?”公西意笑笑,“他都快六個月了,你還沒陪過他呢。”
“好。”樑簡伸手去牽公西意,她躲開了。
“我自己可以的。”
走在赤嵬峰頗爲陡峭的山路上,公西意深一腳淺一腳的,樑簡皺着眉跟在後面,隨時隨地準備着扶她。
“當心!”眼看公西意絆到地上融綠的藤蔓,下一腳差點踩空。樑簡斷然攬過她,也不在意她的掙扎。
憋氣憋久了,整個人都快要爆炸,半年才見到一面,她也不想是這樣。慢慢的慢慢的,她還是變成了她最不想成爲的樣子,難以瀟灑的走掉,也不能坦然的留下來。
“你鬆手。”公西意掰開樑簡的手指,艱難地移到土坡兒旁的樹下,撫着肚子微微喘氣,心裡一邊自責一邊給寶寶道歉。再大的情緒也不應該不顧及孩子,這是她的孩子。
看着曾經那個十二三歲活潑有趣的小丫頭,變成現在的樣子。樑簡心中的情緒猶如被引燃的火藥,爆裂後鋪天蓋地的難過襲來。也許不嫁他,她如今定是一個悠然閒散的少婦,被夫君寵愛,爲公婆所喜,煩惱的無非是今日午膳要不要吃釀櫻桃或者藕粉?或者今日胃口不好找友人發發邪火。
但對於她,他尤爲自私,也只能自私。
樑簡一步一步走過去,未來得及說什麼,公西意就回頭了。她竟然笑了,笑着哽咽着說:“可以不做太子嗎?”
公西意緊張極了,她很少這樣緊張過。她一隻手緊緊揪着衣袖,看着沉默的樑簡,臉上最後的笑容也漸漸掛不住了。撇過頭去,心中自嘲,明知道不可以爲什麼要問呢?這是不是也算是癡心妄想?
“意兒,我不能承諾你什麼,只是……”樑簡扶着公西意的肩膀讓她轉過頭來擁她如懷,嚥下剩下的半句。只是他真的愛了。
什麼時候被他抱着,變成了一件難過的事情?
任由他抱着,任由他牽着,走下山的每一步,公西意都格外小心,格外珍惜。以後,每一步她也要好好地走,腳踏實地走,抱着她的寶貝,牽着她的寶貝……總有一條一個人的路,不這麼辛苦和彷徨。
整晚,赤嵬居的氣氛都怪怪的。
公西意讓出了自己住的屋子,理所當然地住進了誠王八的豪華雜貨房。赤嵬和忽哲格眼瞪眼,也不敢隨便插科打諢。
公西意喝了點兒水,就睡下了。
赤嵬和忽哲格一看公西意進屋,立馬生龍活虎起來,兩人“刺溜”地上到桌兒上蹲在樑簡面前,幸虧公西誠拉來的桌子夠大夠結實。
“說!從實招來!”赤嵬對着樑簡吹鬍子瞪眼,“你氣死公西意不要緊,但不能把我徒孫氣死在腹中!”
“對!坦白從寬!”忽哲格更是怒目相向,“你氣死你媳婦無所謂,傷着我乾兒子絕對不行!”
樑簡眼睛都沒擡:“我們的事情,跟孩子無關。”
“這個……”赤嵬無言以對,打聽徒弟的私事兒確實是有失身份,可是他好奇的要死。這小別還勝新婚呢,小兩口這是怎麼了?
“明日我要在慶功宴之前趕回源京,意兒有勞師父和師兄了。”樑簡囑託道,“今兒傍晚她吐了,明日託範老夫人制兩個調口小菜……”
“行了行了!”忽哲格不耐煩道,“她這一月天天都是要吐上一吐的,沒那麼嚴重。”他說着沒有注意樑簡變了的臉色,要不是赤嵬在旁邊輕輕給了他一腳的話。
赤嵬清清嗓子:“這次的事還要多久能結書?西意這丫頭臨冬就要生了,山裡安全可條件確實不行,公西二小子要帶她走,爲師是一直攔着的……哎。”他這一生也算是看清人情冷暖了,這孩子若不在樑簡這邊兒生下,往後姓不姓樑都不好說。
“我已經安排好。”樑簡點頭道,“等慶功宴結束後,我就來接她回府,入了冬這戰事就緩下來了,我盡心盯着不會有什麼差錯。”
“你小子辦事兒,爲師沒的說。可最近,總是感覺不得安寧。”赤嵬皺眉,他這些年離了江湖廝殺,過得安穩吃的幸福。這不安的感覺是從未有過的,難道是……更年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