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玉手腳冰涼,冷汗連連。“奴婢,奴婢再也不敢了……奴婢,奴……”
公西意趁機反將一軍道:“你要是告訴皇上,是誰指使你的,會從輕發落的。”公西意看着姜鬱洱,她就知道。在這宮裡鬥鬥鬥,誰能鬥過樑簡。
“沒有人。”
“哦?那就是你真的看見了?”
“是奴婢自己……奴婢自己要陷害皇后娘娘的。”
“嘖嘖嘖,你不是說春香也看見了嗎?春香呢?”公西意搖頭晃腦,“問問她便知。”
忽哲黛突然輕聲咳嗽道:“不必問了,想是本宮前日罰了她的月奉,她嫉恨。”說完,暗自對公西意搖搖頭。公西意雖不明白哲黛姐姐爲什麼不拆穿姜鬱洱,但很乖的安靜了下來。
“是啊,春香都被皇后杖斃了,還問什麼。”姜鬱洱笑道,“春玉啊,你這麼做可不厚道,不知道的還以爲我要陷害皇后呢。只是不知道,春玉如此狠毒,你的家人……”
公西意氣憤地看着姜鬱洱:“你少威脅她。”
姜鬱洱無奈:“我說什麼了嗎?”
春玉卻突然衝到樑簡面前,抱着樑簡的雙腳道:“皇上,皇上要爲奴婢做主,是武惠妃吩咐的,全都是武惠妃逼奴婢做的。她拿奴婢的家人威脅奴婢,皇上!奴婢……”話未說完,一串串血珠順着女子姣好的面容,淌落在樑簡黑色的鞋面上,化爲烏有。
樑簡立馬站起來,捂住了公西意的眼睛。
她不該看見這些的。
範英大驚失色,她頓時明白了……姜鬱洱她……“皇上!皇上,不是臣妾做的,是她讓臣妾那麼說的,她說……”範英無力地指着姜鬱洱,卻只在姜鬱洱眼中,看到了一絲不屑的嘲諷。樑簡攥起拳頭:“夠了!”
姜鬱洱卻絲毫不怕樑簡的盛怒,她巧笑嫣然:“皇上,都是臣妾不好,連這點事情都分辨不清。差點就錯怪了皇后娘娘,還請皇上責罰。”
“不是你的錯。”樑簡一直擋着公西意的視線,直到幾個太監把春玉的屍體拖了出去。而公西意看着範英,又看看姜鬱洱……爲什麼,每一次她以爲是姜鬱洱的時候,都不是?徐恩的死她還歷歷在目,如今是春玉是範英……她不禁汗毛豎起。真的是她感覺錯了嗎?
樑簡轉向忽哲黛:“朕只問一遍,楚流姻逃宮的事情,跟皇后有沒有關係?”
公西意擋在忽哲黛前面:“沒有。流姻是我的貼身丫鬟,皇應該問我。皇后只不過是按制懲戒一個犯錯的宮女,這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兒。”
姜鬱洱轉身向着洪泉道:“被杖斃的可是春香?”
“是。”忽哲黛擡頭,沉穩地看着姜鬱洱。姜鬱洱掩面輕笑:“這就奇怪了,洪總管……讓她進來。”公西意頓時心灰意冷,春香……忽哲黛則是嗤笑出聲,原來如此。難怪姜鬱洱會撕破臉地囂張。
樑簡閉眼道:“皇后,給朕一個解釋。你送出宮的是誰……”忽哲黛不說話,靜靜地站着。既然如此,她還有什麼好說的嗎?
“皇上,凡事要有證據。皇后有什麼動機送流姻出宮?要說動機最大的,也該是我。”公西意看不慣樑簡質問忽哲黛的樣子,就算他是在演給姜鬱洱看,也不行。
姜鬱洱笑道:“賢妃娘娘和皇后之間的情誼,真是讓人羨慕。可是賢妃可能不知,與流姻一起消失的還有敬事房的公公,就是上水宮之前的主管公公陳昇。賢妃可知,楚流姻和陳昇是什麼關係?”
公西意不可置信地看着姜鬱洱,她是怎麼知道的?
“賢妃要的證據,可就在皇上手裡呢。”姜鬱洱話語輕柔,笑顏盈盈地看着樑簡。當年滅陳王府滿門的,正是樑簡的父皇樑陸,以及當時的威遠將軍忽年濤。其中糾葛,別人不知道,他們姜家可一直拿着這張牌呢,只是沒想到會有這樣大的作用。
樑簡看着姜鬱洱,目光裡閃過的是千軍萬馬、血流成河。
“洪泉,傳朕旨意。皇后私放前朝罪臣之子,不可恕。今廢其後位,打入冷宮。武惠妃教唆宮女,尋釁滋事,除武之封,降格惠妃,禁足三月,罰俸半年。賢妃治宮不謹,言姿懈慢,禁足一月,罰俸三月。”
忽哲黛突然輕,她恨了十幾年的後位,終於解脫。
樑簡看公西意已不看他,目光直直地等着窗戶。他繼而開口道:“往後後宮一切事務,交由姜貴妃掌管。”姜鬱洱面無異色,端莊行禮:“臣妾,遵旨。”
正清宮之後,正坤宮又要被封掉了。公西意看着忽哲黛收拾東西,心裡說不出的難受。樑簡還騙她說什麼最大的贏家,分明就是姜鬱洱。她什麼都知道,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從中斡旋,一石三鳥。
“是我把你害成這樣的。”公西意難以表達,到底是哲黛姐姐一個人背了黑鍋。
忽哲黛從未向現在這樣輕鬆過,也從未用這樣的眼光看待公西意。她放下手裡不多的衣物:“這對我來說是好事兒。西意,皇上是留了情面的,你千萬別再生什麼事端……知道嗎?”
公西意點頭怨念道:“我都要被禁足了,還能生什麼事端。”
忽哲黛走到公西意身邊,看着她,莞爾一笑。公西意看着忽哲黛亮晶晶的眼睛,這是她從未見過的,就像是少女的眼睛。她開口要說什麼,忽哲黛卻傾身擁抱了她。從前,她絕不會親近公西意,然而這個擁抱就像是朋友那樣,充滿鼓勵。
“冷宮而已。”
“冷宮而已?”
“是,冷宮而已。”忽哲黛肯定的點頭,“我不怕受苦,不怕冷清,最怕的就是這個後位。現在我自由了。忽家再也不會把心思用在我身上,我也再也不用僞裝。我也可以在冷宮裡,好好的活着。”
“可我怕……”
忽哲黛單指輕點公西意的嘴:“有什麼好怕的?西意,你二哥曾跟我說過,除非我願意,否則沒人能傷害我。經歷了這麼多,我才明白這話的意思。”
“哲黛姐姐,事到如今你跟我說一句實話。”公西意鼓起勇氣問道,“入宮的前兩年,你分明對六宮雜事不感興趣。後來爲什麼和徐恩爭?”
忽哲黛不說話,只是看着公西意笑。傾國傾城的容顏,卻是在公西意麪前綻放。
公西意雖不信,但由不得她不信:“因爲……方戈?”
她一直以爲,是忽哲格的緣由,她一直是這樣以爲的。但是送流姻出宮的事情,哲黛姐姐竟那樣默契地配合二哥。還有方纔,她提起二哥時的神采,令人驚豔。
忽哲黛低頭淺笑:“你以爲呢?”
公西意倒吸一口涼氣,世間當真有這樣的女子。如越芒丹,爲那懵懂乾淨的情愫,願自殘雙目換方戈一身絕學;再如忽哲黛,爲這熾熱壓抑的深情,在深宮裡勾心鬥角孤終老。她們都是烈女子,奇女子,深愛的女子。
這世間除了方戈,誰又承得起這些情?
“他知道嗎?”公西意甚至已經知道了答案,可她還是抱着一絲希望。
忽哲黛緩緩地疊着衣物:“西意,我配不上他。”
“胡說。”公西意雙手叉腰,“哲黛姐姐,你絕色之姿,氣質出衆,韻味修身,深有內涵……你怎麼配不上他,照我說他還配不上你呢。”
忽哲黛臉上一絲慘白:“我連一個乾乾淨淨的身體都沒有,哪裡能奢求什麼。”
公西意不說話了,這裡是大梁,哲黛姐姐當然會這樣想。更何況,這些都是拜樑簡所賜,一想到白葉曾經幾度把哲黛姐姐給睡了,她內心就燃起了熊熊烈火。
“哲黛姐姐,你相信我……呃,我二哥這個人,看得不是一般的開。他不會在乎這些的,真的。你該讓他知道,這樣才……”
“西意,他已經有婚約了,青門門主的女兒花靈。”
“……”公西意嘆氣,方戈真是桃花運旺盛啊。她也無話可說了,既然是婚約那一定是誠王八自願的,沒想到一直冷冷淡淡的方戈,也有了將娶之人。
“好了。”忽哲黛一身素衣也蓋不住驚世美貌,她恬淡地笑道:“東西你也陪我收拾了,這路就讓我一個人走吧。畢竟這纔是開始,讓姜鬱洱抓住把柄,就不好了。”
“她想要的,不都達成目的了。”公西意哼哼,“姐姐身邊連個貼身丫鬟都沒有,我去了還能幫姐姐打掃打掃,鋪鋪牀什麼的。”
“她們都是無辜的,何必讓她們跟着我受苦。”忽哲黛拒絕道,“皇上禁足你一個月,你還是趕緊回宮,要是姜鬱洱再告你個抗旨不尊。爲難的只有皇上。”
“好了,我知道了。”公西意悶悶不樂。
公西意帶着兩個小丫鬟回到上水宮,剛進門就撞見了幾個新面孔的太監。
“你們是?”公西意納悶。
幾個年輕的太監行禮道:“奴才見過賢妃娘娘,奴才們都是新來的。貴妃娘娘說了,務必伺候好賢妃,往後有什麼事,娘娘直管吩咐。”
公西意眯眼,她突然推開他們,大步走進上水宮。
全都換了。從守門的到總管公公,從燒茶婢女到一等大丫鬟……無一不是新人。姜鬱洱可真是雷厲風行,往日裡她真沒看出來。就在她轉身之際,一直跟着她的兩個小丫鬟,也被帶走了。諾大的上水宮,竟到了一個熟人都沒有的地步,彷彿寸步難行。
兩個衣着光鮮的宮女走過來:“娘娘,貴妃娘娘吩咐奴婢們伺候娘娘的衣食起居,女婢名喚……”
公西意冷笑着擺手:“叫什麼重要嗎,我只要記清楚你們貴妃娘娘叫什麼就行了。既然是貴妃的吩咐,你們該怎麼做就怎麼做吧。不過別忘了,上水宮的主子是誰。整個皇宮的主子,又是誰。”說完公西意拂袖而去,不就是關禁閉嗎。剛好,她不想見任何人。
風波過後,日子又陷入一片平靜。
每當應兒陪着她看書,又或是蕭兒頑皮的時候,公西意的心便無處安放。她有孩子們陪伴,依舊是錦衣玉食,可哲黛姐姐呢?她在冷宮的日子,如何熬過?
“母妃,父皇爲什麼要懲罰母妃?”樑應小聲問道,又怕自己傷了母妃的心。
公西意不忍冷落孩子,她笑顏依舊:“可能是母妃騙了你們父皇,就像蕭兒天天搗亂一樣。這算不上是罰,不然你們哪會乖乖地呆在宮裡陪母妃。”
“纔不是!”樑緣氣呼呼地,“緣緣是母妃的小棉襖,母妃是不是是不是?”公西意冷汗連連:“你帶着蛇,別碰我。”小棉襖?根本就是會咬人的小棉襖。
“母妃羞羞,比緣緣還膽小。”樑緣扮鬼臉,被樑應敲了腦袋。
樑應小大人似的一本正經道:“緣緣,跟你說了多少次了,見母妃不能帶小紅和小綠。”
“你憑什麼管我!父皇都不管我。”樑緣囂張道。
聽着兒女們鬥嘴,公西意根本插不上話,她無奈地笑笑……小孩子真好,無憂無慮的。她突然瞥見掛在房樑上的樑蕭,心思一動。她衝着樑蕭招手:“蕭兒,過來。母妃跟你說個事情,快過來。”
樑蕭像個猴子一樣,刺溜一下就竄到公西意身邊,搶到了最好的位置。
“蕭兒,你幫母妃一個忙好不好?”這下子樑蕭精神了,幫忙啊!他最喜歡幫忙了!頭點的像小雞啄米道:“好啊好啊。”
“母妃寫個紙條,你帶到正坤宮去,找到一個砍柴燒水的跛腳老公公,把紙條交給他。但是千萬不要被任何人發現,蕭兒那麼厲害,一定能做到的是不是?”
樑蕭有點兒失望,這根本就不是什麼大事嘛。他要像慕城哥哥一樣做大事啊!
“蕭兒,這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若是不小心被發現,就把紙條毀了,然後去勤思閣呆着,母妃不去接你,你絕不要出勤思閣。知道嗎?”
樑蕭被公西意嚴肅的口吻嚇到,之後點點頭:“母妃,沒人能抓到我的。”
樑緣興趣很濃厚:“緣緣可以幫哥哥。”
公西意笑着,揉了揉樑緣的頭髮:“恩,你們都要幫母妃保守秘密哦。”兩個孩子都興奮地點頭,唯有樑應只是專注地看着自己的母親。他不能爲母妃做什麼,但是他會一直陪着她,不讓任何人傷害她。
公西意帶着孩子們,佯裝成教他們寫字練字的模樣,悄無聲息地寫了條‘子。塞在了樑蕭的手裡,只要能遞出去。二哥就會知道宮裡發生的一切,那樣他一定會想辦法救哲黛姐姐出去的,一定會的。
樑蕭小小年齡,玩起把戲來頭頭是道。
當公公們搜身的時候,公西意的心都吊在嗓子眼兒了,卻沒想到他們什麼都沒找出來。樑蕭臨出門,還跟公西意調皮地眨了眨眼。
樑應安慰道:“母妃,連父皇都應付不了蕭兒,更不用說這些人了。”
公西意嘆氣:“本不該把你們牽扯進來的。”樑應道:“我們什麼都不知道,母妃不是說了嘛,我們都是小孩子……小孩子懂什麼。” www ●тт kΛn ●¢O
公西意被樑應的小調皮逗笑了:“是,你們都是小孩子,什麼都不懂。”
冷宮裡,比忽哲黛見過的,好很多。
她曾經來過兩次,杏兒被打進冷宮的時候,她來過一次;杏兒死的時候,她來過一次。那時候的冷宮,滿是灰塵,蛛網和老鼠……現在,起碼是乾乾淨淨的。
院外的老嬤嬤們對她雖不好,卻也不壞。兩不干擾,各做各的事情。忽哲黛看着空蕩蕩的幾間屋子,光禿禿的牆壁和灰濛濛紗帳,倒不是髒,用的就是這種顏色。死氣沉沉的冷宮,沒有一絲生命的跡象。
忽哲黛自己在水井裡,打了一點兒水。她不會用這些東西,但她有足夠的耐心去學。她自在,空閒……有什麼不能學的呢?即使被木桶的倒刺劃破了手,她竟也不覺得疼。
甚至她可以不必打理複雜的髮髻,只是把長髮簡簡單單束在腰間,沾着水弄乾淨了古板的衣櫃和牀鋪。她自己的衣裙不多,皇后的那些自然沒帶過來。但是有一件,被她小心翼翼地收在最乾淨的櫃子裡,這是他送給她的第一件也是唯一一件衣裙。
門吱呀地一聲,走進來幾個人。
忽哲黛也不回頭,她知道……她聞到這香氣就知道,是姜鬱洱。這是她唯一可惜的地方,他遣人送入宮的香,她不能帶走,姜鬱洱卻拿去用了。
“這是一些衣被,明光公主託我給姐姐送來。”
止心?原來大家都知道了,不知自己那望女成鳳的爹爹有沒有被氣死?忽哲黛看着太監們擡進來的箱子,都是些做工精良的料子。“姐姐?貴妃娘娘,這冷宮裡有你姐姐嗎?我怎麼記得,你只有一個姐姐,就是先皇后。”
姜鬱洱也不惱,她有一千種方法,讓忽哲黛不這麼傲。
“你在這冷宮裡,終日不聞窗外事,倒也清淨。不過……忽哲黛,你之所以活着,是我允許你活着,你該感恩戴德才是。春玉春香,只是我給你的一個教訓,當日你是不是跟什麼人做了見不得光的事情,你心裡最清楚。你覺得我會沒證據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