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幾隻雀鳥在窗戶外面的樹枝上面吱吱喳喳的叫,叫得清脆而歡快,叫得這幾日十分貪睡的柳青青無法再入睡,索性起身洗漱。
一向與她形影不離的高子明不知道去了哪裡,只剩幾個下人侍候她。
按照高子明的吩咐,下人們侍候她洗漱後便立刻端來了早膳,看着柳青青一口一口吃下去。柳青青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生活,走到哪裡都被幾個人盯着,心裡明白是高子明的一番好意,雖然沒有什麼胃口,卻極力配合,將粥和點心吃了大半,這才放下筷子摸了摸飽脹的肚子。
屋外的雀鳥叫得更加歡快,在一旁的時候的丫鬟雙喜是個極爲討喜的人,嘴巴也甜,指着一隻站在枝頭的雀鳥,道:“夫人,今天雀鳥叫得歡,莫不是夫人和老爺有什麼大喜事吧?”
柳青青笑笑,沒有說屋外的只是幾隻小鳥而不是喜鵲,沒有報喜的說法。過多了平靜的日子,她的心態顯得更加平靜,很多時候是不會和別人發生分歧的,也願意承別人的好意,雙喜願意這樣奉承就讓她去吧。
就在這個時候,門外傳來了高子明哈哈的笑聲。雙喜聽到,越發笑得歡快:“夫人,您聽老爺這麼高興,會不會真有什麼大喜事?”
柳青青狐疑的看了雙喜一眼,要說高子明到了這裡雖然生活開心,卻極少這麼失態的大笑,難道真的遇到了什麼高興事?
可是,對於他來說,有什麼事情值得他如此高興?
柳青青剛剛站起身,高子明已經大步走了進來,手裡拿着一張紙條,對柳青青揚了揚,極爲神秘的說:“青青你猜,這上面寫了什麼?”
柳青青搖頭:“我猜不出來,不過看你笑得這麼開心,一定是大喜事情。”
“確實是大喜事情!”高子明說着,微微一頓,也不避諱身邊的下人,眼前的下人都是跟隨他出生入死的死士,對他們的來歷十分清楚,直接道:“耶律竟死了,我大齊的禍患總算是消除了……”
柳青青微笑,高子明是個矛盾的人,雖然爲了皇位和權利他挑起了戰亂,可是作爲皇族、作爲一個血性的男子他卻不能容忍外族踐踏大齊的河山。這些時日他雖然身在江南,卻無一刻不關心邊疆的戰局,耶律竟死了,大齊戰勝,他這纔是真正的安心!
高子明嘴角帶着笑意,繼續道:“除了這個而外,還有一樁喜事,你猜是什麼?”
還有一樁喜事?柳青青猜不出來,乾脆嬌嗔道:“我整天呆在院裡,對京城的事情一概不知,你讓我猜我怎麼能猜得到?”
“你和你的父兄可以團聚了!”
柳青青有些反應不過來,傻乎乎的看着高子明:“可以團聚了?他們不是在京城嗎?你要帶我回京?你不是說……”
高子明伸手用力揉了揉她的腦袋,用寵溺的語氣道:“當然不是帶你回去,昔日的高子明和柳青青已經死了,現在只有黃老爺和黃夫人。”
“那……”
“是你的父兄已經辭官還鄉了。”
“辭官還鄉?”柳青青乍聽此消息感到很意外,可是細細一想又覺得是情理之中的事情。高浩成素來猜忌柳家,當初柳家手握大權且行事妥當時尚且要被他排斥,如今柳家已經和叛臣兩字沾上了邊,縱使打敗耶律竟的功勞能夠讓柳家暫時安然無恙,誰又能保證高浩成什麼時候會翻臉呢?
畢竟,柳家不是岳家,柳家有的只是一個已經死去的柳青青,岳家卻有一個高浩成鍾愛一生的嶽湘荷!
柳青青自嘲的笑了笑,喃喃道:“這樣也好,這樣也好,父親年事已高應該享享清福了。至於哥哥……縱使心懷天下,可保不齊功高蓋主,急流勇退纔是英明之舉。不然,哪日高浩成找到機會對他下手,別說他,恐怕整個柳家都難逃厄運。”
高子明聽到柳青青的話,憶及探子的消息,心裡知道她是誤會了高浩成,以爲高浩成有心對付柳家。他張嘴,想將知道的事情告訴柳青青,可想了想,告訴她又怎麼樣呢?難道要她死而復生回到京城去陪高浩成?
放她走他是萬萬做不到的,如今他捨棄了江山,唯有一個美人在跟前,若連美人都丟了……
高子明制止自己的胡思亂想,道:“是呀,我那兄長對你們家裡的人不滿已久,想來岳父和子贊就是顧忌到這一點才選擇在這個時候
離開。”
說着,他一頓接着笑道:“不管怎麼樣,這對於你來說是件好事情,他們辭官還鄉已經是尋常人,我那兄長和京城裡的其他人再也不會盯着他們,也沒有人會管他們的行蹤,我這就修書一封,將你的消息告訴他們。他們若是知道了定然高興不已,若是可以,我們還能在此等候他們前來一聚!”
想到能夠再見柳燃和柳賀,柳青青自然是開心的,她這個半路的柳家小姐得到了他們的疼愛和照顧,早已經將他們當成了自己的親人,雖然沒有辦法回到原來的世界裡見到原本的親人,可是有了高子明,又有柳燃和柳賀,她不也有一個健全的家了嗎?
她有些迫不及待,雙手緊緊抓住高子明的衣袖,本來想要催促他快些修書給柳賀,可是轉念一想,她有些擔心,小心問道:“這樣……安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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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纔我已經說過了,岳父和子贊現下沒有官職和權力,即便是我那多疑的兄長也不會再注意他們,我們邀他們到江南來萬無一失,只需要叮囑他們不要走漏風聲便是。”
柳青青心裡有些不安,可是想要見到親人的渴望令她將這絲不安強行壓了下去,只當自己太過多疑,歡歡喜喜的陪着高子明前往書房給柳賀父子寫信。因爲擔心信被他人看去,高子明的書信很隱晦,只以故人的名義邀請柳賀和柳燃前往江南一聚,當然爲了讓他們想到他和柳青青尚在人世,他還特意提及一件只有他們知道的瑣事。
這信一送走,柳青青便開始等待柳燃和柳賀的到來,想着他們可能會不習慣江南的氣候和飲食,她打算進城採購一些柳家人常用的東西。
高子明見她難得如此高興,不但不阻止她,還特意與她一起前往。
要買的東西原本只有幾件,可是一路逛下來,柳青青買了一堆東西,從牀單被褥到食物茶葉,整整裝了兩輛馬車。
天就要黑下來,柳青青興致卻很高,看她像個小孩子般激動,高子明便由着她去,末了還攛掇着她再玩一玩,大不了今晚上住在客棧裡。
到了這個世界以後,柳青青頭一次玩得如此高興,想着回去也無事,索性打定主意去買些嬰孩用的東西,晚上便在客棧裡宿下。
高子明雖然已經不是王爺更不是皇帝,卻爲他和柳青青的未來生活準備了很多金銀珠寶,因而在吃穿用度上面從來沒有虧待過柳青青,此番投宿自然要挑選最好的客棧。
他們乘坐的馬車停在縣城裡最好的客棧前,柳青青探身出去,看到大大的招牌——榮福客棧四個字,還來不及感嘆客的門面功夫做得很好,便被在客棧門口搬東西的小二給驚住。
這個小二是個年紀四五十歲的瘦弱老人,滿頭白髮,一臉滄桑,搬着一袋大概是麪粉的東西,顫巍巍的往客棧裡面走去。若只是個普通人也就罷了,偏生他是高浩成曾經十分寵愛的太監總管——戴立國!
自從她和高浩成逃離京城前往蜀中便再也沒有看見過戴立國,不是沒有意料到他的下場,只是她不忍心想而已。當時把握朝政的人是高子明,身爲高浩成曾經的心腹太監,高子明怎麼會讓他活下去呢?
如今見到戴立國活着,雖然活得很艱苦,還是大大出乎了柳青青的意料。她想詢問高子明當初他是如何處置這些宮裡奴才的,可是話到嘴邊她又重新嚥了下去,依照皇族的思想,這些奴才和奴婢根本就是下等人,他們的死活對於他們來說微不足道,高子明怎麼會大發慈悲放過他們呢?
想來,應該是起火以後,戴立國尋了機會逃跑了。
既然遠離了是是非非,柳青青便不願意再次看到殺戮,更不願意高子明的手上沾上他人的鮮血。
她轉身,一把抓住高子明的手,道:“老爺,我心慌。”
正準備走出馬車的高子明聞言果然停住了動作,忙將她小心扶坐在位置上,低聲道:“可是累着了?還是……”
柳青青的餘光往客棧瞥了一眼,此時戴立國已經搬着袋子往客棧的裡面走,想來很快就要進到柴房了。柳青青盤算着他的那一身裝扮絕不會是在前面招呼客人的小二,恐怕只是在後院打雜的苦力,只要等他搬完東西再進去,高子明一定不會見到他,更加不會生出殺人滅口的打算。
主意打定,柳青青軟軟的靠在馬車壁上,有氣無力的說:“無妨,大概是累了
,容我休息片刻再出去。”
高子明點點頭,坐回她身旁,從小茶几上面的茶壺裡倒了一杯水給她。柳青青接過去,不緩不慢的喝,待發現客棧門口堆積的最後一個袋子被搬走,她這才長長鬆一口氣,對高子明說道:“走吧,我沒事了。”
高子明攙扶着她,小心下了馬車,進到客棧的大廳裡,柳青青環視一圈,果然沒有見到戴立國。
睡在上房裡,柳青青無論如何也睡不踏實,想着戴立國可憐的樣子,她同情心瞬間氾濫起來。大概是做了母親的緣故,此時她的神經比以前更加脆弱,做事情也更加優柔寡斷,她一邊想要幫助戴立國,一邊又理智的知道不能見到戴立國。不然,高子明或許會殺他滅口,也或許戴立國將她和高子明的行蹤告訴別人……
可是,戴立國這個人對人一向和善,對她也很好,雖然在宮裡時他是高浩成的心腹,難免幫着高浩成某還算別人,對她卻一直很友善……
想到曾經他在宮裡過的日子,再想想現下的處境,她難免會傷懷。
最終,她的良知打敗了她的理智,她偷偷摸摸起身穿好衣服,拿着高子明交給她的一些碎銀下了樓。
她有孕在身,高子明怕傷到她,從未與她做過一天的真夫妻,最近幾日她肚子越發出懷他更是不敢與她同牀,怕擠到她。因而,她半夜出去時沒有遇到什麼阻礙。
她走到樓下,廳裡一片靜謐,只有櫃檯後面坐着的小二在呼呼打着呼嚕。她心裡有些猶豫,還是不打算與戴立國見面,糾結着要不要委託小二幫忙。或者,向店小二打聽戴立國的住處,然後悄悄將銀兩送到他的住處去?
她在大廳裡站了會,準備上前向小二打聽戴立國的住處,誰知道,後院傳來了輕微的腳步聲,她立刻回頭看去,對上了戴立國那雙充滿疲憊的眼睛。
看到她,戴立國很吃驚,半響才反應過來,顫顫巍巍準備跪下:“娘娘……”
柳青青小心的看了小二一眼,疾步上前,阻止了戴立國向她參拜,道:“噓,你過來,我有話跟你說!”
戴立國立刻會意的點頭,不敢再多言,任由她拉着走到了角落處。
“娘娘,您怎麼會……”
“這裡沒有什麼娘娘,你認錯人了!”聽到戴立國還在稱呼她爲娘娘,她的神色冷了下來,在戴立國倉皇無措的眼神下,半是警告半是勸慰的說道:“剛纔我看到你生活艱辛,有心幫助你,可是……不知道你是不是值得我幫助……”
“娘……夫人,奴才……我……”
“好了,多餘的話我也不想聽,我只要你保證以後絕不向別人提起見過我的事情。”
戴立國想到前段時間聽到的消息,陛下早已經昭告天下說皇后薨逝了,如今她卻活生生站在他的面前,這裡面一定隱藏了不少皇家的秘辛。若是以往,戴立國定會將此事作爲他討好高浩成的籌碼,可如今他朝不保夕,哪裡能夠想那麼多?只能哽咽着點頭,看柳青青的目光越發柔和。
柳青青其實也不在意戴立國是否會答應,畢竟他此時只是個遠離皇城的小二,就連進宮的機會都沒有,如何能夠去告密呢?
她嘆一口氣,想到自己剛纔的口氣太過嚴厲,遂放柔聲音道:“這裡大概有五十兩銀子,你拿去做個小本買賣吧!若我沒有記錯,你也是五十歲的人了,不能再幫別人幹苦力了,要是順利,再認個義子防老吧!”
一席話,說得戴立國老淚縱橫,想當初,高浩成無緣無故被燒死在宮裡,高子明又趁機讓萬壽宮裡的奴才殉葬,虧得他在宮裡早就養出了一雙火眼金金,趁亂早早逃跑了,這才撿回了一條小命。千里迢迢到江南,本是打算投奔家中的子侄,要知道以前他發達時家裡人都受過他的好處,誰知道他們不但不認他,反而想要謀害他,以免受到他的牽連……
他幾番輾轉,纔到這個小縣城裡做打雜的苦力,與以前的錦衣玉食相比,真是身處地獄。
如今,有個人關心他,還是昔日的主子,他如何能不感激?
他雙手接過銀兩,顫顫巍巍跪到地上,想要謝恩,可是想到柳青青的警告,只能默不吭聲的叩頭。
等他叩完頭,再擡起頭時,柳青青早已經走了,若不是他手裡沉甸甸的銀兩尚在,他機會以爲自己剛纔是在做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