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言一語間,樑簡把公西意的緊張盡收眼底。看來,姜鬱洱說的八分都是真話。怪不得,怪不得這幾日小丫頭氣也消了,竟開始纏着他。
樑簡向前挪了一步,公西意的心一落千丈。
若是樑簡去了,抓個現行,哲黛姐姐和流姻都完了。還有誠王八和陳公公,萬一打起來,到那時就算勉強逃出去,傷亡卻不可少。她不願爲此事,傷及任何人。樑簡扭頭看着公西意,寵溺地一笑:“意兒,跟我說實話。”
實話是絕對不能說的,公西意咬緊牙關想對策。樑簡見她執拗着,轉身就要跟着姜鬱洱去抓人。她急的幹跺腳,怎麼辦怎麼辦怎麼辦呢?最後索性賭一把了,公西意眼一閉,心裡倒數三個數……三二一,倒!只聽“嘭”得一聲響,四周一片驚呼。“賢妃娘娘!賢妃娘娘!皇上,賢妃娘娘暈過去了!”
樑簡站在原地沉默片刻,終究還是回頭。
“傳太醫。”樑簡蹲下,抱起裝死裝得徹底的公西意,他是不信的……但萬一呢。他承受不起這個萬一,既然已經騙了,他還能怎樣?
姜鬱洱:“皇上……可是……”
“這件事朕交給貴妃處理,若是拿到證據……”樑簡低頭看看懷裡的人,堅定道,“只要有證據,不管是誰朕都嚴懲不怠。”
姜鬱洱即使再不甘心,但也知道只能如此了,她領着樑簡調配的親軍,匆匆去抓人,臨走之前看了一眼昏死過去的公西意。倒是她輕看了公西意,不過她不急,往後的日子還長着呢,跟她玩兒心眼,嫩了點兒。
太醫院以爲出了什麼大事,畢竟勤思閣是個特別的地方。三個最有威望的老太醫都出動了,輪番給公西意把脈,也沒查出個所以然。可侍從們都退下了,直面聖顏說……賢妃是裝病,這豈不是自找板子?
樑簡把書房的摺子拿到了內寢裡批閱,他把公西意扔在牀上後就沒再管過她。
太醫看過之後,一個個都變成了豬肝臉,相互商量着怎麼跟皇上說。說實話等於把賢妃得罪了,得罪賢妃就是得罪未來的儲君,將來的皇帝!雖不知能不能活到那個歲數……但說謊就是欺君罔上啊,這可是砍頭的死罪。
“病的不輕?”樑簡坐在桌前,緩緩地翻看着奏摺,開口問道。
三個老太醫連連搖頭。
“那怎麼會暈倒呢?”樑簡擔心地問道,“賢妃是不是有什麼難言的隱疾?你們儘管開口,朕是不會怪罪太醫院的。既然有病,就要配合醫治。”說罷放下手裡的摺子。
上水宮是什麼待遇,西意生過孩子之後,每個月都會定時探脈,據他所知,她的身子健康的不能再健康了。樑簡就這麼吊着,有一句沒一句地折磨着太醫,更是在折磨公西意。
“這……這……”三個老太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都不敢看皇帝。
“許是……許是天氣的原因,因天氣不適而暈厥的,也是有例可循的。”
“天氣?”樑簡透過窗戶看外面,“正值初秋,無風無雨無豔陽。太醫的意思是賢妃對這涼爽宜人的天氣,不適?”不適兩個字,緩緩從樑簡嘴裡滑出,嚇得老太醫跌跪在地。
另一個接話道:“過於緊張也會使人暈厥。”他聽人說了剛纔的劍拔弩張,這樣該是合情合理的。樑簡“嘩啦”地抽開一份長奏:“太醫現在緊張嗎?朕看你雙腿發抖,眉毛打顫,花甲之年尚未暈厥,這麼說賢妃還是有隱疾了。”
“不不不,賢妃娘娘或許缺血,飲食過於清淡……”
“比朕的膳食還清淡?”樑簡直視三位老太醫,“想聽實話,怎麼這麼難呢?”
公西意終於忍無可忍,現在也無需再忍。她緩緩地掙開眼睛,柔柔弱弱地咳嗽了幾聲,試圖喚起樑簡的憐愛之心。奈何樑簡只是頭一撇,根本不看她。
“你們都下去吧,朕以爲你們該給賢妃開個方子,這咳嗽得治治。”
三個老太醫如臨大赦,扛起藥箱子就溜了。從這以後,太醫院的太醫,凡是聽見上水宮、賢妃、勤思閣……就相互推脫,逃避工作。
心虛的公西意坐起來:“你都看出來了?”
“我想看不出來也難。”樑簡開口就要責備,但看着公西意可憐兮兮的樣子,心就軟了,他長長地嘆了一口氣,“西意,你到底要怎麼樣?恩?”
公西意的眼睛左右亂瞟,就是不敢直視樑簡的眼睛。好吧好吧,騙人真是個艱難的挑戰。她摸摸自己的屁股,剛剛那一摔,着實沒什麼經驗,身上肯定青一大片。早知道問太醫要點兒跌打摔傷的藥了。
“流姻呢?”樑簡的臉上彷彿寫着“坦白從寬”四個大字,但是公西意知道,就算她坦白了,樑簡也不會對流姻和哲黛姐姐從寬。所以她纔不要坦白。
公西意搖頭:“我也不知道她在哪,按道理來說是上水宮。但剛剛姜鬱洱不是咋呼着流姻被皇后打死了嘛。誰知道呢,她那麼個大活人。”
“西意,違抗聖旨是死罪。”
“那你處死我吧。”
“你……”樑簡看着公西意伸長脖子,但求一死的樣子,忍俊不禁。
公西意看樑簡笑了,更加不安:“你笑什麼笑,這是一件很嚴肅的事情。”
“今日姜鬱洱要是拿到了證據,你們也怨不得別人。西意,做危險的事情,就要承擔後果……到時候獎罰分明,嫁人的乖乖嫁人,至於作亂的,嘶——皇后啊……”樑簡一下子變得像個看戲的,“若是她拿不到證據,剛纔她說什麼?以貴妃之位斷言?那也怪不得別人。”
公西意目瞪口呆:“阿簡,你太無恥了!”
樑簡大氣地笑道:“這就是政治。”
“狗屁政治!”公西意一個枕頭甩過去,“你騙我讀書少啊,這是陰謀!以後離我兒子閨女遠一點。”她悲催地把自己捲進被子裡,原來他都知道,他個大騙子!虧她還內疚呢,內疚個鬼!內疚個毛線!
樑簡笑着走到牀前,坐下來給公西意順毛:“是不是很好玩?”
公西意冷臉:“一點都不好玩。”這些天,她爲了防着樑簡,緊張地快吐血。
“知道誰是最大的受益者嗎?”
公西意憤恨地擠出一個字:“你——”
樑簡得意地笑了:“不是我,是你。傻丫頭~賢妃這封號,我聽膩了。”
公西意長大嘴巴,不可置信地看着樑簡。她竟然成了幫助樑簡整頓後宮的兇手了,並且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端掉的是哲黛姐姐!
“阿簡,我真的……真的……很想……”
“想什麼?”樑簡看着公西意的表情,覺得有趣。這麼多年了,這丫頭的智商依舊啊。
“掐死你。”
姜鬱洱帶人包圍後山的時候,還是晚了一步。就連蹲點的線人,都被方戈五花大綁地扔在了長寧宮的門口,這簡直就是赤裸裸的羞辱。
“貴妃娘娘,怎麼辦?咱們如何跟皇上交待?”身邊的下手慌張起來。
姜鬱洱出身相門,自小就承襲了姜禮的狡猾和城府。她緩緩地折斷了花臺上的新菊,揉捏着千層萬疊的金絲瓣:”交待?要交待的可不是咱們。”
“但流姻跑了,空口無憑。”
“空口無憑雖治不了賢妃的罪,但皇后處死宮女,屍體卻不見了,這宮裡處處都是眼睛嘴巴啊……她怎麼跟皇上交待?”
“皇后處死宮女,也不是什麼大事。”
“是啊,可私會男子被人撞見呢?”姜鬱洱當然胸有成竹,抗旨的罪名她拿捏不了,這通姦……好巧不巧呢,流姻消失的當晚,就有陌生男子進出正坤宮。”
“娘娘,這話可不能亂說。”下手大驚失色。
姜鬱洱拭去手上粘黏的花瓣:“皇后的宮人親眼看見的,你說這是不是給了那個莫名被處死的宮女一個理由,皇后該謝纔是。”
“什麼?通姦?”範英頓時捂住自己的嘴巴。姜鬱洱笑道:“我聽了這個,也是大吃一驚呢。武惠妃是正直之人,難以接受是正常的。”
範英一口拒絕道:“我從未親眼看見,怎麼能跟皇上撒謊!”
“武惠妃……”姜鬱洱輕輕地叩着茶蓋兒,“你是聰明人,況且咱們都在宮裡這麼多年了,什麼事怎麼做心裡都有數。我也不是冤枉了皇后,她做得出這等醜事,有損皇上的威嚴啊。你說是不是?”
“既然如此,你何必找我?”範英說話爽快,盯着姜鬱洱。
姜鬱洱涼涼一笑:大家都是女人,我就問你一句。皇上,可曾碰過你?”她這一句話就戳中了範英的軟肋。表面上範英淡然,實則心中在就兵荒馬亂。沒錯,樑簡常常來臨祿宮,可每一次不是和她談論範家,就是通宵處理奏摺。
“你就不好奇,爲什麼這麼多年除了公西意,誰都生不了皇子的原因?”
“爲什麼?”
姜鬱洱哪裡知道爲什麼,但她卻說道:“前些年徐恩還在的時候,皇上算是雨露均沾,瑾妃、蘇嬪……也出了不少寵兒,你我也承了不少恩澤。甚至瑾妃也是有過身孕的,可是自從三皇子出事,公西意回宮,徐恩被忽哲黛給鬥下去後……皇上似乎誰都不碰了。聽說,連公西意都未曾真正侍寢。”
範英愈發震驚,她以爲只有她一個人……沒想到……
“只有每個月的初一和十五,皇上會到正坤宮去,例官們才記上那麼一筆。”
“你是說……”
姜鬱洱突然勾起一抹笑容:“那些年啊,都說要清君側。依我看,根本是針對錯了人。”她看範英已經迷惑起來,就知目的已經達成。
“不是讓武惠妃指認忽哲黛通姦,你只要輕輕說一句,就說皇后宮裡宮女,來求過你……這樣就夠了,至於具體求什麼,你就說時間太晚,你沒細聽。”
範英猶豫道:“你不是說,正坤宮並沒有少宮女?”
“少一個人,不是很容易嗎?”姜鬱洱淺笑,“武惠妃,錯過這次機會,再想扳倒忽哲黛,就難了。說不定哪一天忽家東山再起,你可別忘了恩親侯夫人可是皇上的親妹妹。你又沒有孩子傍身,我爹前幾日還送信進來,說是要問候範老將軍,不知哪一日能一起喝一杯。”
範英再次直言:“爲什麼不動公西意?”
姜鬱洱停頓了很久,才說道:“現在,還不是時候。”
公西意一下午都守在正坤宮,她總有不好的感覺。
忽哲黛安慰公西意:“沒關係的,風頭過去……他會來信兒的。”
公西意看忽哲黛雲淡風輕的樣子,就更加心慌。中午離開勤思閣的時候,姜鬱洱依舊沒有露面,樑簡還逗她,說一定是沒抓到人,不然姜鬱洱早就來對峙了。可她不這麼認爲,一天都快過去了,長寧宮沒動靜,勤思閣也沒動靜。
上水宮少了個大活人,都沒人來問她一句。
不是都說,暴風雨的前夕,就是極端的風平浪靜麼?本來在樑簡那兒吃了一顆定心丸,但坐在正坤宮片刻,這定心丸就失效了。
“看你愁眉苦臉的樣子,簡直就像是在自己臉上寫着‘我做虧心事了’似的。”忽哲黛握住公西意的手,“不會有事的,你不是相信我嗎?”
“哲黛姐姐,我也說不上來。就覺得哪裡不對勁兒,像是少了什麼。”公西意其實心裡很清楚,這件事但凡還有把柄,定是針對忽哲黛的。一切好像都沒問題,但是又好像都是問題。樑簡會護着她,但是哲黛姐姐怎麼辦?要是哲黛姐姐因爲這件事而受委屈,她又該怎麼面對?公西意突然很討厭自己,要是她再聰明一點,再有手段一點,就不必只是心慌。
就在這時,太監尖銳地喊着:“皇上駕到——”
公西意噌地站起來,宣判的時候到了,月梢隱現在暗藍的天空上。
忽哲黛只是靜坐着,她知道,她什麼都知道。
現在她不必再在乎什麼皇帝、皇后、家族……她也不用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地潛伏着,她的任務完成了,夢也……完成了。她害過的人,她做過的惡,她玩過的心計,她守護過的情分,全部的全部,了無遺憾。
公西意最先注意的,是樑簡的臉色。這臉色不太對勁兒,她一眼就看出來了。樑簡的身後跟着面色平靜的姜鬱洱,和略微不安的範英。她怎麼也來了?
忽哲黛一動不動,向來禮數週全的她第一次這樣端坐着,看都不看樑簡一眼。
樑簡神色複雜地看着公西意,公西意不知所措。短短的半天,又發生了什麼?樑簡的表情讓她不安。他拿出了一張紙,遞給了忽哲黛。忽哲黛粲然一笑,映着明亮的燭火,燒掉了。
姜鬱洱道:“皇上,臣妾還有一事相告。皇后的宮女下午來求臣妾,爲她的姐妹做主。臣妾一問,她竟說……她親眼看見皇后娘娘昨夜……昨夜……”
“昨夜怎麼了?”樑簡問道。
“昨夜和一個陌生男子廝混在一起。”姜鬱洱看着忽哲黛,忽哲黛卻一絲表情都沒有。
公西意頓時就炸了:“姜鬱洱,你胡說八道!”
“賢妃別激動,我也不信的,但那丫鬟要是正坤宮的一等丫鬟,我也不能不稟告皇上啊。”姜鬱洱微笑,“把人叫來和皇后對峙,不就好了?皇后娘娘的清白,可不是隨便誣陷的。”
樑簡眯眼,看着姜鬱洱,她到底在唱什麼戲?“帶人進來。”
等着人質的這期間,範英一直坐立不安,樑簡便問道:“武惠妃,此事和你無關,你不是有話跟朕說嗎?說吧,時候也不早了,也該早點回宮休息。”
“臣妾……聽貴妃這麼一說,臣妾倒是想起來,昨晚一宮女夜闖臨祿宮……喊着救命什麼的,聽看守的公公說,是皇后宮裡的。時間太晚,臣妾想着天亮了再過問的。”
公西意拍案而起:“武惠妃,你逗我嗎?宮女喊救命,你還睡得着?你倒是說說是皇后宮裡的哪一個宮女。不如一起帶出來對峙?”
範英被公西意堵得說不出話,索性不理她。這時一個小丫鬟走過來。忽哲黛皺眉道:“春玉?你……”被忽哲黛喚作春玉的丫鬟,低低地伏身跪在樑簡面前。
姜鬱洱鼓勵道:“你不是讓我做主嗎,把你看見的都告訴皇上,皇上會爲你做主的。”
“奴婢,奴婢名叫春玉……昨晚,昨晚奴婢和春香撞見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和一個男人,在偏角的廢殿裡……奴婢嚇壞了……”
“你親眼所見?看清楚是皇后嗎?”公西意質問,可她轉眼間卻沒錯過,哲黛姐姐眼神裡的一瞬間釋然。
“奴婢……奴婢看清楚了。”
樑簡苦笑着按了按太陽穴:“昨晚?昨晚皇后在勤思閣陪朕,朕倒是好奇你是哪隻眼睛看清楚的?”忽哲黛不可置信的看着樑簡。而更不可置信的人,是公西意。作爲糾纏樑簡一晚的人,此時她最想誇讚的是……樑簡這個騙子,演技也太自然,反應之快也是一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