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點剛過,偌大的戲場就只剩下兩個人坐在下邊。
任凱和於東來。
這折戲唱的是《五女拜壽》。臺上的角兒並沒有因爲只有兩個觀衆而有絲毫的懈怠,反而愈見賣力。
“看到沒有,主人家前腳出事兒,後腳連白看的戲都沒人看了,世態炎涼可見一斑。”於東來指了指空曠的廣場,笑道。
任凱呵呵一笑,指着戲臺說道,“要說起世態炎涼,沒有比這齣戲更出挑的了。楊侍郎以卵擊石,得罪嚴嵩在先。楊夫人嫌貧愛富,驅趕三春夫婦在後。三女婿鄒應龍出仕鬥嚴嵩,也算他運氣,還有機會以德報怨。我問你,如果嚴嵩沒倒,或是大女婿愈加得勢,你說,這齣戲還有人看嗎?”
於東來沉默良久,嘆道,“我知道,你怨我沒有事先知會你一聲。可你……你本身就是個炸藥桶,要是也摻和進來,這事兒怕就完不了了。況且,咱們倆人總要留一個在岸上吧。”
一陣梆子響起,臺上的鄒應龍憤慨激昂,可惜下邊連個叫好的人都沒有。
“你爲什麼不好好的在岸上待着?有些事兒,可以交給我來做啊。我已經渾身是泥,這輩子怕是清白不了了。你不同,再說田依人還大着肚子,這……她要是知道了……你……”任凱說着說着有些上火,勉強壓了壓,說道。
“呵呵,我也想歲月靜好,也想平安一世。可有人不允許啊!”於東來冷笑一聲,咬牙說道。
任凱皺了皺眉頭,眼睛眯成一條縫兒,淡淡的說道,“怎麼回事兒?他們找田依人的麻煩了?”
能讓老於下水的也就那麼寥寥幾人,扒拉來扒拉去,如今也只有他老婆田依人了。
老於長長噓了一口氣,小聲說道,“兩個多月前,慕天源案剛剛曝出來,郝平原到四合院找我們。就是徐亮死的那一天,田依人也被工作組帶走。你還有印象嗎?”
任凱想了想,點點頭。
“當天有老百姓衝擊羈押龔建設的工作組,致使大量的證據遺失。龔建設也因此逃脫。其實,田依人當時就在現場,恰好目睹了一樁不太光彩的交易。現在,交易的一方怕她礙事兒,想讓她閉嘴。嘿嘿。你說,我還能好好的待在岸上嗎?”於東來臉色鐵青,面目居然有些猙獰。
能在工作組駐地做買賣,自然是手眼通天的人物。蔡照先無疑算一個。
另一方呢?
慕家。
除了慕家站在前邊,應該還有別人。因爲當時慕天源作爲監控對對象,根本沒有機會跑去談條件。
皇甫秀山、佟京生、李誠。
三個中的一個或幾個。其實,無論是誰,他都不覺得的奇怪。世家就像一個畸形的怪物,剛纔還在血腥廝殺,下一刻卻又溫情脈脈,甚至當街苟合!只要他們認爲需要這麼做。
不過,爲了掩飾真相。有膽子赤膊相見的必然是蔡照先這邊。至於交易的那一方,呵呵,他們不會在意的。反正有大把的人幫着他們抹平。
任凱沉默半晌,看着戲臺上義正言辭的鄒應龍,突然覺得有些噁心,隨口問道,“田依人知道嗎?”
於東來搖了搖頭,嘆道,“不過,也瞞不了多久了。我正頭疼怎麼跟她解釋呢。”
遠處,有幾人一直在暗處望着這裡。時不時有談話聲傳出。正是佟京生、溫如玉、紀婉彤、郝平原、丁建國等人。
佟京生目光閃爍,笑着問旁邊的溫如玉,“你說,他們哥倆會不會打起來?”
溫如玉沒有搭理他,向轉角處望了望,說道,“寇思文怎麼還沒走?”
郝平原低着頭不知道在想什麼,聽到溫如玉的話,猶豫了一下,說道,“剛纔在任總的車上,發現了一些……一些違禁品。技術人員正勘驗現場,寇書記也在,他可能要等結果出來。”
佟京生張了張嘴,臉色難看起來。
溫如玉也不再說話,冷冷的望着正在談笑的於東來。
“會不會……出什麼事兒?”紀婉彤有些擔心,慢慢的湊到溫如玉身旁,小聲說道,“如玉姐,要不要我去問一下?”
溫如玉鼻子裡哼了哼,斜眼看着她,說道,“先不急着問,老太太回去了?”
紀婉彤一愣,點點頭,陪着笑說道,“我爸把他接回去了。上年紀的人,容易犯困。熬不了太晚。謝謝如玉姐關心。”
溫如玉看看她,又看看佟京生,眼珠子轉了轉,笑道,“你以前有過男朋友嗎?”
紀婉彤扭捏了一下,笑道,“有過,甚至都談婚論嫁了。後來,因爲一些……別的事情,分開了。”
溫如玉聽了,笑吟吟的把女孩兒拉到跟前,說道,“也就是說,你現在是單身嘍。正好,李誠有個妻弟,叫慕陽。人不錯,年紀應該跟你差不多。我覺得你們挺般配的。是不是,佟京生。”
佟京生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說道,“千萬別問我。我什麼都不知道。再說,慕家的事兒,最好還是讓慕家自己來操心。否則,我怕你騎虎難下。”
紀婉彤抿着嘴,笑靨如花的看着兩人,說道,“如玉姐,慕陽好是好,就怕看不上我。他跟孔大小姐的事兒,我正好也知道一些。不如,我去問問任凱?看他怎麼說。”說完一閃身,快步向戲場中的兩人走了過去。
溫如玉大驚,一跺腳,就要阻止。卻被佟京生有意無意的擋了一下。
“回來!快回來!”溫如玉壓着嗓子喊了幾聲,眼睜睜的看着女孩兒坐在任凱旁邊,還擡胳膊向這裡指了指。她下意識的躲到後邊,氣道,“小蹄子,揣着明白裝糊塗。”
任凱順着她的手指看了看,皺起眉頭說道,“馮三已經到了外邊?”
紀婉彤先衝於東來點點頭,才說道,“我送我母親出門的時候,正好看到他了。他跟幾個人就在那個方向。”
任凱嘴裡嗯了一聲,緩緩回過身望着戲臺上,臺上正唱到親家陳鬆年跑到楊侍郎跟前慚悔那一段。
“他身邊的人,有你認識的嗎?”任凱看着戲,淡淡的說道。
紀婉彤想了想,說道,“有個人正好站在暗處,看不大清楚。不過,好像是魏民文。”
任凱點了點頭,說道,“你去找你哥吧。”
紀婉彤遲疑了一下,說道,“那我說什麼?”
於東來笑着插口道,“只要你過去,你哥自然知道。這些都是事先說好的。”
女孩兒對他笑了笑,眼睛卻望着任凱。
任凱卻沒有看她,只是從鼻子裡嗯了一聲。
女孩兒低頭琢磨了一會兒,伸出手在任凱手上輕輕拍了幾下,轉身離去。
“你猜她知道你的用意嗎?”於東來望着女孩兒的背影,笑道。
“不能把她也捲進來。紀清河心裡有數,至於怎麼解釋,也顧不得許多了。”任凱說完,呵呵一笑,長身而起,熱切的鼓起掌來。
原來,這折《五女拜壽》已經謝幕了。
一直站在郝平原身邊默不作聲的丁建國,看到後。二話沒說,三步並作兩步的走過去,站在任凱身旁。留下面面相覷的三人,停在原地發呆。
“告訴他們,車的兩個後視鏡都能拆開,裡邊有攝像頭。他們不是想知道誰把東西放進去的嗎?一看便知。”任凱站在那裡,身子略顯佝僂,淡淡的說道。
丁建國點點頭,略一猶豫,說道,“丁權那裡,您看……”
任凱沉默了一會兒,說道,“你自己決定吧。不過,事出有因,查無實據,不算叛徒。”
丁建國大喜,應了一聲,大步流星走出戲場,三轉兩轉便不見了身影。
於東來望着好友的身影,鼻子一酸。這如何還聽不出來,“事出有因,查無實據”,這八個字即是說丁權,也是在說他自己。
“其實,你從根子上就與蔡照先不同,你們之間雖然有過步調一致的時候,可那些連合作都算不上。所以,不存在誰背叛誰的問題。況且,這些又不是從你那裡漏的。即使有叛徒,也是我,跟你毫無干系。”於東來慢慢的站起來,在好友耳邊小聲安慰道。
任凱扭頭看看他,呵呵一笑,搖頭嘆道,“先秦時期,齊國人田仲的哥哥繼承世卿世祿,年俸萬鍾。田仲完全可以借哥哥改善自己的生活。但他沒有,還是一如既往的在地裡刨食。荀子說他是奸人,欺世盜名的奸人。”
於東來打了個哈哈,說道,“田仲的哥哥後來被收拾了,卻株連不到田仲。身爲法家開山祖師的荀子,自然有些看不忿,出言打擊也算情理之中的事兒。”
任凱聽了,先是一愣,繼而哈哈大笑起來。
戲臺上,工人們正在收拾東西,準備離開。
臘月初九這場戲總算是結束了。
紀清河正陪着李誠與寇思文站在任凱的奧迪車旁,等着拆倒車鏡。
馮三與魏民文隔着老遠,也望着這裡。只是旁邊還有個猛人,白老全。
“怎麼樣了?”丁權剛從一間屋子裡跑出,邊走邊打電話。
“事情查到了蔡照先這裡。”電話裡的人淡淡說道。
“再往上呢?”丁權咬着牙喊道。
“事情到此爲止。”電話裡的人沉默了一會兒,沉聲說道。
“爲什麼?”丁權不甘心的問道。
“剩下的,自會有人接着做。你別管了。”電話裡的人說完便掛掉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