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二、張恆的影子

翠府酒店的豪華套房裡。

“鴛鴦織就欲雙飛。可憐未老頭先白。春波碧草 ,曉寒深處 ,相對浴紅衣 。”皇甫秀秀望着窗外燈火闌珊,低聲吟哦着。

皇甫秀山望着妹妹婀娜的背影,心下一痛,慢慢走到她的身側,澀然說道,“秀秀,可是還在怪怨爸爸當初拆散你們?”

秀秀轉過頭來,展顏一笑,對着哥哥說道,“怎麼能怨爸爸?就像他說的一樣,我早先太過執拗。即便沒有那次的事兒,也會有別的問題出現。終究還是有緣無分。”

秀山目光一閃,眼底隱隱現出愁緒,強自笑道,“他說的也不見得就對。這世上的道理,知易行難,哪能事事如意?”

秀秀啞然失笑,說道,“哥,你的模樣怎麼如此古怪?”

秀山遲疑了一下,緩緩說道,“剛纔,我見你與他交談,有意避開趙薔的事兒,這……”

秀秀苦笑一聲,說道,“一個剛出校門沒多久的毛頭小子,眼睜睜的看着愛人身死。無論怎麼做,都不爲過。十七年了,帶着一個孩子瞞天過海,死死的守在仇人跟前,這種日子也不知道他是怎麼捱過來的。”

秀山聽了,默然良久,才嘆道,“我跟你講這些,不是讓你站在他那邊,幫他說情。而是想告訴你,此人心機深沉,恐非良配。”

秀秀咯咯一笑,嗔怪道,“傻哥哥,誰說要嫁人了?再說……那人還未必看得上我這個老姑娘。”

秀山聞言一怔,早忘了自己的立場,面如豬肝,粗聲粗氣的說道,“怎麼?皇甫家的大小姐還配不上他一個二手男人?他要敢露出半點嫌棄,看我不剝了他的皮。別說他,就是玉皇大帝來了,你配他也綽綽有餘。”

秀秀“噗嗤”一聲笑出聲來,望着窗外的點點燈火,小聲說道,“哥哥,今天是我這二十年來,最開心的一天。可惜,爸爸卻看不到了。”說完,泣不成聲,淚如泉涌。

秀山只得一通好哄,才勉強安頓下來。

秀秀本來時差就沒有完全倒過來,再加上今天先是大悲到吐血,繼而大喜到傷神,身體早就崩到了極限。此刻心裡一鬆,再也堅持不住,很快便沉沉睡去。

秀山望着熟睡中猶自眉頭緊皺的妹妹,鼻子一酸,暗自後悔將事情全盤托出,要是真按那人的安排,也許恨是恨了,可總算有個了結。

如今,卻……

唉,終歸是關心則亂。

胡思亂想間來到外間,看到皇甫嘉良正在屋裡轉圈,有些奇怪,問道,“你怎麼又回來了?有事兒?”

嘉良聽了,緊走幾步,來到跟前,小聲嘀咕了幾句。

“我知道了。”皇甫秀山沉吟良久,才點頭說道。

嘉良愣了愣,爲難的看着他,說道,“二叔,那……我該怎麼回他?”

秀山笑了笑,摟着他的肩膀,說道,“嘉偉還小,你小姑……又是這個樣子,所以,皇甫中興的擔子遲早會落在你的肩上。安平秘書長對你青睞有加,這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兒。可是,嘉良,公與私,有時候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相輔相成。而有時候則是涇渭分明,不能混同。你明白嗎?”

嘉良突然想到那人前些天的教導,點點頭說道,“我就說,二叔說他知道了。”

秀山有些詫異的看看他,笑道,“孺子可教!”

佟京生慢慢的飲着酒,剝着花生,說道,“之前,雖然是在演戲,可有些話卻是我的心裡話。”

“我聽得出來。”任凱笑了笑,舉杯示意後,一飲而盡。

“知道你有難處,可老讓他們打着你的旗號胡作非爲,也確實不是回事兒!夜路多了,難免遇到鬼。”佟京生把花生咬的嘎吱吱的響,還不住的啜着牙花。

“嗯,我有分寸。”任凱含糊一聲,接着說道,“丁建國這個人,你怎麼看?”

佟京生沉吟片刻,拿起酒杯抿了一口,說道,“他最早是警校畢業。因爲郎全義的關係,沒法加入警隊……”

任凱擺了擺手,打斷他的話,說道,“你說的這些我都知道。既然開口問你,就說一些我不知道的。”

佟京生呵呵一笑,手裡一邊剝着花生,一邊說道,“有話直說,不要繞來繞去的。”

任凱也抓了把花生放在跟前,擡眼望着他,笑道,“我讓人查了他的檔案。一份是對外的,跟你講的差不多。另一份是絕密。我託的那人居然查不到。”

佟京生不動聲色的點點頭,悠悠說道,“他查不到,我同樣也查不到。”

任凱剝開一顆花生,放在手裡搓了搓,緩緩的說道,“師兄,不是我危言聳聽。以丁建國目前的發展勢頭,用不了多久就會是另一個鄺援朝,甚至……更嚴重。”

他看了看默不作聲的佟京生,接着說道,“鄺援朝說到底是上過前線,受過嘉獎的人,別看吃的是江湖飯,可骨子裡的那些東西還沒黑透。而且年逾花甲,早失了衝殺的勁頭,不過是條守成之犬。這也是爲什麼馬二拐跟麻四願意另起爐竈的原因。可丁建國不同。”

佟京生聽到這兒,擡手將酒桶提起來,給兩人滿上酒,沉聲說道,“你既然對他心生顧忌,爲什麼還要把王子清那綹子人馬交到他手裡?”

任凱把手裡的花生扔到嘴裡,一邊嚼着,一邊嘆道,“其實,我不說你也清楚。所謂的黑師爺壓根兒就是個笑話,甚至連狐假虎威都算不上。旁人真正畏懼的是三老財、馬二拐、麻四這些能豁出性命的狠角色。而我……充其量就是出個主意,打個官司。”

佟京生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淡淡的說道,“行了。我不是龍小年,更不是袁季平。這些話就不必說了,還是接着講王子清吧。”

任凱乾咳一聲,搖頭說道,“我沒見過王子清。有關他的事情一直都是馮三在跟着。想知道詳情,可以去找馮三。至於你提到的,把王子清交給丁建國的事兒,我想你有些誤解。這也正是我想把丁建國的底細搞清楚的原因。”

佟京生思忖片刻,說道,“丁建國的底細,我會去查。能不能查到,不好說。不過,他有什麼地方值得你如此忌憚?”

任凱皺了皺眉頭,說道,“我先講一件事兒。他的姐夫郎全義雖然是死在警察手裡,可與我的干係甚大。原以爲他會陰奉陽違圖謀報復,但是沒有。反而處處維護於我,極知進退。小弟麪館的那口鼎,就是他的主意。我拐彎讓馮三問過他。據他講,郎全義經常欺凌他姐姐,非打即罵,要不是礙於實力弱小,他早就白刀子進紅刀子出了。對此,倒是有幾個知情人站出來佐證,他與姐夫的關係確實挺僵。這些我原本沒有放在心上。結果……”

佟京生低頭抿着杯裡的酒,漫聲問道,“莫非……他在說謊?”

任凱拿起酒杯卻沒有喝,而是緩緩的搖了搖頭,望着佟京生說道,“怪就怪在這裡。沒法證明他有沒有說謊。騾子私底下查了查,發現他姐姐很早以前就下落不明瞭。”

佟京生的目光凝了凝,緩緩說道,“莫非已經被……。不對,如果遇害,丁建國一定不會善罷甘休。”

任凱點點頭,一仰脖,幹掉杯裡的酒,哈着氣說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他這個姐姐十之八九已經換了身份,隱身在哪個不知名的角落裡了。爲慮勝先慮敗,做事知進退,做人有分寸。這種行事風格,我只在一個人身上見到過。”

佟京生一驚,連酒都顧不得喝了,呆呆的望過來。

任凱頓了頓,接着說道,“丁權雖然不是機車廠的子弟,可從混社會開始,就跟着鮑六斤,算是鮑六斤的死忠。兩人暗地裡不知道做下多少掉腦袋的大事。論常理,這種同案犯的交情可比親兄弟都結實,情比金堅有些誇張,但也相去不遠。可是,這才短短几天功夫,他就已經反出機車廠,成了丁建國的左膀右臂。能把因糧於敵,瞞天過海的手段,使得如此爐火純青,這人我也恰好知道一個。”

佟京生嚥了口唾沫,瞪大眼睛問道,“你說的這人究竟是誰?”

任凱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說道,“張恆。我從丁建國身上看到了張恆的影子。”

佟京生一臉複雜,喃喃自語道,“張恆?”

任凱點點頭,繼續說道,“不論丁建國的真實身份如何,他與張恆一定存在某種聯繫。所以,你一定要儘快查清。以防張恆借屍還魂。”

佟京生聽了,思忖良久,才緩緩的說道,“如果你的猜測是真的。恐怕他們已經出手了。”

任凱的眼睛漸漸眯了起來,淡淡的說道,“莫非張恆回來了?”

佟京生微微點了點頭,嘆道,“今天我們的人在袁季平死後,嚴查了所有的有關監控錄像。發現在昨晚,有一個與張恆高度相似的人曾出入過袁季平所在的樓層。不過,因爲兩個處在關鍵位置的攝像頭出現故障,沒有拍到那人的正面以及出入袁季平病房的畫面。”

任凱沉默了一會兒,喃喃自語道,“馮三怕是有難了。”

京城一處極爲簡陋的地下旅館。

馮三與騾子兩人正在狼吞虎嚥的吃着桶裝方便麪。

“這地方雖說不需要查看身份證,可有監控探頭。就是不知道監控有沒有與公安局聯網。”騾子嚥下一口面後,小聲說道。

這已經是兩人今晚換的第三個落腳點了。

警察像是開了天眼,無論他們在哪兒駐足,總是能在最短的時間內出現。要不是兩人經歷過多年生死考驗,早就疑心生暗鬼,窩裡反了。

“我進來的時候,就已經把連着的網線弄斷了。這裡至少在今晚是安全的。吃了飯先睡一覺。天亮之前動身。”馮三風捲殘雲般的吃喝完畢,往牀上一倒。

騾子喝完湯水,慢慢的放下紙桶,猶豫一下,說道,“三哥,我們在這裡是孤軍。爲什麼不跟家裡聯絡一下?不爲增援,起碼讓他們知道這裡的情況。”

馮三枕着胳膊,笑道,“你也有害怕的時候?忘記作戰課上,教官怎麼教的了?敵我不明的時候,一定要各自爲戰,以時間換空間。等着敵方提前暴露出來。”

騾子沒有反駁他的話,輕輕走到自己的牀前,沿牀邊坐下,說道,“三哥,是不是家裡出事了?否則,怎麼會有人在這裡犯忌諱抓人?”

馮三呵呵一笑,說道,“無非是些跳樑小醜耐不住寂寞,趁着老虎不在,跑出來稱幾天大王。不必放在心上。算日子,任總也該出來了。”

騾子想了想,說道,“現在家裡只有將軍一個人,不知道能不能鎮住丁建國和丁權。”

馮三眉頭一皺,甕聲甕氣的說道,“沒根據的話不要瞎傳,丁建國和丁權也是在爲任總做事。說什麼鎮不鎮的。”

騾子呵呵一笑,說道,“三哥,你也別瞞我。要不是懷疑他,你怎麼會不跟家裡聯繫?況且,任總之前曾經讓我暗中查過丁建國。奇怪的是,查來查去,什麼都沒有查到。你……”

話說到一半,才發現馮三身體鬆弛、呼吸平穩,早就睡着了。只得悻悻的躺下,裹了被子,不一會兒也是鼾聲如雷。

白老全在發現手機無緣無故的打不出去以後,沒有絲毫猶豫,便徑直來到趙玫玫家門口,迅速敲開門,讓李亞男趕快聯繫家裡。

李亞男好不容易與閨蜜獨居一室,討論些少兒不宜的羞羞。結果被這麼個愣頭青打斷,怎麼會給他好臉色。

趙玫玫肚子大了,可是思維卻更加敏捷了。也不勸李亞男,直接跑到窗口,拉開窗戶大喊,“我是候連勝老將軍的親孫女,我叫李亞男。我是候連勝老將軍的親孫女……”

翻來覆去的就這麼兩句,足足喊了十幾分鍾。

一旁的李亞男呆若木雞,眼珠子差點掉在地上。而白老全則是滿臉的欽佩之色,就差倒頭便拜了。既然他的手機出了問題,那別的手機怕也夠嗆。

當時,夜已經很深了,將近子時。

她這麼一喊,整個小區的狗都被吵醒了,狂吠成一團。更有鄰里大罵的,還有向樓下摔東西的。不多時,警察上門了,結伴而來的還有候連勝幾個老部下的警衛人員。

相隔不遠的一處公寓裡,有一禿頭老者站在窗前,面頰消瘦,鼻樑高挺,正是張恆。他連連點頭,滿是讚歎,嘴裡喃喃低語道,“你們倒是天生的一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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