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哲宇輕輕打手勢,讓一隊精兵繞到後面去。另一隻手已經放在劍柄上,因爲常年征戰,手掌積下厚厚的一層繭。低頭對公西意道:“王妃不必擔心。”說完,帶着幾個人悄悄從側牆翻了進去。
完全幫不上忙的公西意只能乾着急,無論什麼條件,先答應了嘛。人命關天,樑簡千萬要能屈能伸啊。
這時只聽院內激烈的打鬥聲,只聞其聲不見其景。外面剩下的士兵們也不知是進還是退,沒有命令面面相覷。公西意急了大聲道:“你們快進去啊,快點!萬一裡面……”
沒等士兵們行動,一羣黑衣人從天而降。這個畫面公西意很熟悉,幾年前被追殺的時候也是一羣黑衣人。不同的是那是一羣男人,這次是一羣女人。爲首的正是夜初言,引得公西意驚歎。
她究竟是不是女人?被誠王八打成那樣,現在還能打打殺殺,恢復能力也太快了點。
“樑簡哥哥呢?”夜初言面無表情地問公西意。
她指指院子:“裡面呢。已經打起來了,會不會很危險?”
“沒用的廢物!”夜初言鄙視地罵了公西意一句,帶着夜宮的人闖了進去。
“……”看在她確實很強悍的份兒上,公西意也不敢和她計較。況且她的話有一半是正確的,確實沒用但不是廢物。
士兵們被夜宮的加入給鼓舞了,不要命地往裡面衝。只剩下公西意一個人,呆呆傻傻地站在原地。她進去只能添亂,這點自知之明還是有的。
裡面的動靜越來越大,公西意按耐不住,樑簡會不會已經受傷了?自己不能這麼被動。分明是進去談判的,一點兒談判原則都沒有。
小心翼翼地扒着門縫兒往裡面看,只見一個人被甩了過來,重重地摔在門上,腹部插着一把彎刀,斷氣的時候眼睛還睜着,直勾勾地看着公西意。
她嚇得腿軟腳軟,手心都是汗。進去就得從死人身上跨過去,要麼就原地等着。這個選擇是她遇到的最難的選擇,比死了還恐怖。
公西意捏着自己的鼻子,濃烈的血腥味兒讓她想吐。閉上眼睛一咬牙,跨過去時一不小心踩到了那人的手,嚇得她拔腿就跑,嘴裡還哇哇亂叫。終於跑到一棵樹底下,手和腳早就嚇得冰涼,她竟然踩到死人了,會不會遭報應?
轉而進到內院,滿地橫屍……大多都是穿着盔甲的士兵,參雜着幾個夜宮的女子,只有極少數的紅衣人。公西意狠狠地咬住自己的手,咬出了血也不敢發出一點聲音。
她沒有察覺,一隻箭直直向她射來。
一陣風吹過,樹移影動,箭斷在半空中。這些公西意都沒有發現,她的全部注意力都在面前的屍體上,很想進去找樑簡,但是一步都邁不動,如同灌鉛一般。
突然一個小身影從屋裡出來,很靈敏也很勇敢,一步一步很穩地找着沒有屍體的空隙,向着公西意跑來。
公西意熱淚盈眶,就算是個小孩兒,也是活生生的!
天生的母性竟讓公西意迎了上去,一把把孩子抱在懷裡,捂住了他的眼睛,嘴裡安慰:“沒事兒了,沒事兒了。”仔細一想,看着三歲的樣子,是慕城!
這才連忙拉出來仔細看:“慕城?”
小孩眼角還掛着淚水,點點頭。
公西意笑了,抱抱他道:“我是嬸嬸啊,有沒有受傷?有哪裡疼嗎?嬸嬸不是壞人。”
樑慕城搖搖頭,又指指房子。
公西意沒看明白,剛想問問裡面的情況,就看見夜初言扶着樑簡出來了。一羣紅衣蒙面的不明人士將他們團團包圍,樑簡的餘光掃見遠處公西意抱着慕城,用力推開夜初言:“帶她們走,走!”
夜初言一動不動,在她心裡沒有什麼比樑簡哥哥更重要,既然不能做夫妻,她甘願黃泉路上陪着他。
公西意六神無主,忽哲宇呢?江譽典和皇后呢?
樑簡好像受了重傷,她該怎麼辦纔好。此時此刻,她真的覺得自己就是個廢物,她救不了任何人包括她自己。她能做的就是把樑慕城緊緊抱在懷裡,除此之外還能怎麼樣呢?
那些紅衣男子手中拿的是官兵的長矛,他們看見公西意後,率先動手要將樑簡置之死地,夜初言單手抵抗十分吃力。忽哲宇此時也闖了出來,從外圍幫助樑簡。
公西意捂着孩子的眼睛,理智的做法是逃跑。可是他們的目標不是樑慕城嗎,這手段明明就是要樑簡的命。
“意兒,帶着孩子走!”樑簡拼盡最後一點力氣,大聲喊道。
公西意一邊哭,一邊搖頭,心裡又嚇得發抖。
十幾根長矛,齊齊刺向樑簡,公西意全程目睹,腦子一片空白。
血水四濺,公西意的眼睛一眨不眨。
夜初言的胸腔、腹部和後背,被十幾根長矛洞穿,整個人被支起來舉向半空,鮮紅的血順着長矛滾滾落下。紅衣人後退,把血肉模糊的夜初言摔在地上。她,明明可以旁觀的,就像公西意一樣。
“慕城,順着大街走,找個沒人的角落藏起來,等你父皇找你。”公西意一隻手抓起地上的泥土,胡亂地抹在孩子的臉上,脖子上和衣服上。說完就把孩子推向門外關上了門,不忍心讓他看這血腥的一幕。
第一次,公西意覺得死亡離自己這麼近。以前愛逞強,不怕死,是因爲沒有親眼見過生命的流逝。自己死去遠不如目睹死亡來的恐怖。如果註定逃不了,起碼應該站在樑簡身邊。
“住手!”她在樑簡絕望的搖頭中一步一步向前走,看着懷擁夜初言的樑簡,還是第一次看這個強大的男人倒下。等待着任何一種利器在某一刻刺穿她的身體。
突然想到起王八的話,她和樑簡不合適。
可是現在,她很勇敢。她想站在樑簡身邊,儘管這個想法沒有半點好處,死是唯一的結局。
所有的紅衣人都暫時停下攻擊,彷彿在相互溝通一樣。
公西意走過不大的一個院子,就好像走過了很多年。有長矛向她刺來,她也只能閉眼迎接。
風吹過,樹移影動。藏得很辛苦的暗衛,還是嘆氣地出手。何必呢,自己人和自己人鬥。
形勢逆轉。忽哲宇看向來意不明的兩個高手,帶着面具。他和樑簡都感覺到暗處有人,只當是陷阱處處小心。
公西意終於到了樑簡身邊,蹲下伸手去擦他臉上的血。顫抖的手又摸了摸夜初言滿是血窟窿的上身,眼淚嘩啦嘩啦地留下來。她也不知道突然出現的兩個高手是誰,也不管他們打得不亦樂乎。
嘴裡含着哭腔:“明明就是幫我們的,早幹嘛去了……”樑簡全身無力,眼神兒卻變幻莫測,他也許知道是誰了。
“別碰她。”樑簡很久沒有說話,卻在公西意想要幫他背夜初言的時候開口了,語氣很平淡,近似無情。
公西意縮回手,沒有說什麼。紅衣人不知何時散了,兩個高手也瞬間不見蹤影,院子裡只剩下她和難以站起來的樑簡,重傷的忽哲宇和再也不可能開口說話的夜初言。
他們一直在充滿血腥的院子裡,樑簡不讓任何人碰夜初言,忽哲宇也不敢輕易離開。直到夜色籠罩,遮掩了猩紅,樑辰的親軍才找到這裡。後來,樑簡就被接進宮了,忽哲宇留在沒有一個活人的將軍府。
被綁在密室裡的江譽典和皇后也被救了出來。
夜初言,死了。
這一切的一切,從頭到尾捋一捋,公西意都覺得是一場戲。她分不清誰是主演,也不知道具體的情節,留在她的腦海裡的是滿地的死人,用命救樑簡的夜初言,還有旁觀的自己。
不都說旁觀者清嗎?她很迷茫,很無措。
“三小姐,這麼晚了你不能進去,二少他睡了……”長桓面紅耳赤,好說歹說也攔不住這位姑奶奶,可是她真的不能進去啊!
還沒推門,屋裡就傳來了女子嬌笑的聲音。
“讓開。”公西意的臉髒兮兮的,身上還沾着不知誰的血。
長桓愁眉苦臉:“三小姐,你不要爲難我。這樣,你讓我通報一聲,不然二少……”
“公西誠!公西誠!”公西意的精神早就崩潰了,能撐到現在一直是她強忍着的,醉仙樓的頂層,她不顧一切地大喊大叫。
樓下的賓客聞聲紛紛擡頭,竊竊私語,交頭接耳。
“公西誠!”她發瘋似的砸門。
“讓她進來。”屋裡傳來慵懶的聲音,伴隨着一兩句女子的嗔怪。
又一次,半裸着上身的公西誠靠在牀邊,不見女人的臉,只見白嫩的胳膊纏着男人的腰。
一身狼狽、聲音嘶啞的公西意和滿屋的華麗乾淨不相稱。
“怎麼了?”公西誠彷彿一臉好奇地問道。
公西意看見這一幕,心沉沉下墜,她以爲她還有人可以傾訴,但是她錯了。這種生活纔是公西誠的生活吧,外面那些殘忍血腥和他有什麼關係呢?他沒有理由聽她訴苦,也沒有理由永遠站在她身後。
公西意的手按在桌子上,白淨的桌布上立馬有一個髒髒的手印兒。她索性扯下桌布,擦乾臉上的眼淚,鼻涕。
“沒事兒,對不起,你繼續。”公西意說完扯出了一個很難看的笑容,這一切都是自己的選擇,沒理由從公西誠那兒求安慰。她要找一個地方,把自己也藏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