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長，他忘記了這個孩子不是他的，也忘記了柳青青與他現下不過是名義上的夫妻。如今她執着的發問，他方纔知道很多時候很多事情光是努力是沒有用的，比如她永遠記得她腹中懷的是高浩成的骨肉，比如不管高浩成對她再殘忍她還是無法忘記他。
柳青青忽然驚聲尖叫起來，高子明回神看向她，她氣喘吁吁，發溼如洗，幾縷溼透的青絲粘在她的額前和臉頰上。
他收斂情緒，正色道：“青青，他能活下去，只要你努力，他一定能活下去。”大夫說過的話在他耳邊迴旋，夫人即便僥倖熬過這個冬天，也很難熬過分娩之痛。熬不過分娩，熬不過分娩……
柳青青眼裡溢滿痛苦的神色：“可是、可是他的父親殺了……”
柳青青的話像是一把沒有劍鋒的劍，一下一下刺向他的胸口，沒有傷痕卻能讓他感到錐心的疼痛。過去的一切她無法忘記也無法看開，明明是高浩成做的事情，卻要她來揹負這沉重的枷鎖。
她想要這個孩子，卻又揹負着仇恨和委屈。
“青青，不要亂想！這個孩子是你和我的孩子，他的父親是我，他不是你的殺父仇人，他肩上沒有揹負血債，他只是個孩子，你和我的孩子！”
他的話起了作用，柳青青黯淡的雙眼明亮起來，牢牢抓住他的手：“對，你說得對，這是我和你的孩子，他只是我們的孩子……”沒有高浩成，沒有仇恨，他只是一個無辜的孩子！
柳青青情緒得到安撫，大夫立刻抓住機會在她身上施針。陣陣疼痛以排山倒海之勢向柳青青襲來，她感覺自己就像被驚濤駭浪席捲的小舟，在危機邊緣徘徊，面對死亡和疼痛毫無招架之力。
小腹處的脹痛在加劇，她的尖叫聲也在加劇，她有些恍惚，心裡甚至開始慶幸這分娩的疼痛來得及時，讓她暫時忽略心上的疼痛。
大夫施針完畢，退到了外間。這個時代畢竟還不算徹底開放，男女大防多多少少要講，何況這是生子。大夫接下來能做的不過是等在外面，然後根據產婆的描述給出適當的建議。
產婆已經將乾淨的衣服和布巾準備好，大盆大盆的熱水被端了進來，萬事俱備，就等着高子明出去衆人便可以會柳青青接生了。
可偏偏高子明沒有半點自覺，依舊坐在牀邊，握着柳青青的手，儼然要陪她生產。
幾個產婆很爲難，面面相覷一番，最後在一旁幫忙的雙喜終於看不下去，只得小聲道：“老爺，產房陰氣重，難免衝撞了老爺，請老爺出去等……”
高子明看了眼柳青青，她身體裡的餘毒未清，今日又是早產，實在是兇險，他害怕一旦出去再進來見到就是永遠睜不開眼睛的她……
“青青，我留下來陪你，好不好？”
柳青青此時疼得厲害，早已經沒有思考的力氣，聽到他願意陪着她，她自然是開心的，也顧不上尷尬，連連點頭。
產婆和丫鬟們一看這個架勢，心知勸不動他們二人，只得作罷，開始爲柳青青接生。
柳青青不斷的叫喚，陣痛在持續，她總以爲這一刻是最疼的，可是到了下一刻，她方纔明白分娩的疼痛是沒有下限的。
報曉的公雞不知道叫了多少遍，天際慢慢露出了魚
肚白，屋內的產婆和丫鬟皆感到疲憊，牀上的柳青青處於斷斷續續的昏迷中，可她腹中的孩子依舊沒有出來的跡象。
幾個號稱十里八鄉最有經驗的產婆也着了急，一邊用手擦拭着滿頭的汗水，一邊小心的看向高子明。其中一人大着膽子道：“老爺，夫人腹中的孩子恐怕胎位不正，還請老爺早作決斷。”
高子明呆呆的看着產婆，茫然問道：“做什麼決斷？”
“請老爺明示，保大人還是保小孩……”
高子明身體一震，驚恐的看向牀上迷迷糊糊的柳青青。他自然希望保大人，對他來說，唯有柳青青纔是最重要的，至於孩子，不過是愛屋及烏而已。可是，現下她父親離世，兄長又兇吉難測，這孩子或許是她以後活下去的動力，若是沒有了，會不會……
他不敢想下去，倏忽起身，狠狠道：“無論是大人還是孩子我都要！”
產婆們爲難不已，還想再說，卻見他慌慌張張奔了出去，好像後面有鬼在追他般。雙喜見狀嘆一口氣，爲他做了決定：“算了，保大人吧！”
“可是……”產婆們爲難，畢竟這個時代的男人注重血脈多餘注重女人，若是貿貿然放棄了孩子，她們怕這個財大氣粗的黃老爺會怪罪他們。
雙喜看着這些被高子明重金請來的產婆，雙眉緊蹙，沉聲道：“我家老爺最疼夫人，若是夫人有個三長兩短，你們就等着老爺將你們送官吧！”
聞言，幾個產婆果然利落動作起來，一個人端來早已經準備好的落子湯往柳青青嘴邊送。
精疲力盡的柳青青猛然間有了自己的意識，若她張嘴喝下這碗湯，她腹中的孩子只怕生出來會是死嬰。
她開始拼命的掙扎，無論如何，她要將孩子生下來。讓他開開心心的成長，讓他可以看遍世界的繁華和美麗，縱使有一天她不在了，他依舊可以代替她去看去聽。
看，生命多麼神奇和美妙，她的孩子能夠替她活着，哪怕世上已經沒有柳青青這個人，可是她的骨血卻依然存在。
她咬緊了嘴，不讓那苦澀的落子湯進到她的嘴裡。
另一個產婆見她拒絕服藥正欲伸手扳住她的嘴，豈料她猛然間發力，將一碗落子湯悉數打翻在地：“你們……休想殺掉我的孩子！”
柳青青的聲音不大，語氣裡卻帶着一股令人生畏的狠勁，幾個產婆果然老實了。
“我會將孩子生出來的，你們……幫我！”柳青青的話終於讓幾個發愣的產婆回神，繼續接生的事情。
午時將近，一聲嬰兒的啼哭傳來，衆人皆鬆了一口氣。
“老爺，夫人生了，是個小公子，是個小公子。”機靈的丫鬟見高子明不在房內，連忙跑出去向他報喜。
聞此喜訊，已經癱軟成泥的高子明終於找回了主心骨，走回產房外面，正準備要掀簾子進去，卻聽裡面驚呼：“呀，夫人懷的是雙生子，這裡還有一個呢。”
雙生子？高子明怔住，看向候在外間的大夫。大夫面帶驚訝和焦灼，他不敢說醫術超羣，可摸喜脈這樣簡單的事情他絕對不會弄錯，當初他根本沒有摸到雙脈。
高子明一下子懂了大夫的意思，柳青青身體中的與餘毒未清，腹中孩子勢必要受到影響，把不出雙脈是因爲另一個孩子的生命力太弱，即便他能活着出生，也未必能成年。
牀上躺着的柳青青卻不知道這些，她本來已經耗光了力氣，可是
聽到產婆驚呼她腹中還有一個孩子，她就像是一個泄氣的氣球猛然得到了氫氣，瞬間脹起來。
孩子，她還有一個孩子，上天真是眷顧她，一下子給了她兩個孩子。以後這兩個孩子會相互陪伴，即便有一天她不在了，他們也不會孤單。
產婆見她精神不錯，連忙喂她一口糖水：“夫人，再用力，另一個孩子馬上要出來了。”
不用產婆說柳青青已經開始發力，有了第一個孩子，這第二個順利得很多，不到一刻鐘便順利生了出去。
“呀，是個小小姐！”
“恭喜夫人，賀喜夫人，這一子正應了龍鳳呈祥的好兆頭。”
溼漉漉的柳青青笑了起來，一子一女剛好湊成一個好字。只是，她那笑容還未完全綻放開，一產婆便驚叫道：“爲何小小姐不哭……”
柳青青忙強撐着身體循聲望去，只見小小的人兒渾身發青，被產婆接連打了五下屁股卻默不吭聲。
外間的高子明聽到動靜什麼都顧不上，一把將大夫扯進了產房。大夫尷尬的低着頭，不敢看向牀的位置，連忙從產婆手裡接過孩子，他試着拍打孩子，孩子沒有反應。他又取出銀針，紮了幾下，那小小的人兒依舊沒有反應。
大夫嘆口氣：“老爺，夫人，小小姐已經夭了。”
柳青青猛然間坐起身，也不管自己的樣子多麼狼狽，更顧不得腿間撕裂的傷口，大喊着‘不’，像個瘋子一樣衝了過去，一把從大夫搶過了孩子。
“青青，你冷靜點，孩子已經……”高子明見狀伸手攙扶她，卻被她一把拍開。
“孩子不會死的，不會死的……”她嘴裡碎碎念着，一巴掌接着一巴掌拍打孩子的屁股。小小的人兒始終沒有反應，她改而掐她的人中。
一次，一次有一次，當大家都用擔憂而同情的眼光看着她時，她幾乎要發瘋。她告訴自己，孩子只是身體太弱了，呼吸不及時而已，很快就會好的，會好的。
她能用的辦法都用了，孩子還是不哭，她絕望之下，捧着孩子的身體，用脣對着孩子的嘴噴氣。“寶寶，快呼吸，快呼吸……”
她做了一次又一次的人工呼吸，儘管知道這樣的做法可能無濟於事，她卻還是不能放棄。她想，上天既然安排孩子出世，就一定不會這麼殘忍的將她奪走。
高子明任由着她對孩子採取‘急救’眼看着她越來越失控，他上前一把將她摟住：“青青，不要難過，我們還有一個孩子。”
柳青青愣了一會，哇的一聲大哭起來，雙手依舊緊緊的抱着孩子。“爲什麼？爲什麼要這麼殘忍……”
高子明心裡也不好受，他幾次張嘴卻沒有發出一點聲音，這樣的情況下說什麼都不能安慰柳青青，索性沉默着摟抱她。
“哇……”就在柳青青哭得地動山搖的時候，她忽然聽到一聲嬰兒的啼哭，雖然那聲音小得像是貓叫，可她確確實實聽到了。
她止住了淚水，低頭看去，孩子的睫毛微微動了一下。她大喜：“大夫，大夫，快，快幫我看看我的孩子。”
那一聲啼哭方纔大夫也聽到了，不等她說完，大夫已經將孩子接了過去
時間一點一點流逝，當大夫宣佈孩子暫時無事時，柳青青總算是鬆了一口氣。儘管大夫直言告訴她，這個孩子身上有寒毒，又是早產兒，很難養活，可是她不在意，只要孩子能活下去，花再大的力氣她都不在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