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不知心恨誰(四)

恰逢休沐日,不用早朝,高浩成命戴立國將鳳寧宮裡的侍婢抓到萬壽宮後,沒有假手他人,而是親自審問。另外,又讓戴立國到康王府傳話,要高子明帶領禁衛軍秘密捉拿逃跑的柳青青。

面對高浩成的審問,鳳寧宮內的侍婢們說辭一致,都道夜間入睡時柳青青確實在寢殿中,守夜的奴婢根本沒有人看見她走出寢殿。

高浩成面色鐵青,以爲鳳寧宮內的奴婢有心隱瞞柳青青的去向,遂讓戴立國帶了幾個太監對鳳寧宮裡的奴婢進行嚴刑拷打。

發生這些事情時,柳青青和高子明尚在宮外,眼看要天亮,但柳青青難得出來一次,想到她歷來有睡懶覺的習慣,奴婢們不會擅闖她的寢殿,她便自以爲十分安全,嚷嚷着再玩一會。

高子明見她走到哪裡都四處張望,一雙無辜的杏仁大眼中透露着好奇和歡喜,他忽感心酸,她不過是十五歲的年紀,便被關在深宮裡,被捲入了冰冷的鬥爭中。

一向做事謹慎的高子明被這種陌生的情緒支配着,根本來不及去想任性的後果,欣然答應她的要求,帶着她走向早集。

天雖沒有亮,集市上已經熱鬧起來,賣熱包子和大餅的小攤主看到有行人,紛紛吆喝起來。

柳青青對集市上的東西並不是很感興趣,心想着還是太早了,那些販賣小工藝品的商販們還沒有來到,遂她什麼也沒有買,只是東看看西瞅瞅。

走到街尾,高子明看向前方隱隱可見的高牆紅瓦,脫口說道:“青青,這裡離我的府邸不遠,你從未去過,要不要去看看?”

他們一個是王爺,一個皇后,莫說是相偕出遊,便是平時爲了避嫌也不該有往來。可偏偏,他們把最現實的東西拋在了腦後。

這街上的人認不出他們也就罷了,但是康王府裡的人,未必不認識柳青青。

高子明如此提議,顯然太過,他此刻昏了頭,好像急於向新朋友展示自己玩具的孩童,渴望柳青青能夠進到他的世界裡。

柳青青笑,經過大半個晚上的相處,她和高子明的關係變得十分融洽,面對他的邀請,她怎麼會拒絕呢。

兩人一路有說有笑,說各自小時候的事情,說平生的喜好,到達康王府時天際已經露出了曙光。

不等高子明請柳青青進去坐,門口的侍衛已經着急迎了上來,道:“王爺,您可算是回來了,小的們已經找王爺好久了。”

高子明不解,道:“今日休沐,本王無需辦公,你們找本王何事?”

那侍衛看了看柳青青,眼中帶着顧忌。

“無妨,這是本王的朋友,你有什麼話儘管說來就是。”

聞言,侍衛頷首,道:“宮裡來人,陛下命您立刻帶着禁衛軍去查找皇后娘娘的下落。”

“什麼?”柳青青和高子明皆不約而同問了出來。

問完,高子明與柳青青對視一眼,他沉吟片刻,道:“陛下的旨意是什麼傳來的?”

“不到四更。”

不到四更?而現在天已經放亮,高浩成怕是已經耐心告罄。

柳青青頓時手腳冰涼,她身爲皇后私自出宮已經是大罪,若是再將高子明牽扯進來,不管高浩成心裡怎麼想,她必定難逃一死。

忽然,她的手感到了一陣暖意,低頭看去,原來是高子明握住了她的手。她擡首,望進他那深邃的眼眸中,低喃:“子明……”

“不用擔心,此事我去與皇兄解釋,你先到我府裡等候。”而後,他轉身看向身邊的侍衛,道:“你們好生侍候着這位小姐。”

說着,他便命人將馬牽了過來,鬆

開她的手,準備進宮。

眼看他要提身上馬,柳青青連忙上前扯住他的衣袖,低聲道:“帶我去,從剛纔我們來的路回去。”

“青青……”

柳青青斜睨了身後的侍衛一眼,語氣雖然很輕,卻很肯定的再次說道:“帶我去,從剛纔來的路回去,不要再多說了,我不會將你捲進來的。”

高子明心裡百感交集,柳青青方纔說她不會將他捲進來……

他是個男人,出了事情她卻想保護他。他難受,心疼,卻隱隱的夾雜着喜悅,搖頭正要拒絕,卻見柳青青根本不理會他,提腳踩在腳環上欲騎上馬。可惜她不會騎馬,上馬的動作實在是笨拙,廢了九牛二虎之力也只是一腳踩在腳環上,另一腳貼在馬肚子上,整個人緊緊抱住馬兒,一副隨時可能從馬上掉下來的樣子。

高子明搖了搖頭,上前擡了擡她富有彈性的屁股,將她擡了坐在馬背上面。

等她好不容易坐穩,他方纔意識到剛纔的舉動十分不妥,雙手上的觸感似乎還殘留着……

柳青青回頭,催促高子明快些上馬,這才讓他收起了不該有的心思。

途徑藥鋪,柳青青讓高子明去買了些迷 藥。進到暗道裡,兩人再無來時的悠閒,腳程提高了不僅一倍,藉着趕路的時間,她將自己的計劃說了一遍。

高子明聽得臉色鐵青,道:“其實,你不必如此冒險,若我與皇兄去解釋,未必會……”

柳青青笑了起來,問:“你生在皇家,皇家的親情和信任是怎麼樣的你難道不清楚?若是你去解釋,你覺得會讓事情順利解決還是讓高浩成急於對我下手?”

被她這一問,高子明不說話了,皇家的手足之情歷來淡薄,尤其是對於已經登上帝位的高浩成來說,一旦他知道自己的兄弟與權臣之女交好,恐怕這兄弟就變成了自己最大的敵人,這權臣之女縱使他的女人也留不得。

見高子明沉默,柳青青心知他已經被自己說服,忙道:“其實這也不是什麼險招,我不過就是喝兩口河水而已,若不如此,誰也解釋不清楚我怎麼會失蹤了大半夜而無人發現。”

“可皇兄未必會相信……”

“本來就只是要他半信半疑,只要他有疑慮,便不能動我,起碼不能借着現在的機會動我。”

“你大病剛好,前些日子還昏迷了數日,如此不會……”

柳青青苦笑,截斷高子明的話,幽幽道:“子明,你覺得我有選擇的權力嗎?若是可以,我也不想拿自己冒險,可我們面對的是一個帝王,你我在他面前都很渺小,若捨不得犧牲,怎麼能夠全身而退?”

我們面對的是一個帝王,是一個帝王!我們在他面前都很渺小,都很渺小!

柳青青這些話不斷在高子明的腦海中迴旋,恍恍惚惚間,他響起了梅兒剛剛被先帝臨幸時的情景,他憤怒的前去質問,而梅兒卻說,她們在宮裡面實在是太過渺小,若沒有帝王的庇護,莫說榮華富貴,就是她的性命也未必能夠保得住。

高子明的手緊緊握住,指節已經太過用力而泛白,他真真切切體會到梅兒所說的話,若今時今日他與高浩成的位置對調,會怎麼樣呢?

有一個危險而迷人的想法在高子明心裡生成,他幾乎壓抑不住自己的激動,身體隨之顫抖起來。

一瞬間,他的心緒如海濤般澎湃起來,一下一下撞擊着他的理智,撞得他越發不能控制自己。經過了短暫的糾結,最終還是他的理智佔了上風,他無聲嘆息,現下國泰民安,再說高浩成一向對他不錯,他怎麼能夠動這樣的心思。

暗道走了大

半,柳青青張口問道:“子明,你說有暗道通往玉宇閣旁邊的水池,要走哪一個岔道?”

高子明伸手抓住了她的胳膊,沒有回答她的話,眼眸深邃的看着她,沉聲說道:“青青,我們不回去了。”

柳青青蹙眉,簡直懷疑自己的耳朵,問:“你說什麼?”

“青青,我知道你喜歡外面的生活,我帶你走,我們不回去。走!我現在就帶你走,皇兄他其實只是想要利用你,他不會真心對你的,你跟我走,我會好好照顧你的。”

最初的驚愕過去,柳青青面上只剩下疏離和淡淡的嘲諷,她甩開了高子明的手,說:“我不會和你走的。”

“爲什麼?”問完,也不等柳青青回答,高子明忽然想到了在宮外的情景,她抱着高浩成的腿,一遍一遍說着她愛他。

高子明眼神暗了下去,又問:“你捨不得皇兄?可你想過沒有,他的心根本不在你的身上,你這又是何苦呢?”

柳青青被他問得煩躁起來,高浩成的心不在她身上這個事實總是能夠讓她失去理智,她冷冷的看着高子明,一字一句的說:“那又怎麼樣呢?今天的麻煩解決後,我還是他的皇后,還是母儀天下的國母,我的家族還是以我爲榮耀,我爲什麼要放棄這些東西跟你走?”

高子明感覺渾身冰涼,如同寒冬臘月中被人當頭潑了一盆冰水,讓他凍徹骨髓。

他低低的笑,喃喃自語:“原來你也是這樣的人,原來你也是這樣的人!”

柳青青蹙眉,她們在路上已經耽誤了太久的時間,若是不快些,等到宮裡的宮人們都起來打掃衛生,她的計劃根本再無法實施。若是可以,她真想不管高子明,自己一個跑回去。

偏偏,這暗道的岔口極多,她一不小心就會迷路,更加不知道哪個岔口才是通往水池的。

她怒,一把抓住了高子明的胳膊,長長的指甲恨不得刺到他的骨肉裡,惡狠狠的說:“高子明,你要發瘋也請選個時間。現在,你我要是趕不回去,要是高浩成知道了我們在一起,到時候,不僅是我要遭殃,我整個柳家,還有你的王爺府,都要遭殃!難道,你真以爲他善良到不會動你,也不介意你這些年來所博得好名聲蓋過他嗎?你要給他這個發難的機會嗎?”

她手上用了吃奶的勁,指甲刺破了高子明的皮膚,疼痛讓他理智起來,他怔怔的看着柳青青,看清楚她眼中的焦急和倔強,他長長嘆一口氣,道:“方纔是我意氣用事了,走吧,我帶你去水池邊。”

是呀,是他想得簡單了,王爺和皇后私奔,這是多大的事情,他們怎麼可能平安活下去呢?

不管高浩成喜不喜歡柳青青,她只能呆在宮裡,即便高浩成有一天不要她了,她的下場也只能是死,而不是離開皇宮。

思及此,高子明的身體繃緊。

暗道的一個出口被慢慢打開,高子明探頭出去,確定周圍無人,這才讓柳青青趕緊出去。

柳青青回頭,這才發現暗道的出口就在她已經歇涼的涼亭之下。

由不得多想,她忙把在半路上面買來的迷 藥吞下肚子,潛入水裡,硬生生的喝了一肚子的水,理智漸漸消失,她這才勉強用手攀附着岸邊的樹根,卻怎麼也爬不上來。

本來已經縮回暗道裡的高子明咬了咬牙,又退了回來,將她一把提上岸,由她昏沉沉的趴伏在岸邊。

他看着她滿身浸溼,頭髮緊緊貼在她的臉頰上,還有毫無血色的嘴脣,忍不住低喃:“青青,梅兒死了,是我無能保護她。如今,我有了自己的勢力,你等着,我會讓你過上你想要的生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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