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秀女的事已過去一年多,哪個宮都沒上水宮這麼冷清。”越芒丹絲毫不避諱,這一年多,她親眼看着公西意從榮寵的頂峰跌入谷底,“會不會有一天,我們要搬進冷宮裡住?”這一年,她治好了自己的眼睛,讓公西意對她的醫術刮目相看;這一年,她聽說了很多他的傳聞,回頭再看自己身邊人的時候,也能溫暖地笑出來了。
公西意和越芒丹坐在空蕩蕩的偏殿裡,她作畫越芒丹煉藥,也無所謂藥房和書房的區分,反正宮裡除了越芒丹和流姻兩個親近的人,其他的都是些臉生的侍女。
木紅一年前出宮,回到了慶州老家,嫁給了當地一戶不錯的人家。倒不是什麼大戶人家,但貴在書香門第,爲人老實溫和,並且木紅是正妻。今年年初就來信了,嫁過去第一年就添了個大胖小子,那戶人家姓周,孩子取名周玉全。
先帝遺女樑慕傾,打出事兒之後就轉由貴妃姜鬱洱撫養……儘管慕傾哭鬧着不願意搬離上水宮,但耐不過自己是生在皇家身不由己的事實。最讓衆人看清形勢的,則是賢妃公西意生下的三胞胎,竟也被過繼給了平南皇后忽哲黛,一下子就從庶子變成了嫡子。
正值戰亂,忽範兩家成了皇帝倚重的對象。範家英妃,也晉封爲正三品的德妃……宮裡還多了很多新面孔,公西意也認不清誰是誰。大多數人都不願意和上水宮沾上什麼交情,怕被連累。
“上水宮和冷宮,也沒什麼分別啊。”公西意只覺得自己的後宮生活就像是過山車,緩急無常,讓她自己也摸不着頭腦。今天自己還是皇帝捧在手心兒裡的寶貝,明天就變成遭萬人冷待的可憐人。可偏偏是一無所有的時候,她變得輕鬆了很多。
“你沒什麼打算嗎?”越芒丹失而復得的光明,讓她的眼睛變得更加漂亮,熠熠生輝,“樑簡也不至於真的對你如何。”
“怎麼不至於?他現在心心念念要滅了我二哥。”公西意嘆氣,“我答應他,這件事我親自動手。阿簡不是越玉龍,感情只是他人生很小的一部分,孰輕孰重他比誰都分得清。這麼多年了,要是連這點兒都不明白,我豈不是白混。”
“樑簡的心思我也能想明白,但是你在想什麼,我真的不明白。”越芒丹小心地將兩種液體混合,“一年前,我查到了害你早產的人,你卻說不想知道。西意,那可是想要害死你的人。樑簡怎麼對你,有他的立場,那你呢?你爲什麼還要在他身邊,因爲孩子嗎?”
“你可以查清楚的事情,阿簡怎麼會不清楚?”公西意只笑着,一點都不在意的樣子,“他不說,我就不問不追究。如今的這一切都是我自己選的,我沒什麼好後悔的,至於爲什麼不離開……芒丹,我不知道該去哪……”
“西意,我們是朋友,你說過的。”越芒丹陳述着,“不管怎麼樣,我都會站在你這邊。無論發生什麼,我的本事你是知道的,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你,哪怕是樑簡。皇宮的牆再高,我也可以帶你出去,只要你願意。”公西意感動地紅了眼眶,哪怕她失去了所有,也不曾失去朋友。
她和樑簡的未來,就好像在迷霧裡一般,她可以堅信兩人的相愛,卻不知該如何相守。兩人分分合合這麼多年,孩子也有了,也曾經幸福過快樂過痛苦過傷心過絕望過……這樣的棋局,該怎麼破。
是不是隻有她和方戈,同歸於盡,才能還天下百姓太平?
這樣的衆望,她承擔不起。
“芒丹,其實我是騙阿簡的……我說我親手去殺了二哥,但是我怎麼可能做得到?我殺不了任何人,只能殺了我自己?但是,我做錯了什麼?要用死來償還?”
越芒丹肯定道:“你一點錯都沒有,是他們男人太好鬥,既然他們要守着江山萬里,爭個你死我活,就讓他們去頭破血流好了。西意,好好的活着,爲這樣負心的男人,不值得。”
什麼是負心?只有背叛嗎?
還有深深的辜負,就像樑簡十年來對公西意的辜負。他永遠都在取捨,都在抉擇,都在權衡利弊。他是自控的王者,而公西意卻在感情裡流浪。曾許諾,卻相忘,從未傾心。
他愛她,從未愛過別人,但這份愛太單薄,不堪回想。
她愛他,步步忍辱退讓,但這份愛太卑微,不堪重負。
“芒丹,我也預料不到以後還會發生什麼,但我不想連累你和越玉龍。以你們的本事,自會在皇宮裡立足,也可在江湖中逍遙。你不可能保護我一輩子,我也不能耽擱你們一生。”
姬回雲和樑簡在勤思閣秘談。
“屬下依照賢妃娘娘的指示,找到了少安山的基地。但那裡早已不是製造炸藥的地方,而是方戈訓練機密人員的營部。屬下試圖喬裝進入一探究竟,可那裡看管森嚴,往來都用一種奇怪的符號做口令。”
樑簡沉思良久:“暗殺計劃執行的難度有多大?”
“幾乎不可能,哪怕是皇上親自動手,也不見得是方戈的對手。他的武功,沒人知道上限在哪裡……況且他做事異常警惕,毫無破綻,不是他的人,連他的面都見不到。除非……派人潛在他身邊,有朝一日……”
“沒時間了,誰都不知道他下一步會針對哪裡,你只要告訴我,成功的機率有幾分?”樑簡決定破釜沉舟,“如果算上利用無色,又能增加幾分勝算?”
“皇上……恕屬下直言,如果這件事可能……那隻能是賢妃娘娘。”姬回雲大膽道,“若是賢妃娘娘願意助大梁一臂之力,暗殺就有一半成功的可能性。”這絕不是他在胡說,查了許久那方戈唯一曾經有過的弱點,就是公西意。
“沒有其他人可選嗎?”
“還有一人,縱然勝算比不上賢妃娘娘,但也是有可能的。”
“誰?”
“正顯王府的百里夫人,她和方戈的關係……很特別。”
機會,就這樣放在百里澈的眼前,她從未想過,還能有再見他一面的機會。樑簡親自到正顯王府見了百里澈,自然沒有瞞着樑遠和烏扎蒙珞。
“你可願意?”樑簡併沒有抱太大的希望,畢竟百里澈如今已經爲人妻爲人娘,但是總要試一試的。
“皇上的意思是,要我去刺殺公西誠?哦不對,現在應該叫方戈。”百里澈笑了,她在正顯王府這幾年,快要瘋掉。她甚至每每都想掐死自己的孩子,這孩子就是她人生的敗筆。但是礙於姐姐百里晟的壓制,她才安分着不生事。
她何嘗不恨百里晟,但她更恨公西誠!
是他拋棄了她!他當然該死。
“百里澈當然願意爲皇室效勞。”百里澈小的動人,樑遠只低頭不語。“不過皇上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什麼條件?”
“百里澈此行,大抵是保不住這條命了。”百里澈停頓了一下,“可是,姐姐對我的養育之恩,我還沒有報答。若是皇上准許我姐姐百里晟入朝爲官,我願意用自己的命去搏方戈的命。”
“好,無論你此行成功與否,朕都許諾你,讓你姐姐拜在姬夫人名下,學習從政。”樑簡微笑,“不過,真不希望再見到你,明白嗎?”
“我懂。”百里澈的眼神,定定看着樑簡,“我會給皇上一個好消息的。無論成敗,我都不會再踏入大梁一步。”
“這……”樑遠想要制止,畢竟這是他孩子的生身母親。
“煩請王爺、王妃……忘記百里澈的存在,就當我從未來過。孩子是王府的孩子,是王爺王妃的孩子,與我沒有半點兒關係……”
樑簡回到皇宮的時候,皇宮早已亂成一鍋粥。
正清宮裡,忽哲黛和越芒丹都直直地跪着,徐恩站在一側,不敢言語。樑簡看起來,很平靜,平靜地使空氣都凝結起來,所有的事情都沒有一點兒頭緒的時候,偏生出了這麼大的亂子。是他,高估了丫頭還是低估了?
“說吧,到底是怎麼回事。”
“臣妾今日一直在內務府,聽女官清算去年宮裡的開支用度。誰知回到宮裡,發現緣緣不見了……想着是不是乳孃帶出去了,可乳孃們都在,一個都沒少……於是臣妾就去了上水宮,想着孩子在賢妃那裡……可……”
“可是,連賢妃都不見蹤影了是不是?”樑簡反問道,語氣頓時變得凌厲起來,“越芒丹,你是上水宮的女醫,日日陪伴賢妃身側,你就沒什麼想說的?”越芒丹擡起頭,毫不遮掩地瞪着樑簡:“沒什麼想說的。”本來進宮,就是爲了讓越玉龍在姬家人面前揚眉吐氣的,但是姬回雲和姬路遲一直都是樑簡的左膀右臂,哪怕越玉龍的醫術再高明,也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御醫,在宮裡還要看女人的臉色。
這樣的事情不做也罷。之所以沒有跟西意一起離開,是因爲還有話跟樑簡說,不說她不痛快。“越玉龍呢?”樑簡問道。越芒丹燦爛地笑道:“恐怕已經出了源京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