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權望了望車外,笑道,“四爺,咱們這是……要出城嗎?”
麻四嗯了一聲,車速越發的快了。旋轉的車輪將路邊的石子激起,爆出陣陣聲響,偶爾碾過未融化的冰疙瘩,還要上演急速飄移。遠遠望去,整輛車更像是瘸了一條腿的袋鼠在狂奔,跌跌撞撞卻又拼死向前。
“四爺……咱們很趕嗎?”丁權握緊扶手,驚疑不定的問道。
“楊海濤死了。”麻四從後視鏡裡看了看臉色陡變的丁權,接着說道,“對你的通緝,估摸着很快就會傳到各個分局以及派出所。我要趕在他們有所行動之前,把你送出城。”
丁權面色蒼白,喃喃自語道,“不可能。他……昨晚還……”說着猛然驚醒,說道,“他死了,跟我有什麼關係?又不是我做的?”
麻四按了按喇叭,避過一輛超車的陸巡,淡淡的說道,“昨晚羈押室的監控顯示,在你離開後,楊海濤便沒有出門,直到今早有人進去,發現他已經死了。”
丁權慢慢的靠後去,閉上眼睛,過了好半天,才說道,“師爺知道嗎?”
麻四目光閃了閃,緩緩說道,“就是他的意思。”
丁權默然良久,苦笑一聲,說道,“終究還是做了旁人的棋子。四爺……我還能回來嗎?”
麻四沒有作聲,腳下的油門踩的更狠了。
又過了一會兒,入眼的高樓終於被成片的莊稼地所取代,車速才明顯慢下來。
麻四將車滑至路邊停好,搖下車窗,點了兩支菸,自己叼了一支,向後遞去一支。
“丁權,咱們這種人還不就是作棋子的命?龍爺的,師爺的,還有……另外一些人的。”麻四深深吸了一口,喟然長嘆道。
丁權接過煙,笑了笑,說道,“從小沒讀什麼書,稍微大一些便跟着堂兄跑長途。那一年……好像就在這一帶,把一個過路老頭撞了,那血流的,到現在我都記得清清楚楚。堂兄嚇傻了,扔下我就跑,臨走還哄我,說他回去取錢,讓我在這死等。呵呵……”
“結果呢?”麻四看了看路上來來回回的車輛,有些奇怪,這條路平時都沒什麼車走,怎麼今天這麼熱鬧。
“結果……我被判了三年,堂兄家裡花了點錢,接着跑他的長途。”丁權伸出手去,彈了彈菸灰,淡淡的說道。
麻四心裡一動,斜過眼看着丁權,玩味的說道,“你出來後,沒動他?”
丁權沉默了一會兒,輕笑道,“不是師爺讓你來的。”
麻四笑了笑,用夾煙的右手點了點他,嘆道,“我還以爲,你要一直裝下去。”
丁權一臉譏諷的望着他,說道,“六哥做了替罪羊,被你們逼死。還要趕盡殺絕?”
麻四目光一凝,不動聲色的說道,“鮑六斤是自殺。跟我們……跟我有什麼關係?”
丁權吐了個菸圈,冷聲說道,“連丁建國都以爲馬二拐和你是被六哥下了死手。我卻知道,絕無可能!”
麻四默默吸着煙,目光低垂。
“六哥那段時間確實不在看守所。不過他在另一個地方待了整整三天。”丁權一口將煙吸到底,用力一彈,菸頭劃了個弧線落在路上。
“哦?”麻四並不在意,淡淡的說道,“他倒是守口如瓶。不過,也無所謂了。”
丁權點了點,悲聲說道,“他又能怎樣?連軍區的魏立庭都不肯施以援手,可見對手之強大。”
麻四出神的望着遠方,怔怔的說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說這些又有什麼用?”
丁權鼻子裡哼了哼,說道,“後來我才明白,根本就是你跟馬二拐詐死。聯手演了一出李代桃僵!你們也不擔心師爺?要是被他看破……”
麻四擺了擺手,看着手裡的青煙嫋嫋,悵然說道,“你錯了。沒有馬二拐。”
丁權扭了扭腳腕,皺眉說道,“我一條腿已經邁進棺材了,還有必要瞞一個死人?”
麻四呵呵一笑,指了指對面,說道,“周圍都是我的人,你不用想着冒險。否則,只會讓彼此難堪。”
丁權心下一寒,知道今天怕是無法善了,反倒鎮定下來,“原來是你謀害拐哥在先,勾結外人在後!”
麻四大怒,厲聲喝道,“任凱讓大家洗底,從此轉行作正當生意。他不懂事,我無話可說。可馬二拐那個腦殘,居然也跟着起鬨。他也不想想,自己身上揹着幾條人命,豈是說收手就能收手的?真以爲放下屠刀就能成佛?笑話!”
丁權也怒了,說道,“師爺是一片好心,你不願意可以明說,又何必把鍋都砸了?根本就是你私心作祟,想回復龍爺往日的風光,又礙於師爺勢大,才甘願作旁人的惡犬,轉臉反噬。”
麻四瞪大眼睛望着丁權良久,才頹然坐倒,喃喃自語道,“我問過大家了,沒有人願意轉行。我能怎麼辦?師爺心機難測,說是讓大家自己選,可……又有哪個敢真的去選?你敢嗎?”
丁權嚥了口唾沫,竟然不能回嘴。
麻四見狀,忍不住笑了,搖頭說道,“不管你信不信,我從沒想着去咬他。即便是拐哥,我也留了條路給他走,否則……”
丁權一聽,心裡有些鬆動,淡淡的說道,“可你現在這麼做,等於將他的手腳縛住,任人宰割。這跟親自動手有什麼區別?”
麻四還沒開口,兜裡的手機響了,看了看,接通,“嗯,辦妥了。你們來帶人吧。不用說了,我只負責送人,至於接下來怎麼辦,跟我無關。”說完就掛了電話。
丁權心中升起的希望,瞬間又滅的乾乾淨淨。
麻四擺弄着手裡的鑰匙扣,淡淡的說道,“禍不及妻兒。無論如何,你家裡的事兒,都不必掛心。”
丁權苦笑一聲,說道,“那就拜託你了。想想真是滑稽,你這麼對我,我還要謝你。呵呵。”
麻四默然。
不一會兒,一輛與他們一模一樣的商務車停在旁邊,從裡邊下來兩個人,居然是警察!
丁權渾身冰涼,心中再無僥倖。
麻四坐在車裡沒動,等兩人來到跟前,才說道,“人交給你們了。你……你是誰?”說着騰身坐起,又驚又怒。
丁權瞬間懵逼,看了看兩方,不知道問題出在什麼地方,可心裡卻再不敢生出丁點希望。
來人警服簇新,四十來歲,淡淡的看了車內的兩人,說道,“我叫侯勇。川省公安廳督察總隊。”
丁權還在琢磨的時候,麻四的心已經沉到底了。
侯家老二,侯勇。
侯勇轉身向周圍看了看,對麻四說道,“他們就別露面了,省的我難做。你是叫丁權嗎?”
丁權有些明白了,卻又不敢相信,茫然的點了點頭。
“你等一下。”侯勇說着掏出電話,撥通,“任凱,人到我手裡了。你跟他講。”
丁權聽了,眼淚差點下來,拽住手機像拽着救命繩子,“任總,我是丁權。您……有什麼吩咐。”
電話裡呵呵一笑,傳來那清淡的聲音,“讓你受驚了。好在沒出什麼意外。那人是李誠的親二哥,自己人。你跟他走吧。等風平浪靜了,再說其他。”
丁權連連點頭,壓根兒沒想到,電話那邊的任凱能不能看到。
麻四面如死灰,慢慢的拽出根菸,半天都點不着。
侯勇把打火機湊過去,看着搖曳的火苗,小聲說道,“任凱讓你離開龍城,省的讓他爲難。還說,你的老婆孩子已經安全了。至於在哪兒?他沒說。我想你應該清楚。”
麻四哭了,嚎啕大哭!
後排的丁權心有惻然,半晌無語。
電話那頭在一陣沉默後,長嘆一聲,掛了。
當是時,任凱剛從孔胖子房間出來不久,正在回包房的路上。
佳人在旁,笑靨如花的問道,“你爲什麼肯放他一馬?”
任凱默然搖頭,沒有作答。
佳人知其意,心中一嘆,湊過去就是一吻,笑道,“有所爲有所不爲,我男人不凡哦。”
任凱笑了笑,淡淡說道,“不過是看天吃飯,偶有所想。哪裡敢說是有所爲?”
說完又是一嘆,盡顯悵然。
龍城國際機場。
馮三坐在候機大廳一角,靜靜的看着遠處逡巡不已的餘燕來,一言不發。
身旁一人,含胸駝背,滿頭銀髮,正是阿光。
阿光有些奇怪,跟了這女人大半天,只爲在這裡看着?
“三哥,她就要過安檢了。”阿光到底還是沒忍住。
馮三點了點頭,說道,“任總交代過,讓她自己選。”
阿光目光閃了閃,望着那來回轉圈的胖女人,陪着笑說道,“那我們……”
馮三嘆了口氣,搖頭說道,“其實我也不懂,既然讓她自己選,我們來這裡看什麼?”
說話間,大變突生。
有兩人一左一右湊到餘燕來跟前,不知說了什麼,胖女人瞬間癱倒,兩人伸手扶了,快步向外行去。
機場的廣播裡猶自不住喊道,“某航班即將起飛,還有餘燕來女士沒有登機,請趕快登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