派出去找柳青青的人天黑之後悉數回來稟報,方圓十公里不見柳青青的影子,一個大活人就這樣消失了。
當初爲了避開各方的眼線,高浩成特意選了這個四面環山的小村莊落腳,以柳青青現下的身體狀況,根本走不遠。有兩個侍衛悄悄議論她怕是遇到了野獸、遭了難,這話剛好被心急如焚的高浩成聽到,當即命人將侍衛杖責一百,且親自帶人出去尋找柳青青的下落。
這一找就是整整一晚上,等到太陽再次升起,高浩成不得不面對再次失去柳青青的事實。只是這一次的失去與以往不同,這一次不是他鬆開了她的手,而是她想方設法離開了他。
因爲是她第一次主動離開他,他才覺得格外的痛,恍恍惚惚想起她曾經說過的話,如果有一天她決定離開,他不能阻攔,也阻攔不了。
他忽然有些憎恨柳青青,以往那麼艱難她都能咬牙跟他在一起,置她家人的安排於不顧,儼然一副要愛他到地老天荒的架勢。好不容易,他被感動了,想要與她攜手到老,可她卻翻臉無情,苦心積慮的從他身邊逃走!
她若真能逃成功也就罷了,他總有機會將她抓回來!他相信人心是會變的,就像當初他喜歡嶽湘荷不喜歡她,如今不也變成喜歡她而不喜歡嶽湘荷了嗎?只要能找到她,他總能等到她再次愛上他的時候。
可是,這所有的設想,都有一個大前提,那就是她能活着!他擡頭看向結了霜的茫茫荒地,一顆心不斷下沉,沉得他無法喘息。晚冬的晨暉依舊冰冷,照在死氣沉沉的枯枝上面,顯得肅殺無比,這樣的環境好像能夠將一切生命都吞噬下去。
高浩成不喜現在的感覺,他不相信一向詭計多端的柳青青會死得如此窩囊,死於蠢笨的野獸利爪之下。
可是,他又找不到更好地解釋,只能倔強的再次騎馬在周圍尋找。接連跑死了兩匹馬,跟隨他出來的侍衛多次勸解,卻被他冷冷的喝斥下去,直到最後他下令若是再有異議以謀逆論處,衆人終於不敢再勸,只能跟着他盲目的尋找。
眼看着太陽再次落山,高浩成的心越來越冰冷,莫說現下柳青青病入膏肓,即便她身輕體壯,到底也只是一個女人,如何能夠在山野裡生存一天兩夜而不被凍壞又避過野獸的襲擊?
他覺得自己隨時可能發狂,不敢停歇,只能像個木偶般繼續尋找。
在他完全失控之前,派出去的探子終於前來稟報柳青青的行蹤:她被一羣可疑的人帶走,此時正在離此不遠的山頭安營。
高浩成聽到對方不過三十多人,且帶頭的男子與高子明相貌極爲符合,他立時按捺不住,當即將附近的死士和侍衛全部召集到一起,前往探子所說的山頭。
冬日的白晝太短,不等高浩成帶人趕到山頭,夜幕早已經降臨,清冷的殘月掛在天邊,久經沙場的男人們習慣了夜行,這點月光已經足夠他們看清楚前路,遂爲了防止打草驚蛇,高浩成下令衆人一律不得使用火把。
他的人從四面八方陸續趕來,越集越多,行到山腳下時已經有四五百人。
衆人遠遠就能看到山上升起的火星子在跳動,寒風中飄蕩着隱約的歌聲,似乎是山上的人兒
正在作樂。
高浩成聽到歌聲本就不好看的臉更加陰沉,擡頭看去,依稀見到一個人影正坐在火堆旁邊,雖然天色黑、距離又遠,可他能肯定那就是柳青青!還有她旁邊坐着的男人,就是化成灰他也能認出來,正是與他同根生,此時卻不共戴天的高子明!
柳青青費勁千辛萬苦從他身邊逃離,就是爲了和和高子明團聚,此時兩人正在山上烤着火、唱着歌,就像是草原上互相愛慕的年輕男女,以溫馨而直白的方式訴說彼此的衷腸!想到這裡,高浩成緊緊握住了腰間的利劍,一雙眼睛死死盯着高子明,若是可以,他真恨不得立刻將對方挫骨揚灰!
他傳令死士,將山下的路全部堵死。此山並不算高大,加之有一面是斷臂懸崖,懸崖之下亂石叢生,根本沒有道路,三百人已經足夠將下山的路全部堵死!
高浩成想到了甕中捉鱉一次,此時的高子明在他眼中已經完全落入他的網中,掉腦袋是早晚的事情。只要他這個漁夫慢慢將網收緊,他就是插翅也難逃!
念及此,他一改方纔小心翼翼的舉動,令大家將火把點起,而後帶着一百多個親衛,騎着馬兒一路狂奔上山。
一股即將報仇成功的強大快感駕馭了高浩成的心,他與高子明的恩恩怨怨將在今天全部算清!
不管以前的高子明怎麼想,這一刻,他必須面對一個現實:天下只有一個帝王,柳青青只有一個丈夫,那就是他高浩成!
高子明,對於天下而言不過是短命的竊國賊;於柳青青來說不過是個匆匆的過客,終究會被她拋諸腦後!
越想高浩成越得意,等他騎馬到山頭半山腰時,山上的人已經發現了他們的行蹤,慌亂中,不斷有侍衛往下衝,試圖闖下山去,自然被他的人悉數斬殺。
山上的火把越來越暗,越來越少,顯然是高子明企圖隱藏自己的行蹤。
高浩成冷笑,這山上山下全是他的人,除非高子明是會打洞的老鼠,否則又能掩藏到哪裡去呢?
等一行人終於趕到山頂,高浩成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懸崖邊上的高浩成和柳青青。剎那,恐懼如同奔涌的洪水,將高浩成心裡的喜悅悉數衝散。
他抓緊了繮繩,猛然將馬停下,眼睛直直望着柳青青的背影。透過幾棵如同鬼魅般林立在山上的樹木,柳青青在他眼中十分不真實,好像是靈動的妖狐,隨時可能隨風而去。
“青青……”他下了馬,小心翼翼的喚她,一步一步向着她靠近,生怕驚動了她。
可是,面對山崖站立着的柳青青沒有絲毫反應,只是與一般的高子明緊緊依偎在一起,好像這世上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將他們分開!
眼看着高浩成離她們只有百步的距離,柳青青和高子明終於有了動作,他們互相望彼此一眼,然後在高浩成面前,縱身一跳,跳到了無盡的懸崖裡。
高浩成大喊:“不……”
然後,他向着山崖拔足狂奔。
他奔跑的速度實在是太慢了,而跳崖只需要一個眨眼間的功夫就能夠完成,等他趕到山崖邊上,高子明和柳青青早已經沒有了蹤跡,只有崖邊幾縷掛在石頭和樹枝上的衣角提醒着他方纔發
生了什麼事情。
高浩成的大腦裡一片空白,怔怔的看向黑暗的崖底,冰冷的風呼呼從他耳邊咆哮而過,可在他看來,世界彷彿一瞬間全部靜止了般。
跟隨他而來的侍衛紛紛圍在他身後,時刻注意着他的動靜,生怕他一個想不通就跳了下去。
還好,他是理智的,並沒有做出什麼衝動的事情,只是呆呆的看着山崖底下。
侍衛們不敢上前打擾他,一個個幾乎屏住了呼吸,陪着他一起站在山崖邊吹冷風。
忽然,他痛苦的抱住自己的腦袋,只覺得天地之間一片白茫茫,白得他看不見其他任何東西。耳邊呼嘯的風聲似乎也變成了地獄裡的鬼魅吟唱,一聲一聲催着他的魂魄離體,讓他再也找不到活着的感覺。
見狀,一個個侍衛被嚇住,眼睜睜看着他像是個瘋子般狠狠敲打他自己的腦袋。半響,侍衛們方纔反應過來,上前攙扶住他,欲阻攔他傷害自己的舉動。
“主子,您節哀順變,夫人他已經去了!”
“主子,您的安康關係到天下,主子一定要保重呀!”
“主子,主子……”
這一句一句的勸慰高浩成絲毫聽不到,他只知道自己的心口很痛,撕心裂肺的痛。好像有人拿着刀子在他的心頭狠狠的剮,將他心裡最嫩、最鮮活的那一塊肉剮了出來。
他狠狠打自己的腦袋,想要將那可怕的鬼魅吟唱給打出去,有一個大膽的侍衛上前,阻止了他的這一舉動。
隨即,他不再敲打自己的腦袋,轉而開始狠狠捶打自己的心口,似乎這樣就能讓心口的疼痛消除。
他這樣子實在是太過可怕,侍衛們顧不得尊卑,齊齊說了一聲‘主子,恕罪’,便上前拉住他的手腳,讓他再無法動彈。
他卻像是被激怒的雄獅,死死咬住牙關,圓睜着雙眼,不斷的咆哮。
四五個侍衛使出吃奶的力氣,才勉勉強強將他困住。他起初還奮力掙扎,到了後來,身上的力氣都耗盡了,心裡的悲哀也發泄了不少,他終於冷靜下來,不再發狂。
“放開朕……”他聲音低沉而喘息,聽在衆侍衛的耳裡只覺得膽戰心驚,不約而同用力抓緊他。
“放開朕……朕現在很清醒!”高浩成眼裡的焦距逐漸聚攏,眼神不再像剛纔那般迷茫和渙散,一字一句的說到。
侍衛們面面相覷,終究不敢惹惱他,慢慢鬆開了手,恭敬的退到一旁,可到底還是不太放心,一雙雙眼睛時刻注意着他的舉動。
高浩成此時是真的冷靜下來,心依舊很疼,但是他能將這疼痛控制住,低頭看向那似乎深無邊際的崖底,道:“朕要去崖底找她。”
衆人聞言立刻驚住,大家看了看黑不見五指的崖底,有人小聲說道:“主子,這山崖少說有二十丈高,下面全是亂石,夫人她……”
“她不會有事的,朕要去將她找回來!”
“陛下,這天色已晚,且並沒有路下到崖底,不如讓我等下去尋找,陛下……”
高浩成對於侍衛的勸阻無動於衷,視線依舊盯着崖底,鄭重道:“朕要親自去,無論她是死是活,朕都要將她找回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