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風吹過,兩旁的樹葉隨風搖曳窸窣有聲,袁竹汐的如瀑長髮亦被風吹拂起,髮絲清晰可見。二人雖相距只有五步之遙,但欒承昊彷彿已經嗅到那秀髮間的清香。他不由得想起了在清溪與她一起聽松濤陣陣的場景,那一竿竿翠竹,葉梢的顏色漸漸變深,其姿娟秀清麗,正與自己所認識的她一般模樣。眉宇之間藏不住思念,欒承昊才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便躬身作揖道,“臣弟見過皇嫂。”
袁竹汐怔了一怔,看着來來往往行走的宮人,一臉慎重地回禮,“昭王真是孝順,日日都要來鳳儀宮探視太后,她老人家真是有福。”
欒承昊淺淺一笑,什麼時候起她與自己竟成了這種地步,連說個話都不交心。她曾說過不喜皇宮裡爾虞我詐的日子,如今她卻成了一宮之主,那些瑣碎的繁文縟節她怎麼能適應。他記得曾經她是個連螞蟻都不忍心踩的女子,一有什麼風吹草動便會嚇得躲在自己身後。也記得她很是厭惡曾經皇宮之中的叩拜行禮,時常在嬤嬤們不在的時候大搖大擺地行走不受拘謹……欒承昊嘴角逸出苦笑,淡然道,“皇后說笑了,本王還有事,這便先行告退了。”
看着那個修長的身影從自己眼前大步走過,袁竹汐極力含着笑裝着什麼也沒發生,過往卻不住地從腦中閃過,全身竟不聽使喚地轉過身喚道,“王爺。”
欒承昊轉身凝視着這個曾經讓自己傾心的女子,旋即眸中淡然道,“皇嫂,還有什麼事?”
又是一聲“皇嫂”,袁竹汐強顏笑着,這些年自己早已忘了什麼是笑,日日不斷地笑着,卻是皮笑臉不笑抑或苦悶的笑。極力收住對他的關切注視,袁竹汐旁若無事道,“恭喜昭王,賀喜昭王,在過一個月后王府便多了一位如花似玉的王妃。”
平日裡任誰提起娶親之事,欒承昊都怒目而視瞪着對方,可如今恭喜的話卻從她口中說出,他卻連發怒的感覺也沒有,更多的是悲哀與落寞。她已是皇后,一國之母,自己爲何還要眷戀這樣一個女子。欒承昊笑了笑道,“多些皇嫂關心,如今時辰不早了,本王這就前往鳳儀宮拜見母后。”
一步步走了,袁竹汐緩了緩神色卻還是止不住地落寞,裝着若無其事地往前走着,聽不進蕊兒說的任何一句話。終於還是忍不住停下腳步回頭望去,皇城夾道間早已沒了人影,袁竹汐喃喃細語道,“他要娶王妃了。”
蕊兒看着主子心不在焉的樣子忙道,“娘娘,太后讓您去查尋玉簪的事情,你可有什麼想法。”
玉簪,袁竹汐想到玉簪的事情便覺着力不從心。自己放棄了最愛的那個男人,就註定要受這一份孤獨與悔恨。不少次看着欒承昱在自己眼前翻綠頭牌,她都不知道自己怎麼能忍下那一份怨氣。胸懷天下,太后一次次這樣告誡着自己。如今回過頭來,袁竹汐卻發現自己什麼也沒有。曾經她可以幸福地躲在他身後,現在他卻連多見自己一會兒都不願。深吸口氣,既然沒有選擇那麼自己唯有繼續坐在這個高高的位置之上。袁竹汐穩住情緒,微微一笑道,“查,當然要查,若是讓本宮查到是誰暗中私下魅主,本宮絕不會饒了她。”
這幾日裡偷得閒空,尹靈素只顧臨畫抄詩。正看着巨然所畫的《秋山問道圖》心中甚是喜悅,拿起泛黃的書頁細細觀看。堅凝中透着柔婉,平淡山水中讓人心神俱寧。可是腦海中卻不斷浮現那個怪人的模樣,尹靈素望着窗外皎然月色自言自語。雖然他幾次三番對自己無禮,可自己深夜丟下昏睡的他亦是不對的,希望他醒來之後不要怪罪自己。
雪雁放下手中的刺繡上前也站在窗前向外看去,尹靈素詫異地盯着她問道,“你看什麼?”雪雁極力看着卻沒瞧出什麼端倪便道,“小姐在看什麼,奴婢也在看什麼。小姐在想什麼,奴婢也在想什麼。”
尹靈素挑着眉打量着雪雁,這丫頭什麼時候嘴皮子也這麼遛了,黑溜溜的眼露着亮
色道,“不知道是誰天天在我耳邊嚷嚷着昭王這二字,我此刻便是在想他在做什麼,難道你也在想昭王?”
雪雁拾起刺繡,拿着針黹仔細地上線,臉頰早已粉紅如霞,撅着嘴道,“小姐不害臊,奴婢都替你覺着羞。老爺整天讓你學什麼禮儀之說,只怕你全忘記了。如今一個姑娘家,卻說什麼想男人的話。”尹靈素俯下身子貼着雪雁的臉仔細看着,伸手一觸。雪雁沒提防這一手,捂着滾燙的臉頰索性坐在木墩上,粉嘟嘟的小嘴說道,“小姐就愛打趣我。”
尹靈素從未想過,自幼跟在自己身邊的雪雁從來都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樣子,如今說起昭王二字便滿臉紅透了。轉念一思,雪雁心地單純,待自己忠心不二,而昭王從來都是一副待人親和的模樣,若她能夠下嫁昭王亦是個不錯的選擇。尹靈素感興趣地問道,“改日我找個機會,讓昭王要了你,怎麼樣?”
雪雁聽畢頓時答道,“這可萬萬使不得,小姐你獨自處在宮中,若沒個貼心的人照應,雪雁不放心。”尹靈素雙手抱胸眯着眼看着雪雁,自己不過隨口一句玩笑,倒說到她的心坎去了,看來她對昭王真是情深意重。這宮中鉤心鬥角,自己孑然一身不怕,只恐雪雁性子耿直受了罪,若她真能下嫁昭王,那麼自己心裡也踏實些。
不一會一個穿着淺青色石榴宮裝的宮女走了進來,尹靈素見那女子模樣清秀不曾多疑只道,“有什麼事嗎?”那女子一臉平和道,“奴婢受昭王之託,將這東西送與娘娘。”尹靈素接過紙條快速地打開一看,兩行黑字剛勁峭拔,上頭赫然寫着“人約黃昏後,月上柳梢頭”。
雪雁臉上的笑容收了起來,想着方纔那個送信的宮女總覺着有什麼地方不對勁,卻又說不上爲什麼輕聲道,“小姐,你要去赴約嗎?”尹靈素不曾多想,簡單收拾一番便要出翠軒閣。臨走之前雪雁攔在她跟前,眉頭緊蹙道,“小姐,雪雁總覺着這事有些不妥。平日裡總是昭王有什麼事都是福來報信,如今在怎麼換了一個宮女。”
尹靈素看着雪雁那副嚴肅模樣只覺可愛忙道,“我看是有人擔心我說漏了嘴,在昭王面前說些有的沒的,你放心。”尹靈素快速走到紅木門前大聲道,“我一定會讓他娶了你。”話畢便消失不見在夜色中,雪雁看着漆黑的夜色,倚着木門擡頭望着四合的天空,不知爲甚,心口總覺着悶悶的,雙手抱拳放心胸前祈禱,但願所有一切都是自己胡思亂想。
聽雨軒離翠軒閣只幾里路,走過石子甬道,轉過西拐角再走上些許路,算不上遠。
尹靈素方走到聽雨軒外便聽着裡頭傳來的吟詩聲,忙走上前奪走欒承昊手中的鎏金雕花酒壺只道,“你這是做什麼?”欒承昊已喝了幾壺酒下肚,雙目低垂看着尹靈素,微笑道,“你怎麼知道本王在這。也罷,既然你來了正好與我痛飲幾杯,免得我再差人請你。”
尹靈素聞着空氣中彌散的酒味眉頭緊鎖,只當他說胡話,“從前還向我誇海口,原來也不過杯酒下肚就醉醺醺。方纔若不是你讓人送信,我纔不會來這。”
欒承昊喝得醉醺醺,揮手一搖說,“本王何時讓人去請你了,我沒醉,倒是你醉了。”拿着酒杯正欲往前走腳下一滑打了個趔趄,尹靈素趕忙扶起他,怎料欒承昊身材高大,她好不容易將他扶起,欒承昊卻重心一失,二人噗通倒在地上。
欒承昊恍恍惚惚間嗅着尹靈素髮絲間襲來的幽幽香氣,熟悉又陌生的味道,直看着尹靈素怔怔出了神,將尹靈素一把攬入懷裡喚道,“汐兒,汐兒。”
尹靈素頓時只覺全身發麻,不知所措愣了好一會兒,回過神立馬用力推開欒承昊。夜涼如水,欒承昊暈沉沉躺在石子路上睡着,尹靈素則呆呆地坐在地上茫然無措,原來他不願娶親,只爲心中早已有了意中人。只是他所愛之人,如今已成兄長之妻。
旁人不知皆道昭王灑脫不羈,
自己平日裡也以爲他只是個瀟灑無拘之人,卻原來也有這般柔情萬種,更讓尹靈素刮目相看。
正思忖間,幾聲“啪啪”拍掌打破了四下的靜謐。尹靈素推開壓在自己身上的欒承昊,循聲而望,不知何時出現了那麼多侍衛,爲首的還有蕭妍秋、李貴人、楚美人,再一尋思欒承昊方纔所說,尹靈素纔有些恍然大悟。
蕭妍秋得意地繞着尹靈素走了幾圈,再一瞥地上躺着的昭王笑道,“這麼晚了,尹妃爲何出現在這兒?”
尹靈素捋順衣裳起身答道,“皇城夜色撩人,忍不住出來走動一番欲意觀賞。”蕭妍秋掩口笑道,“夜色撩人,笑話,只怕是有人按捺不住。”
尹靈素自知對方人多勢衆早有預謀,多做口舌之爭終是無益,屈身作揖道,“姐姐多慮了,妹妹不過是偶然。”話音未落,便看着倪太后在皇后的攙扶下緩緩走來,尹靈素看着眼前的陣勢才明白自己中了計,如今人證皆在,自己百口莫辯。
倪太后肅然地站在前頭環視四周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非得請哀家與皇后夜裡走一趟。”蕭妍秋臉上泛着紅光道,“太后,上次之事是臣妾的錯,疏忽大意,故而沒能逮到這一對穢亂宮闈之人。時隔不久,這一對姦夫*婦居然又想在您眼皮子底下做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是可忍孰不可忍,懇請太后定奪。”
倪太后瞥見一臉木然站在前頭的尹靈素,嘴角不住地逸出苦笑,自己本就厭惡這張臉龐,如今她居然出現自己眼前還做了這等骯髒的事情,自己斷斷不能輕饒她,視線挪回蕭妍秋道,“尹靈素所犯何事?”
蕭妍秋順手指着地上躺着的男子道,“誠如太后老人家看到的一樣,尹靈素身居後宮不知潔身自好,反倒與這男子私交。”
倪太后瞥一眼躺在地上的男子,可惜夜色有些黑看不清,待到所有的宮燈被點亮,昏黃的油燈照在欒承昊酣睡的臉上,倪太后霎時眼中很是震驚,略微高擡的下巴好似掉在地上沒了知覺。可是眼前的一切分明,衆人也看得仔細,昊兒居然與這個弁國來的不明身份的女人在一起,而且是單獨在一起。晴天霹靂般的消息,倪太后全身好似有股電流流過,全身癱軟地跌坐地上。
蕭妍秋嘴角露出一絲得意的微笑,假意上前攙着倪太后被拒只道,“臣妾也不知,臣妾該死,臣妾該死,只想着替宮裡除害,卻沒想這男子竟是昭王。”
“你給哀家住嘴。”倪太后渾身無力地被攙着,眼前好似有金星環繞,大口地喘着氣。袁竹汐看一眼躺在地上沒了知覺的欒承昊,心裡苦苦的卻不知該說說什麼,轉而視線移向尹靈素,凌厲地瞪着她恨不得上前扇她一巴掌,就是這個女子讓昭王陷入這種困境。
蕭妍秋等人還在一旁煽風點火說着什麼,袁竹汐掠一眼經受不住打擊的倪太后連忙吩咐竹香攙她老人家回去。蕭妍秋見狀滿脫口而出,“太后走了,這裡怎麼辦?”
袁竹汐壓下心頭所有的思緒,肅然地看着蕭妍秋,旋即視線久久停在尹靈素身上不能移開,她一字一句地說道,“來人,將這個弁國公主押入大牢。”
蕭妍秋暗喜一番後看了眼仍然躺在地上的昭王道,“娘娘,那昭王該如何處置?”她的心思袁竹汐怎會不知,昭王幾番御前彈劾蕭家,蕭妍秋這次抓住了把柄又豈會輕易放棄。可是昭王畢竟是王室,是倪太后最疼愛的皇子,不容蕭妍秋多言,袁竹汐決絕地拋下一句,“來人,將昭王送去耳房好好休息。”
蕭妍秋聽出了皇后話中的堅定便不再多說,臨走時得意地瞥了眼依舊兩眼茫然跪在地上的尹靈素道,“你早就該有今天了。”
尹靈素從方纔到現在,所有的愉悅都沒了。想哭,哭不出,只覺着很是無奈。含在眼中的淚水夾着辛酸,她懊惱自己怎麼就這麼着了她們的道,無奈地被兩旁虎背熊腰的侍衛駕着一步步走向陰冷的天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