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星子哧哧亂竄,愈發顯得屋內清靜。蘇亦嵐望着英氣十足的欒承昊,打破沉寂道,“聽聞最近皇上屬意王爺作爲此次北上監軍一職,協助蕭將軍統帥兵馬直搗摩格大軍,亦嵐先在這裡恭賀王爺了。”話畢欲飲下倒入杯中的清酒,可酒杯剛放在脣前又被欒承昊一把搶下。
蘇亦嵐怔怔地盯着他看了許久,白淨的臉上有些細細的鬍渣,雖年少氣盛卻眉宇間多了份頹唐之氣。欒承昊清眸掠一眼陷入有些錯愕的蘇亦嵐,大口飲下所有的酒道,“你傷勢未愈,不可飲酒,否則額際會留下疤痕。”
蘇亦嵐粲然一笑,自己豈會不知他話裡的意思。這後宮中的女子若想博得君王寵愛,好歹也得有些姣好姿色。現在欒承昱雖真心待自己,但若是自己臉上突兀的留下塊淺淺的疤痕,只怕他也會對自己有些厭倦。
“我是客你是主,但如今你是個病人,我這個客人不會強求主人招待。”欒承昊泯然一笑,旋即又飲下一杯。
蘇亦嵐卻瞧出了他眸中的失落,如同他推門而入的那一刻般。他的舉動也如同自己三年前被誣陷之夜與他在聽雨軒中一樣,只是借酒消愁。她驀地有些明白他爲什麼會來自己這裡,但他卻隻字未提,因着他還記着自己這個友人,更因爲他心中還忘不了那個女子。蘇亦嵐微歪着頭打量着欒承昊,既然他如此喜歡袁竹汐,爲什麼當年不去爭取她,以致落得如今這樣尷尬的局面。
七年已過,袁竹汐終究是中宮之主,一道道宮牆早已是咫尺天涯,即便他如何癡心不改也無濟於事。只因,她這輩子都是皇上的女人,他的皇嫂。而他幾番推脫婚事甚至在大婚之夜逃婚,至今未娶。蘇亦嵐不由得心中一顫,心裡竟有些羨慕那個袁竹汐,至少有人願意這樣等她。而自己曾經望穿秋水地盼着那個男人能夠帶上她離開這個是非之地,然而直到熊熊大火照亮了整個皇宮,他或許還在那個女人的懷裡。嘴角拂過一絲苦澀的冷笑,她居然還在妄想着,原來忘記一個人是這麼的難。
欒承昊放下手中的空酒壺,心中一滯,視線緊緊停留在蘇亦嵐白皙的臉上。蘇亦嵐察覺到他的異樣,站起身子道,“沒酒了,我去添些酒。”方起身卻被他喚住,蘇亦嵐櫻脣緊抿,緩緩坐下擡起清亮的眸子看着他,該來的終於來了。
欒承昊淺淺一笑,笑容極是清俊,“借酒消愁愁更愁,我來這可不是隻爲飲酒。你很聰慧,我此行的目的你該知道,我也不瞞你了。”蘇亦嵐臉色微微一頓,眼睛盯着前方冒着紫煙的金猊香爐出神,脣角輕扯,“謝王爺關心,如今你也已經看到我身子好了些,夜深了,恕不送客。”
欒承昊心中一陣悲涼之意泛起,沉聲道,“一別三年,如今老朋友相見一場,你一定要這樣待我嗎?”蘇亦嵐站起身子背對着他,黛眉緊鎖卻裝着風輕雲淡說道,“臣妾倒想與王爺好好敘敘舊日之情誼,無奈入夜了,只怕宮門也快下鑰了,若是王爺還杵在紫寧閣,只怕會惹來閒言碎語,與王爺不好,也與臣妾不好。”
欒承昊聞言雖笑着,卻是那麼
的牽強,良久才沉聲說道,“什麼時候你與我之間竟也有了這些規矩?”蘇亦嵐立馬接過話答道,“規矩一直都在,只是王爺忘了罷了。”
欒承昊有些愣然,許久纔回過神,酒意卻不知不覺間涌上心頭,忍不住脫口而道,“罷,罷,蘇妃娘娘意欲如此疏遠你我之間的情分,我也無話可說。”垂下頭沉默一瞬,倏爾擡眸淡淡掃一眼未施粉黛卻依舊清麗不減的蘇亦嵐低聲道,“爲什麼?爲什麼要害汐兒?”
蘇亦嵐聽到欒承昊如此直白的質問,竟木訥不已。他的聲音裡透着哀涼,不容自己拒絕。她早知道他所來爲何,卻只能頻頻轉移話題不想觸及,終究他還是忍不住說出了口,只因他心裡深愛着袁竹汐。蘇亦嵐若白玉般的臉龐上綻着笑,緩緩轉身看着眼前之人,“沒有爲什麼,若一定要我說個原因,那便是她該死。”
欒承昊有些懵然無措,木然望着她搖頭道,濃密的眉微挑,“我不相信,汐兒縱然如何仗着自己尊爲後位,她不會也不敢做出那樣的舉動。”倒抽了口氣望着蘇亦嵐淡然接着說道,“那場大火將翠軒閣燒得徹底,我以爲今生再也不能見到你這個志同道合之人,故而每每想起你我二人在聽雨軒中暢聊便感慨萬分。從前你是尹靈素,不受皇兄待見,我替你不值。但如今你身爲蘇亦嵐備受恩寵,我欣喜於心卻也總覺着你有些變了,卻怎麼也道不出。現在才恍然大悟,你入宮原是別的目的。”
蘇亦嵐凝視着他,聽到他說了那麼多終於忍不住喝道,“別說了,一別三年早已物是人非,王爺何須再顧及從前的事情。王爺若是心疼皇后,只管去皇上與太后面前揭發我便是了。”
“物是人非,”欒承昊嘴角上揚,彷彿是笑卻怎麼也笑不出聲,失色道,“你明知我不會,卻還是硬生生說出這樣的話,原是早已斬斷了咱們三年前的情分。”直直地看着站在自己跟前的蘇亦嵐,他第一次纔看清,這個看似嬌弱的女子竟也如一方立在洪波之中的青石,毅然不動。只是他不曾想過,她曾是那麼善解人意溫婉如水,如今卻變得讓自己有些認不得。
蘇亦嵐被他的眼神所震懾,視線移至楠木桌上的茶杯,聲音如雪般,“尹靈素早在三年之前被大火燒得只剩灰燼,如今站在王爺眼前的是衛國大將軍之女蘇亦嵐。”
欒承昊輕輕笑着如嘆息,突然仰頭大笑,旋即聲音變小,眸中冷冽道,“看來那場大火也將你我之間的摯交情分燒得乾乾淨淨,絲毫不剩。”
蘇亦嵐恬靜地立在那裡,心中早已若刀割。她與欒承昊雖只見過幾次,但早已將他視爲心中最可以信賴的人,只覺相識恨晚。如今卻因着自己的決絕,往日的知己情分變得這樣面目全非,她心裡陣陣隱痛。許多時候她沒有選擇,既然他已經出現在自己眼前,她也不能錯過這樣好的機會。蘇亦嵐娉婷而立,嫣然一笑淡聲道,“既然話已經說開了,那臣妾也斗膽敢問一聲王爺,爲什麼王爺在七年之前放棄了本該屬於你的位置?”
欒承昊只覺喘氣有些急促,一顆心頓時提了起來,眼神
有些閃爍。眼前這個弱不禁風的女子,當真不再是自己初見時的尹靈素。她再次出現,只怕身後有更大的陰謀。其中到底有什麼隱情,他有些恍惚,難以猜測。眸中一亮,欒承昊彷彿在頃刻間明白了什麼,心中一震禁不住脫口而道,“你入宮難道是爲了報復那些曾經待你不薄之人?汐兒是第一個?那接下來會是誰?蕭妍秋、母后還是皇兄?”
蘇亦嵐聽畢,只覺眼前模糊,斂下睫毛,脣邊掛着若隱若現的笑,淡淡說道,“這話可是王爺說的,臣妾可沒有說。這可是謀逆之罪,即便是借臣妾一百個熊膽,臣妾也不敢。”
欒承昊聽着這話,難以置信卻分明是從她口中說出,竭力抑制着內心翻涌的情緒,似是一道晴天霹靂擊中,良久才擠出話道,“爲什麼?爲什麼一定要有那麼多的仇恨?難道不可以放下嫌隙好好過着現在的生活嗎?人生短短數十載,爲什麼不活得瀟灑些?”
蘇亦嵐雙拳握緊,冷哼一聲,眼眶中含着淚水,朱脣微啓,“王爺能夠放得下權勢,能夠放得下江山,卻終究還是放不下一個袁竹汐,只因王爺亦是個有心有情之人。亦嵐不過一介小女子,很多東西自然是不能放下,不能比及王爺。”
欒承昊身子微微一震,聽着窗外颳着呼呼的風聲,似乎還夾雜着雨聲,點點打落在芭蕉葉上。藉着燈光仔細看着蘇亦嵐,她的臉上露着自己從未見過的神色,讓人覺着冷然不已,有些可怕。究竟在她身上發生了什麼事,使得她全然變了一個人。
夜甚是沉寂,讓人覺着彷彿能溺死般。幽咽的坼聲從鼓樓傳來,蘇亦嵐瞥一眼嫋嫋散開的紫煙,擡起頭看着那張俊逸的臉龐,脣畔露出了一絲絕美的笑道,“王爺,您該回了!”
欒承昊眸中茫然,凝視着蘇亦嵐,擋不住的錯愕,冷笑一聲道,“本王是該走了,要不然便是打擾蘇妃娘娘休息了。”蘇亦嵐擡眸望去,窗紙上發射着微醺的燈光將他的身影照得愈發高大了,但比往昔多了些落寞之色,不由得心中一滯,喚住他道,“在你之前皇上曾經來探望我,他答應我不會懲罰皇后,自明日後袁竹汐便可以行動自如。而且有關袁成熹賣官鬻爵的事情,皇上說了不會遷怒於她。你心裡可以放踏實些,好好打贏西北之戰,爲蕪國爭光,替百姓解難。”
欒承昊聽畢駐足,並沒有做聲。蘇亦嵐許是穿着單薄的衣衫坐的久了,禁不住咳出幾聲。欒承昊轉過身子掠一眼她額際纏着的紗布上蘊着淡淡的紅色,心下一軟,“對於從前的事,有許多我並不知曉。或許你受的委屈並不比我少,但是我還是希望你能該放下的就放下,不要等到事情沒有挽回的時候再後悔不已,畢竟人生不可能重來。若你執意爲之,本王也不會裝着視而不見。歇息吧,今日權當本王沒有見過你!”
夜風吹得屋檐角的鈴鐺脆脆作響,蘇亦嵐的心卻從未鬆開過,一直繃緊着,默默地目送着欒承昊離去。事已至此,她再也沒有了退路,只能往前走,哪怕前頭是一片荒蕪的沼澤!放下?她不由得冷笑幾聲,那些仇恨怎麼可能放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