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相信這些事情是他做的。”於東來輕輕放下手裡的卷宗,望着馬天澤,淡淡的說道。
馬天澤那古板的宛若花崗岩的老臉上,罕見的現出一絲怒容,“啪”的一拍桌子,冷笑道,“我要的是你的態度,沒有問你對這些材料的看法!你信,或不信,都影響不了既定的事實。十三條人命,樁樁件件,鐵證如山!如果說連這樣的人都沒有涉黑涉惡,嘿嘿,我倒要問問於東來書記,你所謂的黑是什麼樣的黑?你認爲的惡是什麼樣的惡?”
於東來凝目望向他,依然搖了搖頭,誠懇的說道,“馬伯伯,這麼多年了,您對我如何,我心裡清楚。可以這麼講,沒有您的一力相助,我於東來走不到今天。說咱們情同父子,一點不爲過。不錯,我與任凱交好,拜爲兄弟。可從未聽說,有人捨棄父親而就兄弟的。”
馬天澤聽了,臉上的神色略微緩和了一下,沒有打斷他。
“這些材料的真假,暫且放在一邊。我先跟您講講這材料中的人。與任凱相處三十多年,這個人給我最大的感覺,根本不是外人講的那些,什麼城府深沉,什麼智計無雙。都不是,而是堅韌不拔,或者叫執拗。”
“記得上學時候,他個子小被人打了。給一般人,要麼找外援幫忙,要麼就乾脆認慫。可他不,他天天找那幾個人,專門等他們落單的時候,去收拾他們。那幾個人吃了虧,自然要打回去,他也不躲,就站着那硬挺。挨完了,繼續找機會收拾他們。就這麼打來打去的,打了大半年,那幾個人先受不住,都轉學了。最關鍵的是,整件事情,瞞過了所有的人,直到很多年以後,我遇到其中一個當年參與動手的當事人,才聽他說起來。”
“馬伯伯,我講這些,絕不是危言聳聽。咱們自家人關起門來講話,沒必要遮遮掩掩的。任凱爲了報仇,一忍就是十七年。連袁季平那樣的……都……,尤其是現在的任凱,已經不是當初那個身形單薄的中學生了。背靠大馬單家,又有溫如玉與孔燕燕爲其張目,更有李亞男,與他……這些都是實情。都是不容我們迴避的實情……”
於東來還沒講完,就被馬天澤打斷了。老頭嘿嘿一笑,似笑非笑的說道,“你講的這些,似曾相識啊。《紅樓夢》裡有一出,薄命女偏逢薄命郎,葫蘆僧亂判葫蘆案。你不覺得你就像那個葫蘆廟裡的小沙彌,要給我介紹護官符?呵呵,感情你口中的父子之情就是這麼個父子之情?怎麼?要不要把他也叫過來,大家坐在一起,談談價錢?”
說完,臉色又沉了下來。
於東來忍不住笑了起來,拱了拱手,說道,“賈雨村的官兒可沒您大!”
馬天澤也笑了一下,又趕緊板起臉,徉怒道,“正經點,看看你現在成什麼樣子?還有說的那些話,那是你一個國家幹部能說的?況且,袁書記是因病去世,跟他有什麼關係?亂彈琴!”
於東來知道這一關算是過去了,不怕老馬罵人,就怕他不吭聲。別看他罵起人來雷霆萬鈞,那都是虛火,不經燒。可他要是突然不說話了,那就要當心了。
於東來呵呵一笑,拍了拍桌上的卷宗,說道,“馬伯伯,剛纔的話就當玩笑。我再說說這些東西,裡邊有一部分是確實存在的,可被人爲誇大了好幾倍。還一部分,純屬子虛烏有,憑空捏造。”
馬天澤瞟了他一眼,淡淡的說道,“你講的這麼信誓旦旦,莫非這其中,還有你的份兒?”
於東來沉默片刻,微不可察的點了點頭。
馬天澤一皺眉,擡手將卷宗抓過來,擎在手裡,慢慢的翻動着,一邊翻,一邊說道,“在幾個月前,這個孩子還不顯山不露水,規規矩矩的。可自從張景瑞走了以後,尤其是龍小年的問題暴露出來後的這段時間,天南的很多事情都能與他扯上關係。我是真怕啊。”
於東來一愣,有些不知所措。向來強勢的老馬,也有怕的時候?
馬天澤緩緩的靠到沙發靠背上,嘆道,“唉,東來啊。我老了,可還沒到糊塗的時候。前段時間,風雪會於龍城,爲的是什麼?其實大家都清楚。他?呵呵,一個體制外的人,不過是恰逢其會罷了。薩拉熱窩的刺殺是不會引發世界大戰的。”
“你可能還不知道,就在剛纔,省裡的老書記陳功成,失足墜樓,走了。”
老馬說到這兒,有意的停下來,長長噓了一口氣。
於東來聞言大驚,霍然起身,差點按耐不住,拔腿就跑。
“唉,我爲國家工作了一輩子,沒兒沒女。到晚年,不想看到你出事兒。就像剛纔你講的,我確實是把你當成我的孩子了。你還小,有些心情還體會不到。我寧願你幹個有名無實的虛職,一輩子平平庸庸。也不想你不擇手段的爬到高處,再狠狠的摔下來。”
“任凱這孩子,是黑是白,自然有專門的機構去檢驗,我就不多說了。可他處在風口浪尖上,是毋庸置疑的。這就是我一直反對你與他走的太近的最大原因。”
“確實,以他與單家的關係,再背靠無煙城這個大勢,你三年就可以走完旁人十年要走的路。可之後呢?”
“還有一件事兒,你可能還不清楚。藍筱攸是被衛天元拉下水的。可你知道,衛天元又是被誰拉下水的嗎?”馬天澤緩緩的坐起身,一臉凝重的望着於東來,問道。
於東來站在那裡,就覺得嘴脣發乾,嚥了口唾沫,澀然說道,“難道是……他?”
馬天澤點了點頭,嘆道,“皮遠山還是區長的時候,衛天元的天元建築因爲財務問題,很多賬都是從景榮公司走的。景榮的那個張景瑞的侄子,叫什麼來着,他就是個擺設。那個公司自始至終都是任凱說了算。爲了介紹皮遠山給衛天元認識,到拉他下水,你這位發小,可以說費盡心機。可,你猜他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嗎?”
於東來緩緩的又坐下來,低頭不語。
“他是爲了你!呵呵。因爲,他覺得藍筱攸跟你在一起比較合適。衛天元配不上她。”馬天澤自己都覺得不寒而慄,苦笑道。
於東來猛地擡起頭,面色蒼白的望着馬天澤,喃喃低語道,“可我那個時候已經跟田雨結婚了。難道,田雨那裡……他也……不對,田雨出事兒,是發生在藍筱攸結婚後。”
於東來一臉彷徨,心亂如麻。
“田雨那裡,沒有找到證據。況且,以他的爲人,怎麼會留下手尾?就連這些,也是前幾天筱攸無意間說起來,任凱曾主動找過她,爲你說媒。我覺得奇怪,又翻看了衛天元的供詞,才勉強猜出個大概來。”馬天澤望着於東來,搖頭嘆道。
於東來擡起頭,強笑道,“可惜,要不然,我就真成了您名正言順的兒子了。”
馬天澤笑了笑,說道,“他對你倒是蠻夠意思。田雨受人挑唆,去你婚禮上搗亂,最終還是被他查出那人來。使了個手段,讓你親手把仇給報了。呵呵。”
於東來垂下頭,頹然而道,“原來是高千部。”
馬天澤臉色一整,鄭重說道,“這些只是小事兒,類似這樣的事情,甚至比這嚴重的,還有很多。你覺得,他還是你的兄弟嗎?”
於東來思忖良久,才擡頭笑道,“馬伯伯,今天早晨,我下樓的時候,走的有些急,左腿打彎,將右腿絆倒,讓我摔了個狗啃泥。一路上,我不停的罵左腿。田依人就取笑我,讓我乾脆斬掉它算了。”
馬天澤望着他溫和的笑臉,好半天才嘆道,“你果然還是你。很好。”說完起身走到辦公桌旁,拿起紅色的機要電話,撥通,“明書記,您好。我是馬天澤。經過再三確認,材料上的問題,與事實出入很大。至於,寇書記掌握的那些情況,我建議要慎重對待。如果有必要,可以申請部裡的專家下來參與到調查中。”
“天澤啊,我可是聽說你的得意門生,跟這個小傢伙,私交相當的不錯。你不會因此徇私吧。”電話裡,明書記半開玩笑的說道。
“明書記,領導幹部也不是從石頭縫裡蹦出來的,更不是六親不認的孤家寡人。有些看法不能持中,我覺得在所難免。不過,還算不得徇私。”馬天澤呵呵一笑,沒有否認,也沒有承認。
“嗯。話裡有話啊。這樣吧,明天我們小範圍開個碰頭會。把你肚子裡話都向外掏一掏。”明書記打了個哈哈,笑道。
兩人又聊了一會兒,掛了電話。
“小龍,你去下邊看看。過去這麼久了,就算是爬,也該到了。”明書記望着窗外,淡淡的說道。
榮小龍遲疑一下,應了聲,返身離去。
“宋志傑,這裡的房間是孔紅軍安排的嗎?”明書記連頭都沒回,漫聲問道。
“是的,明書記。不過,最開始不是這裡。是頂層。孔總說,那裡寬敞而且安靜。是榮主任覺得那裡太高調。有些不合適。所以從備選房間裡挑了這裡。”宋志傑小聲說道。
明書記點了點頭,目光閃爍,說道,“孔家的那丫頭呢,醒過來後,還好吧。”
宋志傑連忙說道,“精神看着還不錯。就是身子軟的暫時還下不了地。”
明書記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