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燃疾奔上前攙扶自己的父親,待將父親抱到懷裡方纔發現暗紅的血正從父親的嘴角慢慢流淌出來,浸溼了他們兩人的衣衫。
“快,快叫大夫!”柳燃大吼,大廳中的家奴終於從驚變中回神,拔腿向外面跑去。
原先滿臉得意的胡姓太監呆怔在原地,他離京之前高浩成曾親自叮囑,要他禮待柳家人。他是個市儈的人,對遠離朝廷的柳家人早有怠慢之心,豈會因爲高浩成一句無關緊要的叮囑而對他們禮待?但是,他膽小怕事,敢對柳家人怠慢可卻絕不敢有加害之意,畢竟高浩成的囑咐在那裡擺着,畢竟柳賀是國公,就是借他十個膽子他也不敢!
他的腳下意識往門口挪去,看柳賀的情況大概是中了毒,就在剛纔,他親手給柳賀斟了一杯酒……
柳燃用餘光發現了胡姓太監的舉動,扭頭看過去,冷冷道:“來人呀,胡公公遠道而來太過疲憊,請他到廳上坐下!”
胡姓太監扯出一個比哭還要難看的笑:“柳將軍……”
“我已經辭官還鄉,不再是將軍!”
“柳公子……我離京時陛下早有吩咐,二十天內必須回京復旨,算算日子我在路上已經耽誤了十二天,若是再耽誤下去陛下那裡怕是不好交代……我看今日天色尚早,不如就此告辭……”
柳燃冷笑,轉眼看向自家的下人:“扶公公坐下!”
胡姓太監見狀雙腳發軟,這一趟出京因爲不是什麼要務,他只帶了幾個隨從,且都是些身單力薄的太監宮奴,若柳燃有心殺他,他命休矣!
任由着柳家的下人將自己拉到椅子前坐下,胡姓太監急得滿頭是汗,視線小心翼翼的看向柳賀,暗紅的血不斷從他嘴角流出……
暗紅的血!胡姓太監看得心驚膽戰,莫非柳賀真的是中毒了?
胡姓太監能想到這一點,柳燃自然能夠想到,柳燃的眼裡已經露出殺意,若柳賀真有個好歹他一定會在第一時間取了這個太監的命。
他按捺情緒,握住柳賀的手腕,不敢輕易動他,害怕加重他的疼痛,安慰道:“父親,大夫馬上來,不會有事的,你別擔心。”
柳賀勉強笑了笑,自己的身體自己最清楚,此時他五內俱焚,分明是中了劇毒,此毒如此霸道,不過眨眼間的功夫便開始發作,想來下毒之人就沒有打算給他活命的機會。到了他這個歲數,又經歷了無數的風浪和起落,對於生死看得比旁人淡些,他倒是不害怕,只是有些擔心他的一雙兒女。
“我兒,你低下頭來,爲父……有話與你說。”
聽到父親聲音顫抖,柳燃心裡一陣難過,僵硬着身體將耳朵湊到他的嘴邊。
“不要追查是誰人下的毒,若……我有個好歹,你就將我與你母親合葬,然後帶着我的牌位去找青青,不要告訴她我的死因……她問起,你只需說身染惡疾不治而愈便可……”
聞言,柳燃握緊了他唯一的拳頭。他明白自己父親的意思,此番下毒的人不是高浩成就是宮裡的女人,不管是哪一個,若他們柳家一味追查下去定會引起軒然大波,或許還會殃及到柳青青。
柳賀看出柳燃眼裡的恨意和倔強,臉上流露出哀傷的神情,一把抓住他的手,顫巍巍道:“你答應爲父,你答應爲父……若……若你真是個仁孝的人,你就答應爲父!”
柳燃不願意隱忍,是個男人都無法隱忍如此深仇大恨,可是面對父親不斷的祈求和擔憂的眼神,他只能重重點頭。
柳賀見他答應,臉上露出一個痛苦的笑容,
只是他嘴角尚未來得及展開,他腹中便是一陣的翻江倒海,一股血腥之氣從他的胸中直竄而上,他張嘴嘔吐,吐出的卻是一大口濃黑的血液,隨即便感到四肢無力,意識遠離。
柳燃大驚,抱緊了他,生怕他離開,卻悲哀的發現他的呼吸越來越輕……終於閉上了眼睛。
外面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家奴氣喘吁吁跑過來,後面跟着個頭發花白的老人:“老爺,公子,大夫來了,大夫來了。”
柳燃跪在地上,依舊抱着柳賀,對家奴的話充耳不聞。
家奴見狀,忙讓大夫上前,跑得汗流浹背的大夫也顧不得休息,走到柳賀旁邊拿起他的手腕,只是一個接觸,這位經驗豐富的大夫便已經看出柳賀已經沒有了脈搏,沉重的嘆一口氣,道:“公子節哀順變!”
家奴們聞言,嗚嗚嗚哭了起來,整個大廳裡立時充滿了無盡的哀傷。
柳燃沒有哭,他只是靜靜的跪着,靜靜的跪着,許多許多的往事在他腦海裡浮現,太多太多的無奈在他心裡翻滾。他一遍又一遍的問自己,他們的隱忍到頭來得到了什麼?
得到了什麼呢?唯一的妹妹只能裝死遠走他鄉,父親落得個慘死的下場,就連他自己也失去了一條手臂……
柳燃心裡有多痛便有多不甘,洶涌的怒火和不甘化作怒龍驅使着他。他倏忽站起,走到大廳前,將那把被他束置高閣的劍拿了下來。
‘噌’的一聲寶劍出鞘,明晃晃的劍尖指向胡姓太監。胡姓太監嚇得魂不附體,結結巴巴道:“公子,奴才……奴才只是奉命行事,什麼都不知道呀。”
“奉命行事?奉誰的命?是誰讓你下的毒?”
“奴才、奴才只是奉了娘娘的命賜酒、賜酒給國公,奴才根本不知道酒裡有毒呀。”
柳燃冷笑:“如此說來,這一切,都是楚音的主意,你根本就是無辜的?”
“是、是……”胡姓太監連連點頭,轉念一想若把責任推給楚音,等他回京之後只怕日子也不好過,忙又改口:“不是,不是,娘娘只是賜酒並未下毒。”
“哦,楚音沒有下毒?難不成是你下的毒?”
“不、不是我……”
柳燃早已經發現這胡姓太監是個膽小怕事的人,看他那樣子確實不知道真相,柳燃失去了耐心,舉手揮劍,只見空中閃過凌厲的劍光,那胡姓太監的脖子上面出現了一條長長的血痕。
眼見着胡姓太監被殺死,跟他一道前來的隨從個個驚慌,有人開始高聲驚呼,有人抱頭逃竄。
柳燃冷眼看着,低吼道:“將所有人拿下!”
柳家的家奴雖然人數不多,卻有些本事,這些人都跟隨柳賀父子多年,自然是忠心不二,聽到柳燃的話,他們沒有絲毫的猶豫,立刻上前抓人。
不到一刻鐘,喧鬧的柳家重新安靜下來。柳燃看向一個個面如死灰的隨從,道:“把他們分開關押,我要親自審問!”
他早年戍守邊疆時便是個厲害的人物,無論是多老道的斥候,只要落到他的手裡,他總有辦法撬開對方的嘴巴,審出對方的底細。
他不相信這件事情如同表面上看來的那般簡單,若是高浩成想要殺他們,定不會如此明目張膽,背上一個暴君的罪名。至於楚音,他更加想不到她有什麼理由對柳家人下手!
他心裡有個念頭,一定要查明真相,爲父親報仇!全然忘記了柳賀的臨終遺言!他要找出真兇,他要讓對方血債血還!
主意打定,柳燃自是將全副心神
都放在了追查真兇上面,反倒忽略了柳賀的後事,在他看來,找不出兇手,自己的父親就無法瞑目,這後事隆重與否都全無意義。
他命管家購買棺木和壽衣,料理一切與後事有關的事務,而自己卻沒日沒夜的審問胡公公身邊的隨從。他先是命家奴輪流看管這些隨從,不打他們不罵他們,只是不讓他們睡覺,不給他們水喝,自己則在暗中觀察每個人的反應。
不喝不休息的日子誰也熬不過來,到了第二天,這些隨從開始變得煩躁,到了第三天,一個個痛哭流涕,大聲喊叫着要喝水要睡覺。
柳燃下令准許他們喝水,卻依舊不讓他們休息。被關押的隨從們變得更加不安,一個個哭喊着什麼都不知道。
柳燃不予理會,繼續吩咐下人不得讓自己隨從休息,他知道就是鐵打的漢子幾天幾夜不睡覺也會崩潰,理智會漸漸消失,到時候自然會不顧一切的說出自己所知道的事情。
果然,到了第五天,面對始終如一的詢問,終於有兩個小太監做出了與其他人不一樣的反應,他們大聲哭泣,說自己是按照南國夫人的吩咐,在未開封的酒瓶口周圍塗抹了鶴頂紅,此毒極爲霸道,只需要一點點就可以置人於死地。當胡公公傾斜瓶子倒酒時,酒水不可避免的觸碰到瓶口周圍,柳賀因此而喪命。
聽完兩個小太監的哭訴,柳燃面上冷然一片,岳家和柳家素來不和是朝野皆知的事情,可是岳家爲人極爲勢力,萬不會做損人不利己的事情,嶽湘荷絕不會無緣無故殺死父親……
是什麼原因,讓嶽湘荷鋌而走險毒殺自己的父親呢?
柳燃想了一夜,最後的結論是四個字:栽贓嫁禍!
嶽湘荷想要栽贓嫁禍楚音,畢竟自己的父親是國公,殺了他無疑是重罪,再加上父親門生滿天下,楚音即便是皇貴妃也難逃懲罰!
只是不知道,嶽湘荷這麼做是爲了爭寵,還是受人指使!
怪不得柳燃多疑,實在是高浩成一貫城府太深,行事從來不留情面,所以柳燃不自覺的懷疑到他身上。
現下的局勢,鎮南王府勢力太大,儼然影響到了皇家的權威,依照高浩成的性子斷然不能看着鎮南王府做大做強。只是想要對鎮南王府下手也不是容易的事情,旁的不說,鎮南王府世子在平定叛亂上面立有奇功,理所當然的受到天下人愛戴,若沒有正大光明的理由,高浩成如何能夠對鎮南王府下手,又如何能夠廢掉身爲皇貴妃的楚音呢?
而嶽湘荷所作所爲,恰恰給了高浩成一個對鎮南王府下手的光明正大的理由!那就是,皇貴妃妒忌先皇后,因而毒殺國公!謀殺國公,在北齊,可是要誅滅三族的大罪!
柳燃又想到高浩成在長亭送別時的情景,高浩成眼裡的悔意和悲傷不像是裝假,柳燃有些懷疑自己的猜測,畢竟一個男人如果深愛着一個女人,又怎麼能對她的父親下手呢?要對付鎮南王府,並非只有一個辦法!
思前想後,柳燃還是不敢肯定這一切是嶽湘荷一個人的主意,還是高浩成授意她如此做的!
他決定試一試,一試便知道誰纔是真正的幕後主使!
他命人將兩個下毒小太監的話寫成口供,又讓兩個小太監包括一干隨從在上面簽字畫押,並且親自寫了一份摺子,詳述父親柳賀的死因,再命人加急遞到了京城。
柳燃想,如果高浩成是無辜的,他定不會輕易饒了嶽湘荷,也定會還給父親柳賀一個公道!倘若這份摺子遞上去後嶽湘荷卻安然無恙,那罪魁禍首便不言而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