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子虛麾下有一名將,叫做莫聰,二十有三了尚未成親,因爲戰事即將起,莫聰免不了上陣殺敵,他又是家中獨子,傳承子嗣變成了莫家最爲關心的事情。倉促間,他的父親給他做主找了一戶小戶人家的姑娘成親。
高浩成聽說了這件事,因感嘆將士愛國之心,遂主動提出要做證婚人,參加他們的婚禮。他這個決定,令莫聰全家上下感恩戴德。
婚禮當天,新娘在喜娘的攙扶上穿着一身殷紅的鳳冠霞帔、蒙着紅色的金絲繡蓋頭走了出來。
見到新娘子羞澀而不失輕盈的模樣,坐在上位的高浩成神情有些恍惚,這個新娘子的身高和體態,還有走路的姿勢他實在是太熟悉了,太熟悉了……
眼見着新娘在喜娘的攙扶下走到高浩成的面前,正要與新郎一起向高浩成參拜謝恩,誰知道,高浩成一下站了起來,在衆目睽睽之下,阻止了新娘的跪拜,兩手甚至牢牢抓住了新娘的雙手。
大家有些不明所以,偏偏高浩成還不自知,握住新娘就不放,眼睛直直盯着新娘的紅蓋頭看,好半天才輕聲道:“是你嗎?”是你回來了嗎?
新娘誠惶誠恐,想要抽回手,卻抵不過高浩成的力道。且,高浩成畢竟是帝王,她哪裡真的敢反抗,只能滿臉通紅的由高浩成拿住她的手,幸而有蓋頭遮臉,否則她就沒有臉站在這裡了。
一旁的新郎感到侷促不安,傻子都看得出來高浩成的態度曖昧,好像和新娘有過前緣。賓客們不敢議論,卻以眼神傳達了各自的猜想和好奇。
“是你嗎?”高浩成等不到新娘子的回答,喉頭微微哽咽,重複了方纔的問題。
趙子虛最清楚高浩成的事情,也是最先反應過來的人。眼見着一場好好的喜事就要被高浩成毀了,他忙上前,壓低聲音道:“陛下,這不是娘娘。”
高浩成扭頭看趙子虛,眼睛裡帶着三分茫然,好像迷失了方向找不到回家之路的小孩子。
“陛下,她不是娘娘,她是莫聰的新娘子,她只是體態與娘娘相像而已。”
“可是……”她分明就是他記憶中的模樣,一身大紅色的喜袍,輕盈的體態,就好像他們初見一樣,只是她現下蓋了紅色的蓋頭而已。
不等高浩成將話說完,趙子虛便一把攙扶住他,再次壓低聲音提醒:“娘娘在京城,陛下不會忘了吧!她……已經是高子命的人了。”
高浩成懵了,爲自己冒失的舉動,更爲願望的落空。他緩緩鬆開了新娘子的手,一言不發坐回了上位,腰板微微彎曲,好像一下子老了十歲般。
面對着有些尷尬的場面,趙子虛忙哈哈哈笑,道:“陛下今日實在是太過高興,多飲了兩杯,沒事,沒事,繼續,繼續!”
衆人立刻附議,不管方纔高浩成爲何失神,他畢竟是帝王,沒有人會深究其中的原因,忙嘻嘻哈哈又笑了起來。
高浩成神情繃緊,再也無法放鬆,在禮樂鼓聲中,他時不時的看向那蒙着蓋頭的新娘子,明知道對方不是他記憶中的人兒,卻還是捨不得將視線轉開。看着看着,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寂寥和失落,思念如同氾濫的潮水,洶涌的向他席捲而來,瞬間將他的心防沖垮。
舉目望去,衆人是言笑晏晏,
唯有他一人,雙眼中是掩也掩不住的傷心。
他有些瘋狂,前所未有的想念柳青青,恨不得現在就飛到京城中去,將她抓回來,再也不分開。不管她現在是誰的妻子,也不管他們之間發生了什麼事情,這一刻,他只想要她回來,回到她的身邊!
隨着鼓樂聲停,他終於從思緒裡回神,爲自己方纔那般熱烈的感情而感到後怕。他一直在壓抑自己的感情,生怕再次犯錯,生怕再次被女人出賣,可是現下看來,防感情甚於防川。
隨着司儀一聲禮成,一對新人正式結爲了夫婦。因爲本朝民風較爲開放,很多地方都有禮成後由新郎當衆揭開新娘子蓋頭的風俗,屬地自然也不例外。
新郎官在大家的起鬨之下從喜娘手裡接過了玉如意,緩緩將新娘子的蓋頭從下而上挑了起來。
新娘子的下巴露了出來,高浩成失望無比,自己卻沒有想到,他對柳青青的記憶會如此深刻,僅憑着一個下巴就能斷定對方是不是她。
他沒有心思再看下去,新娘子即便美如天仙,在他眼中也不過是普通的女子,他只是想從她身上找到一點點熟悉的記憶。可惜,他很快發現她是她,柳青青是柳青青,天下間沒有誰能成爲第二個柳青青。
新郎官和新娘雙雙跪在他的面前給他敬酒,高浩成接過去,淺淺的抿了一口,賞了新郎和新娘各一對玉如意,最後看了新娘子一眼,對方的長相不如柳青青。
他心裡更加失落,不再參加晚上的喜宴,徑直離開了莫府。
他不願意讓人跟着,沉着臉將侍衛全部打發了,一個人漫步在街頭。初冬季節天黑得很早,即便是在蜀中這樣日落較晚的地方,到了晚飯時間夜幕也已經降臨。
他選了一條十分僻靜的道路,一路上看不見什麼燈火,偶見一戶獨門獨院的人家,昏暗的煤油燈透過窗戶紙散發出點點微光。
高浩成有些呆滯,呆呆的看着窗戶上面一個婦人縫補衣服的影子,只覺得這一幕溫馨而又難得。
直到巷子裡傳來陌生的腳步聲,一箇中年男人匆匆從高浩成的面前走過,奇怪的看了他一眼,眼裡充滿了警惕,而後迅速的走到了那戶人家的院子前,掀開了簡陋的、用竹籬編制的門。
屋內正在縫補衣服的婦人聽到聲響,忙迎了出來,高浩成站得不遠,能聽到婦人正爲男人的歸來而歡喜,想必是一直在留燈等候男人。
高浩成有些悵然,這些原本是他不屑、不在意的東西,可是這一刻,他卻忽然想到,等他到了中年之後,可會有一個女人心甘情願的爲他留燈守候,可會因爲他的出現而歡喜不已。沒有珍寶的賞賜,沒有權力的給予,只是因爲他是他,可有女人願意爲他這樣做?
大約是不會的了,因爲唯一一個願意陪伴他同甘共苦的女人,已經被他自己給趕走了!
“他五十歲的時候,會對生活有所感悟,不會因爲新鮮而喜歡別的女人,而我也會認爲他漸漸禿掉的頭頂是智慧的象徵。他六十歲時,我們可能不再有男歡女愛的事情,但是我們有許多話要說,許多事情要做,我們甚至可以虔誠的撫摸對方已經衰老的肌膚。等到七十歲,早上起來,我忽然發現他尿牀失禁,我不會笑話他,我會親手爲他準備褻褲。
如果散步時,他發現我已經老得走不動,他也會放慢腳步,陪我一起走下去!”
這是曾經柳青青對他說過的話,當時的他雖然有所觸動卻選擇了忽視,忽視他的感情,忽視她最後一絲希望。如今,他卻記得如此清楚,甚至記得說這番話時那雙黑亮而真誠的眸子……
他的心口很痛,痛得如同刀絞一般,他想回去,回到她身邊,跟她說他願意做她希望的男人,也希望她能守候他到老,等他真的會尿牀了千萬不要笑話他。
“陛下!”
想得正入神,身後傳來了趙子虛深沉的聲音。高浩成從思緒裡走出,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眼角,還好那裡是乾涸的,他是足夠堅強的。
“陛下是不是在想皇后娘娘了?”趙子虛見高浩成望向他,徑直問到。
高浩成不語,難得是也沒有否認。
“陛下既然想她了,爲何不命人將她找回來?”
“她……”
“陛下千萬不要說她已經是高子明的女人了!依照娘娘的性格,她未必願意,許是爲了保全柳家上下吧!只要陛下願意,娘娘一定會回來的。老臣,這就可以傳令到京城,想方法將娘娘救出來。”
趙子虛的話忽視了很多問題,忽視了柳家人的安危,忽視了柳青青自己的態度,甚至忽視了柳青青已經與高子明完婚這個事實,說不定,她就快有身孕了……
這些問題高浩成都有想到,一貫理智而冷靜的他竟然與趙子虛一樣,忽視了所有存在他和柳青青只見的問題,沉吟片刻之後,道:“若是有機會,我會親自到京城中去接她!”
聞言,趙子虛驚得雙眼圓睜,好像不認識高浩成一般。
半響,方纔堅決說道:“陛下不可!陛下的安危關係到我大齊的江山社稷,老臣絕不同意陛下前往京城!”
高浩成沒有再說話,他知道趙子虛的心思,作爲一個男人,他痛失了自己的愛妻,所以看到與他妻子相似的柳青青總是希望她能幸福。同時,作爲一個忠心耿耿的老臣,他將江山和天下看得比什麼都重要,絕對不會看着高浩成任性胡來。
生怕高浩成真的去京城搶回柳青青,趙子虛又繼續道:“陛下,接回娘娘的事情需要從長計議,若是我們輕舉妄動,不但不能將娘娘救出來,可能還會連累娘娘和娘娘的家人!”
高浩成笑了笑,笑得十分自嘲,點頭:“你放心吧,朕不過隨口說說而已,當初朕可以爲了江山和社稷放棄她,現下朕也不會爲了她而枉顧大局!”
趙子虛狐疑,偷偷打量高浩成,總算是放了心,同時嘲笑自己剛纔的擔心多餘了。這個帝王,大概是最不懂的男女之情的帝王,怎麼會爲了一個女人而隻身犯險呢?
高浩成拍了拍趙子虛的肩膀,道:“老將軍,朕與兵部的幾個大臣商議了一下,現下的糧草儲備不足,恐怕只能撐到開春時候……”
提到正事,趙子虛的注意力立刻被轉移,他蹙眉想了想,道:“我們只能將主意打到湘中一帶去,想辦法弄清楚他們將糧草放到了哪裡,出奇兵將存糧的地方佔領就是。”
高浩成點了點頭:“這事情應該是高子明親自下令安排的,若是買通他身邊的親信就好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