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睡過後,蘇亦嵐撐着有些酥軟的身子坐起,許是剛睡醒,嗓子眼有些乾澀,下意識地捂着喉部,聲音有些沙啞喚着妙雪的名字。
金猊香爐吞吐着嫋嫋香菸,安靜地佇立在繡花屏風的後頭。驀地傳來窸窣的聲音,雕花木門後的簾幕被掀起,蘇亦嵐依舊回想着前幾日欒承昱對自己所說的話,全然沒有在意,臉上卻不時地露出淺淺的梨渦,雙手輕輕釦住低聲道,“皇上欲立我爲後,我聽了很開心,可是一想到倪太后那副堅決的模樣,竟又不自主地覺着棘手。她說過只要袁竹汐還活着一日,她便是皇后。”
“若是這個世上再沒有袁竹汐這個人,那後位便是你的囊中之物了,微臣在這裡先賀喜娘娘了,娘娘千歲千歲千千歲。”一個低沉的略帶些喑啞的聲音響起,沒有預兆。
蘇亦嵐聽着第一個字的吐出便驚愕地擡眸看着漸漸逼近的身影,呼吸變得急促,努力撫平思緒卻還是詫異不止,義父怎麼來這了,還是大白日,而且還是在這樣的場合之下?一連串的疑問涌上心頭,雖沒有回答,蘇亦嵐卻已思定絕非善事。幾聲低沉厚重的笑聲迴盪在屋內,蘇亦嵐心裡發顫看着來者,只怕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在他眼裡。想必此番前來,定不是什麼好事。
雖只是短短三年的相處,但她早已深諳他的習性。平日裡對外,義父總是一副不與世爭的模樣,守在家中修身養性,對於政事亦是極少干涉。但私下裡他又是另一幅模樣,作爲青龍幫的幫主,對幫衆冷酷無情,一聲令下便引着成千上百之衆公然與朝廷爲敵,劫官銀、殺貪官、劫官糧,劫富濟貧,殺盡盜匪,在百姓中留下極好的口碑。
同時青龍幫是壓在欒承昱心頭的一個未解的痛處,他曾下令懸賞,只要能取得青龍幫幫主首級之人必定賞黃金萬兩。可是三年過去了,無疾而終,因爲但凡是見過他真面目的人都慘死於他的劍下。蘇振元見蘇亦嵐如泥塑般巋然不動,神色有些黯然,冷笑道,“怎麼,嵐兒如今成了宮中的大紅人,沒有時間來看看義父。如今義父來探視你,不歡迎嗎?”
蘇亦嵐眨了眨眼睛,極力想擠出笑靨卻僵住了,快速掠一眼身上,幸好自己方纔並未褪去衣衫而是合衣入睡,可氣氛仍然很是尷尬,心下倒抽一口氣道,“怎會呢,義父。”掠一眼外頭明晃晃的日頭,她立馬走下牀迅速將房門還有窗戶一應關上,提起紫茶壺朝茶杯中倒滿泡好的茶水,一臉堆笑道,“義父,您能來,亦嵐甚是欣慰。只是這不是蘇府,還是大白日的,若是被人發現了,人言可畏,於您終究是不好的。”
蘇振元兩鬢有些斑白,右手捋着微長的鬍鬚,狀似無意掃一眼蘇亦嵐冷聲道,“老夫本不想生是非,只是嵐兒你也太忙了,既然你不能抽空前來探望老夫,那老夫只能
冒險前來了。”
蘇亦嵐心中一滯,望着坐在自己跟前的蘇振元,他的眸中泛着利刃般的冷意,手竟不由得發顫,強制着保持鎮定後,沿着蘇振元坐下笑道,“義父真是愛說笑,我怎會忘記義父的大恩大德。只是您也知道倪太后對我心存偏見,明裡暗裡佈下許多眼線,而那個蕭妍秋也是個不省油的燈。欒承昱心念舊情,對我寵愛有加,可是亦嵐知道這種寵愛是有底限的,若是稍有差池,只怕那些隨時隨刻想要抓我小辮子的人會死咬着不放,屆時只怕皇上不會念及情分,義父的計劃只會也會泡湯。”
蘇振元默然不語,只是細細品茗着茶水。蘇亦嵐見狀,立馬又脫口道,“況且宮中眼下亦沒有什麼大動作,不值得您老人家鋌而走險。”良久,蘇振元纔開口,聲音沙啞低沉答道,“果然是極受恩寵的娘娘,說話的語氣都同以往不一樣了。可知道你能坐上這個位置,歸功於誰?”
蘇亦嵐聽在耳中,心情極是低落,不敢在對視前方,旋即清眸凝視杯盞溫聲笑道,“義父之恩,沒齒難忘,所以這一切都歸功於義父,沒有義父便沒有今日的蘇亦嵐。”幾聲低沉厚重的笑聲迴盪在屋內,蘇亦嵐心裡發顫看着他,妙雪三番五次傳信說義父要見自己,都被自己尋了個藉口推脫,如今他親自上門,情勢不容自己拒絕。只因她知道,他想看見的絕不僅僅只是倪太后一臉頹喪模樣,而是更多她不敢想的。
蘇振元端坐在楠木椅上靜靜道,“沒有人能逃過我的眼睛,你也不例外。你心裡想什麼,只要一看你的眼睛我都能猜着。”蘇亦嵐心裡打了個哆嗦,呼吸卻還是跳動不安,一臉淺笑道,“義父在說些什麼呢,嵐兒聽不懂。茶沒了,嵐兒這就去泡壺好茶來。”
蘇振元不以爲意地冷笑一聲,站起身子接過蘇亦嵐手中的紫砂壺,拍拍她有些緊繃的肩膀道,“這上等的雪頂含翠,皇上已經派了內務府的奴才送來蘇府,老夫喝得有些膩了。”
蘇亦嵐微微一怔,良久纔回過神,雙手合十靜靜地坐下,看來該來的還是來了,逃避終究不是辦法。她之所以遲遲沒有理會,是因爲她知道蘇振元絕不是簡單的只想要藉着自己的容貌而報復倪太后,他和蕭子攸一樣,想要的是天下。自己踩在他的肩膀上入了宮,如今卻將他的囑咐拋在一邊似乎有些不近人情,可是她更多的是懼怕,怕自己會成了他登上頂峰之位的棋子,她不想再成爲任何人的棋子。
蘇振元見她未發話,眸中多了些凌厲,冷冷丟出一句,“老夫來這裡可不是爲了喝茶,只是想提醒嵐兒一句,千萬不要愛上欒承昱!”
蘇亦嵐眼皮低垂,好似心中的所有都被人看穿一般無處可逃,旋即站起身子揚着臉直視蘇振元大聲道,“義父,您是亦嵐最敬重的人。您告訴
我,若是再回宮便不可以動真心,若是動心了一切便都陷入萬劫不復。亦嵐可以向您發誓,我對欒承昱絕對沒有真情。”
屋內靜謐到了極處,淡淡的幽香散發在屋內各個角落。蘇振元哈哈幾聲仰天長笑,旋即才撫平心緒,眸中露着陰鷙,用力地捏着蘇亦嵐的下頜冷聲道,“你以爲你能騙得了老夫嗎?休想,你的一舉一動都在老夫的眼裡。老夫讓你在欒承昱膳食中每日加一點五石散,你硬是不準妙雪去做。老夫屢屢暗中派人傳信給妙雪,可半年了還是沒有動靜,不要告訴老夫你沒空。老夫救你栽培你,不是爲了讓你在這皇城之中與欒承昱談情說愛。你是個聰明人,老夫就不拐彎抹角了,相信你也猜到了,老夫想要是整個天下。”
際便被李嘯天狠狠用力地掐着喘不過氣,力道越來越大,蘇亦嵐雙目有些眩暈。蘇振元凌厲的眼神掃視着眼前的女子,看起來很是柔弱卻有掩不住的聰明,可惜了她是一個女子,所以纔會有一個致命的弱點,那就是過於優柔寡斷。所以纔會幾次三番被人陷害,至今也邁不過心裡的那道情坎。雖然她有時會失控,但亦是一顆不錯的棋子,否則董太后又怎麼會也看上她呢。想到長遠之計,蘇振元用力的手漸漸放鬆,旋即坐在一旁。
蘇亦嵐只覺喉嚨似火燒,澀澀的涌出乾咳,脖際留下一層淤紅,有些木訥地看着眼前的蘇振元,對於他,自己瞭解的實在是太少了。替天行道,不滿倪太后欲專政朝政,不過是隨口胡謅的一個藉口,他不過是藉着那個看起來大義凜然的口號來滿足他對權勢的貪婪之慾。
蘇振元見她陷入錯愕,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眉目間更見冷漠,硬生生丟出一句,“今日之事若是有第三個人知道,老夫可不敢保證斯褀姑娘會不會發生什麼事。別忘了你重回宮中的目的,所以什麼該說什麼該做,不用老夫提醒。”
不知何時,蘇振元已經消失在屋內。只留下隨風漾起的繡簾窸窸窣窣,約莫一盞茶功夫,蘇亦嵐才緩過神,傻傻地呆坐在楠木椅上尋思着方纔的話。隱約間聽到門咯吱一聲被推開,她警覺地回頭望去心中一驚,木訥地看着站在自己眼前的妙雪,眸中蘊着怒火,竟不由自主地拿起桌上的茶杯狠狠砸在地上,胡亂地將桌上所有的東西都摔碎。
妙雪低着頭走進,將地上的碎片一一拾起,卻聽着一聲冷冽道,“住手,給我滾出去,滾得越遠越好!”
妙雪終於擡起剪水雙眸,從未見過少主如此動怒,她竟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支支吾吾道,“少主,少主,妙雪不是有意的。”
蘇亦嵐緩緩轉身,清眸中早已燃着熊熊大火,伸出的手指有些顫抖,卻還是指着妙雪冷聲道,“我錯看了,以爲只要真心待人,便會換回真心,原來卻是錯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