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青青一直在咳嗽,起初她還能勉強憋着氣,可是到了後來,她完全不能控制住自己,腹部上的肌肉因爲咳嗽時不由自主的用力抖動而痠疼,太陽穴也脹痛無比,讓她以爲她的腦袋隨時可能炸開。
她希望自己能夠一口氣暈過去,省得再受病痛的折磨。
可偏偏,她的理智很清醒,感官也異常的敏銳,疼痛被無限擴大,雙耳嗡嗡作響。她看到高浩成在她面前不斷的張嘴說話,卻根本不知道他在說什麼,趙先生匆匆趕來,不知道跟高浩成說了什麼,他的面色變得煞白。
她想大吼‘來個人把我敲暈’,可是她一張嘴,更多的氣體灌到肺裡,肺便一陣巨疼,隨之而來的咳嗽更加激烈,咳得她臉紅腫。
高浩成緊緊抓着她的雙手,一旁的趙先生拿出一包銀針,屋裡的侍衛退了出去,高浩成動手解開她衣袍上的扣子,接連褪去了袍子和夾襖和棉裙,只讓她穿了薄薄一身裡襯。
趙先生一根銀針似乎落在她的肩膀上,她沒有任何感覺,繼續不斷的咳嗽,高浩成按住了她,嘴巴一合一動,似乎還在跟她說話。
看他面上激動的神情,應該是在說着什麼重要的事情,可惜她一點都聽不到。
一根根銀針陸續落在了她身上,咳嗽止住,隨之而來的是更加清楚的疼痛,太陽穴好像要爆了一般,腹部的疼痛更是蔓延到了小腹,她後知後覺的想到,她腹中此時正有一個孩子,一個她不期盼、孩子的父親也不稀罕的小生命!
要是就這麼掉了,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她這身體不知道能拖到什麼時候,孩子若真的出生,必定會面對沒有母親寵愛,也沒有父親關心的冰涼世界。
女人真是奇怪的動物,明明她並不想要這個孩子,想到這裡眼淚卻忍不住從眼眶裡滑落出來!
趙先生還在她身上各處施針,幾乎將她插成一個刺蝟,過了將近一刻鐘,他滿滿的一包銀針用盡。
柳青青眼珠子盯着趙先生緊抿的嘴角,心裡想着,高浩成可真是貪心,明明從她身上得到了那麼多,卻還是不捨得她死,看把趙先生給爲難的!
最後一根銀針紮下去,趙先生不敢大意,連忙去把柳青青的脈,等了許久,方纔長長鬆了一口氣,對高浩成點點頭,而後高浩成也做了一個鬆氣的動作,勉強笑着看她,又對她說了一句話。
柳青青再遲鈍也發現了自己的不對勁了,剛纔她聽不到他們說話,只以爲是因爲咳嗽太劇烈,雙耳裡不斷嗡嗡作響,暫時聽不到而已。但是現在,她已經平靜下來,卻還是聽不到他們說話,莫不是她……變成了聾子?
她想起咳嗽時氣流不斷在耳朵裡衝撞,想起發脹的腦袋,其實真有這個可能性,她咳嗽太用力將耳膜震破了!
這個猜想並沒有使柳青青感到害怕,人嘛,一旦確定自己必死無疑,反而會看開很多。
高浩成面對她茫然的神色,心不斷往下落,他說了那麼多,她竟然如此平靜,不憤怒也不哀傷,這是爲了什麼?
他害怕,將她的手緊緊抓住,央求她說句話,向她保證這次他一定會好好待
她,可是她依舊無動於衷。
在一旁的趙先生有些尷尬,他想要退出去,可是此時柳青青身上滿是銀針,要是高浩成一不小心將針給移位或者弄斷了,那後果將非常眼中,因而他只能硬着頭皮站在牀前聽一個帝王情真意切的保證。
好幾次,趙先生身爲男人都被高浩成的話語感動了,可是當他雙眼微微含淚看向柳青青時,卻發現柳青青依舊面無表情,好像她就是一塘死水,高浩成那些話說出來還不如一個石頭砸過去,在她水面上激不起半點水痕。
趙先生不由感嘆,一個帝王心心念唸的女人果然很特別……特別的冷情!
等時間差不多,趙先生準備拔針了,爲了確定扎針時間是否需要延續,不得不張嘴打斷高浩成的喃喃低語:“娘……夫人,您現下有什麼感受?”
他話落,柳青青絲毫沒有反應,一雙大得出奇的眼睛盯着他的嘴角看。
趙先生納悶,不敢怠慢,忙又說:“夫人?你可有什麼不適?若你小腹不疼,且呼吸順暢,那我就拔針了。”
說完,他又看向柳青青,卻還是沒有等到她的回答。許是因爲察覺到他的目光,柳青青雖然聽不到他的話,可是對於一個盡職、卻被皇權威脅的醫者她很是抱歉,於是只能對趙先生抿脣一笑。
趙先生被她笑得莫名其妙,這笑是代表可以拔針還是需要再等一會?
爲了慎重,他準備再問一次,一旁的高浩成卻忽然做手勢阻止了他。趙先生心裡直嘀咕,爲高浩成和柳青青雙雙奇怪的反應。
高浩成看着柳青青,眼神中帶着惶恐和不安,顫聲問:“青青,你聽到我剛纔的話了嗎?”
柳青青沒有反應,依舊將視線放在趙先生的身上。
趙先生看得清楚,高浩成再發顫,卻還故作陰狠的說:“青青,你聽着,我命令你和我說話!你若是不開口,等我他日掃除亂臣一定將你柳家滿門抄斬,將柳燃和柳賀五馬分屍!”
趙先生被高浩成冷冷的威脅給驚嚇住,柳青青剛剛從鬼門關門口撿回一條命,理該好生休養,怎麼能夠出言嚇唬她呢?
趙先生張嘴,正準備說話勸止高浩成,卻見高浩成忽然抓住了柳青青的雙手,大喊:“青青,你是不是聽不到我在說什麼?”
聞言,趙先生恍然大悟!是了,是了,方纔不管高浩成說了什麼,躺在牀上的柳青青都十分平靜,無論她心裡對高浩成什麼看法,聽到了那些保證、那些懺悔,還有這滿門抄斬的威脅怎麼可能做到平靜呢?
即便是出家人,也不能完全做到無悲無喜呀!除非她是聾子,根本聽不到別人的話!
身爲醫者的責任感驅使趙先生上前,不管高浩成此時的聲嘶力竭,冷聲道:“主子,請讓開,主子這樣會耽誤到夫人的病情!”
一句話點醒了激動的高浩成,他立刻閃到一旁,像個無助的孩子般,雖然沒有再說話,卻用期待和渴望的眼神看着趙先生,臉上差點沒有刻上‘求你救救她’這幾個字!
趙先生嘆一口氣,醫者最基本的是望聞切問,大家以爲這望就是看臉色
,其實不然,最重要的是看神色。從爲柳青青調理身體以來,他已經看出了很多問題,柳青青和高浩成之間有許多的心結。心情鬱結,纔是柳青青身體一步步變差的關鍵!
他小心看了柳青青的耳朵,又再次把了她的脈,鼓起膽量對高浩成說道:“主子,娘娘的耳朵暫時看不出什麼問題,可能是因爲剛纔咳嗽太過,使得火氣上涌所致,我爲她開些消滯化瘀的藥試試。另外,有句話,我不知道該說不該說。”
高浩成聽了趙先生的話,高懸的心暫時放下來,他真害怕柳青青從此成爲一個聾子。他將心裡的恐慌儘量壓住,道:“先生請說!”
“夫人有鬱結在心,主子若真體恤夫人,還請讓夫人開心些,若夫人開心起來,鬱結消散,說不定病情能夠好轉。不然,像今天這樣的事情,很有可能會再次發生!”
趙先生的話無異於給高浩成一個重重的耳光,打得他腦袋一團漿糊,原來她今天會這樣全是因爲聽到了他和那些暗衛的話!
他張嘴,想要告訴她,他不會再傷害她,這樣做……這樣做固然是爲了利益考量,其實也是希望她們柳家能夠立下功勳,讓他以後特赦他們有一個好的藉口。他沒有打算置他們於死地,他知道,如果柳家人都死了,那她的心也會跟着死!
他怎麼捨得看着她死了?她是他的劫,他一直再試圖逃避,到了最後卻發現劫是上天給他定下的,他根本逃不了躲不掉,於是他做好了一切準備要順應這個劫。
但是,她似乎已經不打算給他機會!他又想起了她在昏迷中還喚着高子明的名字,又記起她此時腹中懷着的是高子明的孩子,還憶起她與高子明纔是真正的夫妻,而他和她早已經沒有關係了!
他的妻子,被他一紙詔書‘逼死了’!於是活着的她,光明正大嫁給了別的男人!
他難受,欲質問她,欲解釋給她聽,然後明白自己想法的可笑,剛纔那連番的保證她一句也聽不到,如今說了她同樣聽不到!
面對忽然失聰的她,他心裡只有濃重的無力感,重重向趙先生點頭:“先生的意思我明白!”
趙先生聞言安慰的笑了笑,緩緩退出去。
高浩成這纔看向柳青青,專注得一雙眼眸中只有她的影子。柳青青彆扭,不想和他對視,索性閉上眼睛,此時的她很疲憊,本就需要休息,這個舉動並不突兀。
高浩成還在看着她,用他深邃的眼神。好一會,他俯下身,在她的嘴角邊落下了一個輕輕的吻,然後他看到她那雙蒲扇般的長睫毛輕輕顫動了一下,她那清秀的眉毛也隨之不可抑制的蹙了蹙。
他眼裡有受傷的神情劃過,她在厭惡他的親近!
他不甘心,真想將她的雙眼扳開,讓她好好看看他!不過,這也只是想想,最終,他選擇在她身邊安靜的躺下,抓住她的一隻手,輕輕湊到她的耳邊,說:“青青,我愛你!”
我愛你!像你當初愛我那般愛你!
我愛你,我會像你以前那般的勇敢,那樣大聲的說出來,只是此時的你,是否還能聽得見?是否還會想聽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