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東給所有人留下了紀念品,唯獨沒給林嵐留下什麼,而最沒察覺到亞東要離家而去的人也就是林嵐。那時候林嵐的單位改制,主管領導徵求了她的意見,然後她就調回了機關,並且在她那個部門當了小領導。要是除去了亞欣和亞東的事,林嵐這輩子其實很滋潤。她在情感上感性而果斷的決斷,讓她贏得了亞偉和崔曉明這兩個她世界裡最完美的男人。他們全心全意,和她心連心。就說亞東,要剔除那些難有定論的事故外,他的聰明和情感也很動人。但應該說,林嵐當時忽略了這一點。她沉醉在兩個男人的愛河裡,已經很滿足。所以她可以忽略亞東。但是他們都誤會了亞東。亞東還是給林嵐留下了一些紀念。他一定要給所有人留下紀念,就像他要求所有他過往的日子,一定要留下他的生活印記一樣。

孩子們都長大了,家裡的條件也越來越好。那些早年被老鼠做過窩的木料也在亞偉上幼兒園的時候,被送去燒了幼兒園的某頓午餐,或許還有幾頓早餐。林嵐開始注意穿着。其實一開始林嵐不習慣,她要把錢存起來,說給亞偉去國外留學,還有找媳婦用。但她的話遭到了崔曉明的批駁,崔曉明說,你還想存木料,再做個老鼠窩嗎?林嵐到底是個知識分子,她是不會允許歷史悲劇重演的。接下來,崔曉明繼續縱容林嵐。崔曉明說,你看你,跟了我就一直受苦,現在有倆錢了,你當領導,大會小會的,也顯擺顯擺。林嵐嘴上說顯擺啥顯擺啥,身體卻開始行動了。她說她就是愛穿旗袍。既然最愛穿和最能穿的時候沒穿上,現在一旦穿起來,簡直就要把上輩子沒穿的也全穿了一樣。林嵐開始買各色各樣的旗袍,不再留閒錢。她還專門留了披肩發,燙出了老式髮捲,配高跟鞋。有一次在家裡,她還點了崔曉明的煙,在客廳裡“囔囔”地款款走動起來。她把煙夾在手上,雙手交疊在胸前,任由煙霧繚繞。她側着臉,勾着眼睛看崔曉明,崔曉明頓時語無倫次,連說話的聲音都發顫了。崔曉明說,你那樣朝我笑,你想嚇死老百姓啊。每次開會,林嵐就穿旗袍。旗袍不斷地爲她贏得難以言表的滿足感。穿旗袍的林嵐幸福無比。

亞東離開後不久,林嵐要參加一個太平洋島國的商貿代表團接待活動。到了活動那天,林嵐情緒不飽滿。爲此她專門找了一件一直捨不得穿的黑色平絨繡花旗袍。那件旗袍高貴大方,平絨的肌理裡繡着單線條的茉莉花。隨着林嵐挺拔的身姿婉緩舒展,杯盞交錯之間,茉莉花的繡線金縷隱現,高貴深處彰顯着茉莉花寫意的別樣嫵媚。濃淡之間,淡雅和嬌放兩相得宜,揮灑自如。一時間,被旗袍陶醉的不僅是林嵐,更是那些島國的客人。太美了,太美了,島國的客人讚不絕口。但讓林嵐和她同事詫異的是,島國的客人讚賞有加的並不是她的旗袍,而是她旗袍上的破綻。在她腰部茉莉花的花枝根部,那裡畢現着四個刀口。那些刀口長短不一,一看就是被剪刀粗略地剪開來的,林嵐白皙的肌膚在那些口子四周時隱時現着。島國的客人爲這樣的創意大爲驚歎。他們把這些刀口當成了旗袍上的時尚元素。回家後,林嵐並沒有顯得特別地難過和生氣,應該說,在亞東離家出走後,林嵐的脾氣和緩多了。她把旗袍放在燈下,看着被剪開的地方反覆揣摩。崔曉明在一邊說,到底是誰幹的呢?林嵐輕輕說道,他給你送了野山栗子吃,又怎麼會甘心空手離我而去呢?他留給我這樣的紀念,和送我一束花一個意思。林嵐最後把旗袍收起來的時候,又若有所思地說,你說他挑在這裡剪,是事先設計過的嗎?崔曉明沒理她,她想了想,說,外國人說這樣的旗袍有創意,是件好作品。

亞東不久就被找到了。他沒能堅持多長時間。這件事最着急的是學校,亞東是從學校出走的。學校拼命找,怕時間一長會產生惡劣的社會影響。他們往江西方向,不惜重金,用照片和人工臨摹的畫像四處張貼。男,17歲,很少笑,右眼瞼有一塊指甲蓋大小的傷疤,不愛和女孩說話……雖然有的畫像在牆上被添上了八字鬍、連腮胡、下巴公羊胡等等,有的還被添了眼鏡和小辮,但是找尋還是很快就有了結果。旗袍的事出了以後,林嵐也不着急了。他們已經達成了一致。他們認爲亞東是個有想法的孩子。他們知道亞東的心結。他們早就知道了,他們怎麼會不知道呢?亞東在家裡既不是老大,也不是最小的。亞東的父母不送大不送小,偏偏送他這個中間的。爲此亞東要知道他父母爲什麼要這樣做,這是個謎。誰也沒法對他說清楚,他只有出走,去找他的父母,弄清楚這裡面的原因。只要他一天不弄清楚,他就會一天得不到安寧。現在大家都知道了,亞東是個執着的人。他不會做的題目不是當着你的面死啃到底,或者愁眉苦臉,哭哭啼啼的。他會先睡覺,等大家睡了以後他再起牀,繼續做,做到天亮你也不會知道他做了一夜難題。他就是個不達目標不罷休的人,他更是個水底下用勁,游到你面前讓你大吃一驚的人。崔曉明和林嵐由了他。他的父母根本不在江西。他們很清楚,他越往江西走,他回來的日子就會越近。

亞東回來後,給了亞偉一塊新鮮的餈粑糕。他說,你吃,香。那天他知道自己要回來了,就用最後的錢給亞偉買了這塊餈粑。亞偉心裡一動,覺得是自己出賣了亞東,很是對不起他。亞東告訴亞偉,他出走前借了李健兩百塊錢(當時李健只有一百三十幾塊,亞東又不肯說幹什麼用,後來李健找了其他人才湊齊了二百塊),一路吃喝住宿,沒到江西就被收容了。收容部門通過比對信息,很快學校就派人過去,把他接了回來。最後他又對亞偉說了那句他最著名話,世界上的女人都不可信。原來,他出發前又和小珠見過一次面。他自始至終以爲,他之所以這麼快被找到,就是小珠告的密。這件事表明,他信任亞偉,他從來沒有懷疑過亞偉。

他那麼信任亞偉,讓亞偉既深感慚愧,又感到很是驚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