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腳不知不覺停了下來,蘇亦嵐將手橫在額際望着湛藍的天空,無邊無際,金黃琉璃瓦建築而成的殿宇在陽光下有些炫目,此刻她竟一絲也不覺得刺眼。而是靜靜地留在原地,透着雕花木門看去,似乎要將這一切都看穿,只想看看他是不是執着一卷書冊吟詠,亦或者眉頭緊蹙地批閱奏摺。
一聲尖銳的公鴨嗓突然響起,蘇亦嵐的視線立馬轉移到來者身上,立馬迎上去笑道,“皇上可在裡頭?”話音剛落,她便有些後悔,這個時辰皇上勤於政事,自己不該前來干擾,若是被旁的言官看去只怕又會有些個閒言碎語,可是身子卻還是順着心聲緩緩來了這裡。
小李子臂挽拂塵,矮身作揖笑臉盈盈道,“方纔在裡頭奴才便領了皇上的口諭,說是要召見娘娘。不曾想,娘娘與皇上當真是心有靈犀,奴才前腳纔出建華宮便瞅見娘娘,也省了奴才一趟差事,娘娘請進吧!”
蘇亦嵐心中欣喜,卻是一臉波瀾不驚,從袖中取出一個錢袋放在小李子手心笑道,“本宮知道這三年來,你在雜役司吃了不少苦頭,如今你承蒙天恩,重回皇上身邊,伺候好了皇上,本宮會重重有賞。”
小李子幾番推脫的手才停下,將錢袋迅速藏在袖中,眼睛眯成線笑道,“若不是娘娘,奴才也不會有今日,怎敢忘記娘娘的恩德,奴才是個明白人,往後娘娘若有事,只管知會一聲,奴才必定鞍前馬後惟命是從。”
蘇亦嵐微微頜首,淺淺一笑,環顧四周道,“皇上召本宮前來,可有什麼要事?”小李子微微弓着身子,右手迎在前頭引路道,“今早便來了奏摺,有關西北戰事。我蕪國大軍本來舉兵欲通殺敵軍,怎料那摩格老可汗身子虛弱,幾番咳出血,怕是熬不過,便躲在營地裡幾日未發兵,我蕪國乃是泱泱大國,怎會乘人之危,故而沒有偷襲之舉。但是如此僵持下去也不是個辦法,所以蕭將軍八百里加急派人送了這封密奏。奴才知道的就這麼些,望娘娘明鑑。”
咯吱一聲,雕花木門被打開。蘇亦嵐輕輕招手低聲道,“你且下去吧,若有事,本宮自會叫你。”話畢將玄黃羅帳輕輕撩起,碎步走了進去。偌大的殿內訝然無聲,唯有淡淡的龍涎香翻滾升騰。果然,那抹頎長的身影正站在黃花梨木書架前拿着一卷書冊低頭沉思,背對着自己,蘇亦嵐脣畔不經意地露出了笑意,怕驚了欒承昱,便櫻脣禁閉輕手輕腳地靠近他。
直至距他只有半步之遙時,才輕輕地放下撩起的緄着金線邊袖口,不敢大口喘着氣,雙手只是自然地垂下,擡眸深深地凝視着眼前之人。她曾以爲自己這輩子不會再愛了,可是她居然愛了,愛上了仇人之子,而且最荒唐的是連她自己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愛上的。好想讓時間停止在這一刻,只有自己與他,不管外頭髮生了什麼,也不管那些前朝恩怨,就這樣靜靜地望着他,哪怕只是背影。
忽然一個轉身,她居然沒有一絲防備就跌進了他的懷裡。欒承昱清俊的臉上露出一抹絕美的笑,上下打量着躺在自己懷
中的蘇亦嵐溫聲道,“朕還想是誰有這麼大的膽子,一直在朕身後偷看,原來竟是你。看來朕這張臉雖不算傾國傾城,卻也能夠迷倒愛妃。”
蘇亦嵐聽畢嗤地笑出聲,默然不語許久,只是仔細打量着他。欒承昱見狀有些疑惑,索性放開她道,“原來愛妃如此思念朕,既如此,朕便滿足你。”話畢順勢將她抱起,將臉漸漸靠近蘇亦嵐,會心而笑地看着她。
蘇亦嵐也不扭捏,徑直將雙手環在他的脖際,若遠山的柳眉之下那一雙剪水清眸睜得大大的,旋即朝他額際輕輕吻了一口,嫣然一笑,趁欒承昱陷入錯愕之時立馬抽開了身子。轉身走上前斜倚着御案,莞爾一笑道,“皇上還未告知臣妾爲何宣召臣妾前來呢?”
方纔那一吻深深地打在欒承昱心上,那種若隱若現的感覺油然而生,竟然讓他再度憶起了七年之前與那個如夢女子在一起的時候,如此的相似。七年之前,那個被自己喚做夢的女子在自己裝睡的時候,也曾這樣吻過自己,雖然他知道她是爲了安慰自己。轉瞬這個念頭立馬消散無影蹤,她是蘇亦嵐不是夢。
蘇亦嵐見他神色有些不對,走上前徑直拉着欒承昱的手道,“皇上,怎麼了?”溫婉一聲,將欒承昱從對七年前點點滴滴的回憶中拉了出來,微微怔了一下,旋即臉露笑容道,“有你在身邊,朕很開心了。”
蘇亦嵐有些不相信,總覺着哪裡怪怪的,卻什麼也說不出。清麗的眸子仔細端詳着欒承昱,倏爾視線緊緊停留在欒承昱手臂距腕際兩寸之處,一排清晰的齒印殘留在上頭,眸中驀地有些溼潤。她清楚的記得,當時自己獨自在後山採藥,採摘了滿滿一筐之後準備離去,可才往回走了幾十米,便聞着前方密集的樹叢之中傳來窸窣之聲。
她害怕想走,卻又聽着微弱的呻吟聲,似是在喚着“救命”二字。凌夢得自幼就曾告誡她,見死扶傷乃是醫者本心。所以才十二歲的她,便顧不得那許多懼怕,走上前將那些覆在他身上掩飾的樹木拿掉,渾身上下的滿是血跡。
她也不知道自己哪來那麼大的力氣,硬生生將他半拖半攙着走到了常年無人影蹤的後山土廟之中。他的傷很重,一根帶着鴆毒的箭在距胸口一寸處穿過,幸好自己跟在爹身旁熟讀醫書,也跟在爹身邊看着他醫治,而且他的傷沒有拖延太長時間,否則她也不能保證自己能不能救活他。
那天替他擦了多少汗,擦了多少血跡,她有些模糊不清了,只記得回家時二孃得知自己偷偷溜出便罰自己跪在柴房足足兩個鐘頭才肯讓自己吃飯。翌日她不顧二孃的訓誡,偷偷溜出凌府,從爹的藥庫裡偷了好些藥膏,還從廚房內藏了些食物,懷着激動的心情跑去看他。孰料剛推開褪了色的廟門,便被他莫名地反剪着雙手,真是不識好人心。
看着地上滾落的藥膏、食物,他纔有些恍然大悟,忙放開手道歉。她本想生氣,可瞧着他一副誠懇的樣子竟怎麼也動怒不起來。爹從來不準自己踏出凌府半步,每每聽着斯褀說着那些奇異的
事兒,她總是很好奇,如今見着這樣一個受了傷的陌生人,她竟也想去了解他身上發生的故事。
可是他極少說話,即便在自己替他敷藥時,他也是強忍着刺骨的疼痛不發一聲。除了斯褀與爹,極少有人願與自己講話,她心中竟然很期許着能聽他多說說話。可是他總是那麼安靜,眉頭緊蹙,好似有一腔心事,她竟忍不住伸出手想要撫平那繃緊的眉頭。就在快要觸着他的額際之時,她的手便被他狠狠攥住。而且沒有提防,他居然伸出手欲扯下自己的面紗,爹說過決不能陌生人看着自己的容貌,否則會帶來滅頂之災,所以她顧不得那些忌諱,徑直就朝他手臂處狠狠咬了一口。
七年了,痕印還在,如同那一段藏在自己心頭許久的回憶,久久不能消弭。自那之後,二孃便派人守着自己,她不能再如當初那般輕易溜出去。好容易央着斯褀替自己想個法子出去,可待她一臉希冀地跑到後山那座土廟時,卻發現那個可以聽自己說心裡話的人再也不在了,前前後後尋了個遍,只留下一塊雕着飛鳳朝天的玉佩。
她深信自己曾經在後山中救得那個男子也許正在世上某個角落好好地活着,但她不敢確定他是否還記得自己。世事難料,緣分天定。繞了一圈,自己與他終究是再次有了交集,雖然雜夾着宮苑是非。
月色如水,一輛馬車從宮門緩緩駛出。風鬟霧鬢,如瀑秀髮中彆着白玉嵌珠翠花簪,一襲淡綠長裙,蘇亦嵐穿着換好的行裝,與欒承昱一起並肩坐在車廂臥榻之上。忍不住好奇掀開繡簾一角,只見四合宮牆離自己原來越遠,蘇亦嵐心中莫名地覺着舒適。
欒承昱溫雅地笑着道,“今日是七夕,朕也想像常人一樣與心愛的女子一起過這個節日,沒有宮廷束縛,沒有虛情假意,只有真心。”蘇亦嵐聽畢心窩不住涌起暖流,下意識地朝他肩膀靠去,聽着他的心跳聲,他的手指緊緊扣着自己的手,這種感覺真好。驀地她竟有些貪戀這樣的感覺,靜謐卻是屬於自己與他,沒有人會對自己指手劃腳。
許是顛簸久了,她竟迷迷糊糊睡着了,醒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竟一直靠在他懷中,而他紋絲不動怕驚着自己。馬車忽然停下,外頭傳來各種喧鬧的聲音,蘇亦嵐眸中逸出驚喜之色,沒等欒承昱下車站穩身子便自個兒想跳下去。許是方纔睡了一覺,身子有些軟,她縱身一躍驀地打了個趔趄,若不是欒承昱眼疾手快,只怕她一準跌坐在地。
欒承昱一臉擔憂地將她抱住,聲音有些嗔怪道,“朕真是擔憂,若沒有朕在你身邊,你這般冒失,誰來扶着你?”蘇亦嵐粲然一笑,美目淺笑,“有你在我身邊,我不怕。方纔是誰在車上對我說,決口不能提身份,如今公子竟然也忘了,該罰!就罰你陪我一起放天燈。”
欒承昱微微搖頭,臉上洋溢着笑,自己居然被一個女子說的啞口無言了,頃刻便見着她徑直走到近旁的攤販前有說有笑。手中的摺扇輕輕一揮,他的眸中蘊着複雜,是錯覺嗎?爲什麼總覺着夢就在身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