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青青睜開眼睛,頭頂是陌生的簡陋房樑,身下所用的是粗布厚棉,兩扇窗戶被一層層厚厚的黃紙糊着,屋裡很暖和卻有一股子難聞的嗆鼻味道,大概是因爲用了劣質的炭火。
將四周打量一圈後,柳青青很肯定這是一間普通的農舍,即便緊閉着房門她依稀能夠聞到牲畜糞便味道,還有窗外時不時傳來的雞叫。
柳青青很奇怪,她怎麼到這裡來了?高浩成危難中放棄了她,還是遇到了新的敵人將她抓到了這裡?
正想得出神,門吱嘎一聲被打開,一陣凌厲的冷風呼嘯着灌到屋裡,令柳青青打了個寒戰。她扭頭望去,進來的人她認識,是鄧渭找來侍奉她的丫鬟,好像叫做翠珠。
翠珠見她醒了,十分開心:“夫人您醒了?可有什麼不適?”
柳青青注意到翠珠對她的稱呼發生了變化,前段時間她一直稱呼她爲娘娘,如今改稱夫人,態度如此小心是爲了什麼?她不動聲色的問:“這裡是哪裡?我們怎麼會在這裡?”
“夫人生了寒症,老爺體恤夫人,所以特意找了這處幽靜的農舍給夫人靜養。”
柳青青笑,口氣譏誚的說:“老爺有心了,若有機會與他見面,我定要好好謝謝他的體貼,給我找了這麼一處舒適的地方。如今,只能讓你轉達我的謝意了。”
翠珠如何會聽不出她嘴裡的諷刺,卻當做聽不到,呵呵一笑,說:“老爺一會便過來,無需奴婢轉達,夫人亦可向老爺致謝。”
老爺一會便過來?柳青青吃驚,高浩成竟然留下來了?她越發不明白高浩成的做法,現下戰事吃緊,他作爲一個帝王,理當和他的臣民站在一起,怎麼會和她躲在這個不知名的小地方呢?
稍微一想,柳青青想到了答案,定是因爲遇到了外在的危險,爲了躲避他人的耳目,高浩成索性將一行人兵分幾路,帶着她來到他最不可能來的小村莊裡,以便逃過敵人的追擊!
“夫人,這是張先生命奴婢熬的藥膳,能驅除寒症、強健身體,夫人趁熱喝了吧!”說着,翠珠將菜盤放到桌上,將柳青青攙扶着靠坐在牀上。
柳青青壓下心底的不安,老老實實將一碗充斥着中藥味的熱燙喝下去,熱燙不好喝,滑進食道里卻讓她舒服得想要喟嘆,溫暖立時從胃部蔓延開,鼻頭不覺溢出幾滴汗水。
“老爺現在在做什麼?”喝完湯,柳青青接過翠珠手裡的白絹擦了擦嘴,漫不經心的問到。
“有一些家務事需要老爺處理,大概半個時辰就能過來了。”
“哦!”柳青青點頭,並不追問所謂的家務事是什麼,抿脣想了想,指指門外:“我躺得手腳發軟,可以出去走走嗎?”
“噗嗤!”翠珠一下笑了出來。
“你笑什麼?”
“夫人真是病糊塗了,夫人是主子,想要去哪裡就能去哪裡!何須問奴婢?只是……現下夫人身子還未好利索,趙先生吩咐不能讓夫人受寒,若是夫人實在很無聊,可以穿厚些,奴婢陪夫人在附近走走。”
眼前這個奴婢的態度很恭敬,柳青青又開始想原來困擾着她的問題,這一次高浩成到底要利用她做什麼,天衣無縫的安排、深情款款的態度還有對下人們的約束……
依照她對高
浩成的瞭解,他越是在她身上下功夫,他所要求的回報就越大。
她看向翠珠,搖搖頭:“不要你陪,我就想一個人轉轉。”
翠珠爲難:“夫人,您的身子不利索……”
柳青青沉了臉:“你不是說我是主子嗎?怎麼又敢質疑我的決定了?你若真將我當成你的主子,就快些將衣服拿過來,我要出去!”
翠珠忙閉了嘴,小心從桌邊一個暗紅的箱子裡取出衣服,爲她穿上。
門一開,凌厲的寒風撲面打來,柳青青深吸一口氣,下意識眯着眼睛,站在門邊等了等,等自己適應這要命的寒冷,才邁步走出去。
這裡顯然是南方的一個小村子,地上沒有厚可及膝的白雪卻有霜白蓋草,空氣裡漂浮着一顆顆快要凝成冰的水汽,刺得她毛孔不斷收縮。
柳青青擡眼看去,不遠處果然有個雞舍。四周是不算高的籬笆牆,牆內房屋簡陋,就屬她住的這間最好最新。院子雖然比不上大戶人家的庭院卻也很寬敞,估計有六百個平方米,四周站滿了穿着布衣粗服的侍衛。
她無聲的笑了,難怪翠珠剛纔會允許她獨自出來,這裡裡外外全是高浩成的人,她一個走十幾步便會氣喘吁吁的人如何能逃出去?
侍衛們目不斜視,任由她在院子裡四處打量,可柳青青很清楚,他們一雙雙眼睛其實都放在她身上,只要她試圖走出去,他們一定會上前阻攔。
現在的她沒有折騰的力氣,自然不打算去嘗試逃跑,只能像個七老八十的病弱般小步小步的在院子裡一動,走到東腳才發現後面紅磚修成的房,雖然看上去依舊簡陋,她卻不由被吸引着向它靠近。
她用了不少時間,可卻只邁出幾步路,而後便艱難的扶着牆角喘氣。
許是順風的原因,柳青青能夠清楚聽到屋裡人的談話,那所謂去處理家務事的高浩成也在裡面!
“高子明那邊有什麼動靜?”這是高浩成的聲音,放眼天下,也就只有他敢直呼高子明的名諱!縱使高子明是叛賊,可他到底也是皇家的血脈,旁人哪敢如此放肆!
“管家已經按照主子的吩咐給高子明和柳燃分別送了消息,高子明未見行動,倒是柳燃有些坐不住,當天夜裡就跑到大帳中與柳賀商量對策。”這個聲音柳青青不認識,想來是高浩成的心腹。
“都商量了些什麼?你可聽得見?”
“柳家父子一向小心,我們的探子無法靠近!”說到這裡,那人微微一頓,擔憂的問:“主子,若柳家父子不出兵抗擊耶律竟,反而和他聯手,那我們……”
“不會!”高浩成十分肯定,說完他便開始沉默,似乎在思考什麼重要的東西。好半天,方纔幽幽開口:“柳燃和柳賀將柳氏看做掌上明珠,他們知道是耶律竟殺害了柳氏,只會和耶律竟血戰到底。”
“可……可現下北面的兵權並不在他們手中,他們會不會心有餘而力不足?再說,高子明要是阻撓……這個計劃只怕……到時候,若京城被耶律竟攻下,只怕天下人會怨聲載道……”
“不用擔心,按照我的吩咐行事即可!柳家雖然現下沒有了兵符,可他們在西北將士的心裡是無冕之王,只要他們誓死抗擊,登高一呼便有萬衆響應,至少能死守西北一線
三月有餘!”
柳青青靠在牆上,腦袋仰起,雙眼迷濛的看着蒼茫茫的天空,越發對高浩成佩服。素來知道他是個擅長權謀的男人,可卻不知道他將權謀之術已經修煉到如此爐火純青的地步,竟然能夠在她一個區區小女子的身上一而再再而三的找出下手處,此番更是做出如此大的文章!
他想要與高子明一決高下,卻又害怕高子明將耶律竟放進來,到時候山河破、大齊亡,他無顏面對天下。於是他想出利用她,利用她這個柳家女兒,讓柳家人以爲她被耶律竟殺了,讓柳家人不顧一切的爲她報仇。
縱使不懂得帶兵打仗的事情,柳青青也能肯定柳家上當的後果:柳家人會不顧一切調集西北將士對抗耶律竟,那些將士很可能原本是用來對抗他高浩成的!他高浩成不費吹灰之力,便能一下解決兩個心腹大患。如果高子明不允許柳家調集將士與耶律竟決一死戰,又剛好對柳家人不滿,高浩成還能達到一箭三雕的目的,順帶着調撥高子明與柳家的關係!
想到這裡,柳青青真想要衝進去,對高浩成大喊三聲佩服!
可惜力不從心,她這副破敗的身體讓她無法像個正常人般跑跳。她艱難的吸氣,空氣裡那冰冷的水滴一點一點竄到她的肺裡,這些水滴似乎真的凝結成冰,尖利的棱角劃傷了她的氣管和肺臟,令她嗓子眼中充滿了濃重的血腥味。
她猛力的咳嗽,想要將卡在氣管裡的東西咳出來,卻扯動了肺臟,一陣強力而尖銳的疼痛從肺臟生出,於是她知道,什麼纔是真正的撕心裂肺!
她真想用手將她的胸口剖開,將她的肺臟抓住來撓一撓,不要再讓她悶,不要再讓她疼。
這時候,門吱嘎一聲被打開,耳邊響起高浩成驚訝的聲音:“青青,你怎麼在這裡?”
她扭頭,臉色慘白而痛苦,扯了扯嘴角竟然扯出了一絲笑容:“想出來走走,走到這裡走不動了!”
她話落,也不知道高浩成是否對她產生懷疑,疾步走向她,然後彎腰一把將她打橫抱起。
柳青青沒有抗拒他的懷抱,此時的她已經疼得沒有一絲力氣,只能無力的依靠在他懷裡,心裡只有一個念頭,一定要逃出去,一定要逃出去!
她不能理解他的心懷大志,不能理解男人的憂國憂民,她只知道耶律竟就像是一批兇狠的狼,如果大齊沒有亂他不敢動作,可是如今大齊亂了,且兵力和物力都嚴重不夠,耶律竟一定會抓住這個機會狠狠在大齊這頭綿羊身上咬下最肥的肉。
迎頭對抗的人,都會遭受到狼的兇狠打擊,如今柳家勢力大不如前,若是和耶律竟對抗……柳青青腦海中浮現出看有關楊家將的電影,兒郎全戰死,滿門徒悲傷。
她滿眼的悲哀,無聲的問已經死去的‘柳青青’,如果早知道會這樣,她當初還會歡心歡喜的做高浩成的妻子嗎?
死去的亡魂自然不能給她答覆,可是柳青青隱約猜得到答案,她如果知道會這樣,一定不會將心交給高浩成,想必原來的‘柳青青’也與她一樣想法!
她想,高浩成即便打贏了高子明,有機會援助西北的將士也多半會作壁上觀,等着她柳家人全部戰死,再慢條斯理的帶兵親征,最後驅除韃虜、消滅亂臣,贏得生前生後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