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早晨,蘇亦嵐都沒有言語一句,只是端着銅盤盛滿水四處擦拭乾淨屋內的桌椅,還有榧木書架上沾了灰塵的書籍。秀兒在一旁看着心生不忍,幾次奪走她手裡的抹布,卻只換來她嗤之以鼻的眼神,心中思緒萬千,靠着美人榻坐着,單手撐着額角,細聲道,“你放心,雖然我霸佔着屬於你的位置,但是我絕不會搶走屬於你的東西。昨夜皇上來了這裡,便喝下了我事先下好蠱藥的茶水,喝下後便沒了知覺,姑娘不用擔心,我與皇上未曾同塌,況且我的心思姑娘知道,除了王爺,秀兒心中再容不下別的男子。”
蘇亦嵐使勁擦拭紫檀木桌的手微微一顫,目光一直緊緊盯着手中沾了灰塵的抹布,心思飄得很遠。這一切她早就知道了,一進屋她便聞到了青木香中夾着的曼陀羅香味,可想到她是欒承璟的幫手,自己怎麼也不能控制情緒不去厭惡她。
聽着她關懷的聲音,蘇亦嵐雙腳不聽使喚,直朝屋外走去,不顧她溫聲喚着自己的“名字”。不由得心中調侃一番,啞奴,這個名字真是好聽,一遍遍縈繞在腦中。也只有欒承璟會想出這個名字,他已經死死地控制了秀兒,如今又想讓自己成爲他的囚奴。死死咬着脣,指甲嵌進手心,他的如意算盤打錯了。
聽着後頭傳來的啞奴二字,蘇亦嵐雖不喜歡,可聽出了這聲音的主人是妙雪,邁向前的步子還是停了下來轉身微笑以對。卻見着她一臉神色恍惚,不由分說就拽着自己的手腕朝一條幽深的小道走去。
眼見着路上的宮人越來越少,妙雪神情凝重地依舊拉着自己朝一個廢棄的宮苑走去。斑駁的粉牆有些開裂,推開褪色的朱門,沾着灰塵的蜘蛛網撲面而來,妙雪伸手隨意揮打一番。
往下墜落的灰塵偶有幾顆跌入蘇亦嵐清眸中,眸中頓時酸澀蘊着淚珠,不好的預感襲上心頭。她立馬抽開手,不料卻被妙雪攥得更緊,迎着她審視冰冷的眸子,沒了往日的溫存,蘇亦嵐心中抽痛,定定地停在原地,怎麼也不動。
妙雪瞅見這裡已是冷宮,便也不顧及那麼多,冷冷的笑意爬上眉梢,雙手抱在胸前一臉不屑道,“瞧着你的眼神,我便知道你是個不安分的人。別以爲一昧討好我,我就會接納你,做夢。”朝蘇亦嵐臉際啐了一口接着說,“說,你是誰派來的?”見她沒有答話,只是一臉悽然望着自己,越發心中不悅,“主子是廉王救回來的,可是我怎麼也不信。說,是不是你家王爺劫持了我家娘娘?而且他還下了什麼蠱毒,試圖控制我家主子,對不對?不說話,別以爲裝聾作啞便可逃了,你騙得了別人,卻休想騙我。”
蘇亦嵐聽畢無奈仰頭一笑,聲音有些駭人,欒承璟此舉如此厲害,騙了衆人,也包括妙雪。眼下她不想與妙雪多有爭執,她不能說話,也深信即便自己告訴了她真相也沒人會相信。倒不如等到事情水到渠成的那一日再揭破所有的騙局,只是這個時機她
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
轉身欲走,卻瞧着妙雪快速從袖間掏出一把銳利的小刀,毫不猶豫朝自己胸口刺來。蘇亦嵐長吸口氣,在那一刀逼近自己的那一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閃身朝後退去,身若蛺蝶翩躚。妙雪見狀大驚失色,濃郁的怒火再也剋制不住,舉起小刀猛力砍去,不管不顧,喝聲怒斥。然每一次都被啞奴敏捷的躲過,清麗的眸子恨火洶涌,咬牙切齒地瞪着她。
蘇亦嵐看着她額際佈滿了細細密密的汗珠,脣畔掠過笑意,這妮子行事還是如此莽撞,果真不負自己認識她三年。可是自己沒工夫和妙雪在這裡戲耍,這丫頭性格直爽過於犟,只能讓她知難而退。趁着妙雪一味鑽着自己空當之際,借力打力,翻身一躍,將她雙手反剪於後。
妙雪雖不服卻也無可奈何,怪只怪自己掉以輕心,小覷了這個啞奴,餘光充滿恨意瞪着她。蘇亦嵐不想多浪費時間,而且也不願傷害妙雪,只是稍稍使了幾成內力便鬆開她的手,大步離去。方走了幾步便感覺到一股戾氣在背後雲集,蘇亦嵐嫣然一笑順勢從腰際掏出軟劍明晃晃地架在她脖際。
妙雪手中的小刀哐啷一聲掉在地上,錯愕地盯着啞奴。蘇亦嵐淺淺一笑,旋即將軟劍移至前方魁梧的梧桐樹,揮劍狂舞一番。妙雪只見着銀光閃爍,晃得她眼睛生疼,待回過神卻發現啞奴已經如風一般消散,不知何時離去。伸手敲打着額際,來回在石子路上尋找,低頭間正望着方纔啞奴舞劍的地面之上,被她使劍削落的青黃相接的葉脈墜落在地上整齊地擺成了四個字,時機未到。
妙雪木訥地看着,秋風吹過將那落葉悉數捲起,四個大字不復存在。她這是在挑釁自己嗎?等時機到了,她就要滅了自己?不由得怒目而視,目光凝視着蜿蜒曲折的小徑。舉目望去,只見一個身着深褐色水紋長袍的身影漸漸映入眼簾,髮束冠玉,朗目疏眉,妙雪本欲露着笑靨的臉終是斂住笑容,抱拳低眉低聲道,“少爺,妙雪無能。沒能從啞奴口中撬出什麼東西,反倒打草驚蛇了,妙雪懇請少爺責罰。”
瓦藍的天沒有一絲雲朵,只有隨風掉落的梧桐葉,偶爾傳來幾聲烏鵲喑啞啁哳的嗚嗚聲,反倒襯得這座冷宮愈發荒廢。蘇晉堯邁步毅然上前攙起妙雪,轉身望着頹唐的苑落,沒有一絲生機,手中是素白摺扇輕輕一揮,若有所思片刻纔開口,“你沒有錯,而且你做的很好!”
妙雪聽着這句話,只道他是在安慰自己,眸底盡是自怨自艾,雙手絞着,低頭喃喃道,“少爺這樣說,妙雪更不敢當了。”擡眸看着少爺緊蹙的眉梢漸漸平復,憂鬱之色少了,反添了些喜色,目光炯炯地凝視他不解問道,“少爺,每次您這樣都是有什麼事情,這次是好事還是壞事?”
蘇晉堯緩緩走上前,想着啞奴方纔所使得一招一式都那麼熟悉,而且舉手投足之間都與她那麼像,所有盤旋在腦際的疑問似乎得到
瞭解答,橫手在前接住跌落的樹葉,一身淡雅之氣,淡淡一笑道,“若我沒猜錯,這個啞奴有問題。”妙雪心中暗暗嘀咕,這個毋庸置疑,若不然自己又何嘗會將少主歸來後變得有些異常的事情告訴少爺還有老爺,又怎會在剛纔對啞奴做出那樣的舉動。
言罷,蘇晉堯也似一陣風離去,偌大的禁苑裡唯剩妙雪一人。她冷冷地掃視四周,胸口涌起一陣冷氣。
空寂的紫寧閣中,金猊香爐中的青木香繚繞。秀兒見蘇亦嵐背對着自己坐在紫檀木桌前,手執着針黹繡着木蘭花樣,上前稱讚一番後卻對上她冷清的眸子,便尷尬地坐回位置上。
木門咯吱一聲被推開,只見小李子半弓着身引着路,果然下一刻便瞅見那一抹玄黃九爪龍袍邁步踏進。雖然有些不習慣,可是蘇亦嵐還是跪在地上行禮迎接聖駕。餘光一掃,看着那雙緞黑麂皮方靴從自己跟前走過,櫻脣還是不由自主地緊緊咬着。
“這是你繡的?”欒承昱進屋瞧見木桌上的香囊,上頭繡着兩朵還未完工的木蘭,心中一喜忍不住問道。說罷蘇亦嵐眸中閃過欣喜,擡眸欲回答,正看着秀兒將香囊拿在手上頷首點頭,清眸霎時氤氳一片,跪在地上的膝蓋不時傳來酥麻的隱痛。
欒承昱似是有所察覺,清聲道,“你把你家主子伺候得好了,朕定會重重有賞。”看着她低頭間那一瞬的溫柔,這種感覺太熟悉了,卻不可名狀,凝視片刻道,“起吧,朕想與你家主子好好說會話,就不需要你伺候了。”
蘇亦嵐眼中波光瀲灩,極力壓制着心中痛楚,緩緩起身擡眸看一眼他此時正挽着秀兒的手,矮身作揖蓮步退出。她以爲自己可以放得下,卻原來也是如此扭捏,怎麼也抹不開女兒態。她也想將他佔爲己有,而不是與人共享。
在她起身平視那一刻,欒承昱分明瞧出了她眸中的迷茫,他有些看不懂,卻在對視那一剎,心中隱隱一震。看着眼前笑臉盈盈的蘇亦嵐轉身上前替自己倒茶的側影,忽而轉眸靜靜地凝視啞奴離去的背影,欒承昱心生疑惑。自己日思夜想的蘇亦嵐終於回來了,在自己身邊,可爲什麼他的心總是情不自禁地會被這個才見過幾面的奴婢所牽動。
秀兒將斟滿茶水的杯盞遞至欒承昱跟前,嬌聲道,“皇上,這是臣妾親自泡的太平猴魁,您嘗一嘗!”欒承昱微眯的雙眼依舊看着前方,絲毫沒有聽進她的話,一轉身反倒將她手中的杯盞碰落,滾燙的茶水灑在他的龍袍之上,溼了衣襟。
秀兒錯愕地睜大眼睛看着茶水,連忙跪在地上謝罪,手中的杯盞因爲惶恐而跌落在地上,茶蓋悶悶然滾了幾圈才停下。
欒承昱目光微凜,覺着有些異樣,旋即嘴角上揚攙起跪在地上的人兒,溫聲道,“對不起,都是朕不好!”言罷將她一把攬入懷中,修長的手指穿過那如墨秀髮,極力搜尋着腦海中那股淡淡的清香,可卻怎麼也不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