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十六上午,天南省召開省委擴大會議。
除侯奎在京學習,寇思文病休之外,常委們悉數到場,各地市、省直廳局、機關一把手以及分管紀檢的負責人,亦全部到齊。
會上,省委書記華海天措辭嚴厲,拍案而起,怒斥有些幹部道德淪喪,不講底線,給天南省委抹黑,給龍城父老抹黑。雖未正面迴應網絡上關於龍小年的問題,可刀鋒所指,人盡皆知!
隨後,省紀委書記馬天澤在發言中提到,無私德則不能立,合無量數卑劣、庸俗之人,無以爲國也。
日上三竿,小弟麪館裡卻依舊人聲鼎沸,摩肩接踵。
任凱正擠在角落裡與人拼桌,一邊剝蒜,一邊聽着旁邊的三個女生閒聊。
“聽說了嗎?”一個小眼睛的女孩兒看了看任凱,對另外兩個女生說道。
“怎麼沒有,今早天還沒亮,毛姐就打來電話,聊了好久的。”任凱左手邊一個高大威猛的女生,粗聲粗氣的迴應。
“真夠丟人的。這下整個集團的面子都被投到水裡了。我正犯愁,一會兒去政府大廳報稅,該怎麼應付那些八婆。”一個眉眼清秀的女生,扶了扶眼鏡,嘆道。
“萱萱,你說……真把那東西粘在日記本上?會不會弄混了?”小眼睛女生湊到眼鏡女耳邊,悄聲問道。
“咳咳咳”任凱一陣咳嗽。
萱萱臉上一紅,偷偷看了看任凱,嗔怪道,“瞎說什麼呢?”
威猛女生也看看任凱,撇了撇嘴,豪爽的說道,“咱們聊咱們的,老人傢什麼沒見識過,還會稀奇這些東西?”
任凱苦笑一聲,略微向外挪了挪。
小眼睛聽了,吃吃一笑,低聲說道,“壯壯講的對。況且,老人家一看就是吃草的,不吃肉。”
“咳咳咳”任凱又是一陣咳嗽。
男人最大的悲哀,莫過於此,明明還有牙,卻被人認作是擺設。
萱萱也笑了,不再理會任凱,對兩個小夥伴說道,“今早開晨會,柳嫣然破天荒的到場了,洋洋灑灑說了一大堆。話裡話外的意思就是把嘴管嚴實了。否則,殺無赦!你們倆可千萬注意,別撞槍口上。這年頭有咱們公司這種待遇福利的地方,可不好找。”
“唉,不好找也是我們倆不好找,你不一樣……況且,她們做的,就容不得我們講?真是……萱萱你拽我幹嘛?”小眼睛話未說完,被萱萱硬拽了一把,忍不住說道。
接着,叫壯壯的女生把嘴裡的面吐在碗裡,慌里慌張的站起來,一個勁兒的結巴,“張……總,柳總……你們也來吃……”
萱萱猛地拉起小眼睛,低聲說道,“張總,柳總,是我硬要拉她們出來陪我吃麪的。我願意接受任何處罰……還請對她倆網開一面。”
小眼睛這才發現張景菲與柳嫣然正站在她的身後,嚇的亡魂皆冒,幾乎要哭出聲來。
張景菲愣了愣,仔細打量了三人老半天,才柔聲笑道,“你們也是景瑞的員工?”
三女孩兒相互看看,萱萱比較膽兒大,接口說道,“我們……都是您的員工。”
張景菲神色一黯,淡淡的說道,“我差點忘記,景瑞已經沒了。現在是天南地產。”
任凱之前一直表情淡然,不緊不慢的吃着,直到此刻才嘆了口氣,慢慢的放下筷子。
三個女孩兒即便是反應再慢,也看出了蹊蹺,一個個呆呆的望着這個吃草的老人家,嘴張的老大,像三隻鸕鶿。
柳嫣然似笑非笑的看了看任凱,對三個女孩兒說道,“吃頓飯又不是什麼罪過。快點吃,吃完騰地方。都如你們一般,花十塊錢坐三小時,任總該有意見了。”
任凱聽了,擡起頭眯着眼睛,輕聲笑道,“昨晚爲什麼爽約?”
張景菲走到任凱對面,將小眼睛的凳子拉過來,慢慢坐了。
萱萱急忙拉個兩個小夥伴,笑道,“我們剛好吃完,張總、柳總,您看……我們是不是……”
柳嫣然擺了擺手,笑道,“去吧,記得把賬結了。哦,再加上我跟張總的兩碗,要大碗。”
萱萱趕忙點頭,急匆匆拉着兩人快步離去。邊走邊想,這人到底是誰,怎麼會讓張景菲與柳嫣然親自到訪?正琢磨着,一擡眼堪堪見到吧檯前的那口金鼎,頓時一驚,原來是他!
任凱撩了一下眼皮,看着三個女孩兒走遠,才淡淡的說道,“都聽到了?”
張景菲笑了笑,搖頭說道,“聽到了又能怎樣?就像那孩子講的,容我做的,卻容不得旁人說?”
一旁的柳嫣然俯下身,將桌上的殘局收拾在一邊,又用紙反覆擦了幾次,才坐下來,淡淡的說道,“好在我們都能自食其力,用不着看那些所謂爺們的眼色。不過,……其他女人就沒這麼幸運了。據我所知,今早至少有四人選擇了另外一條路,其中兩人搶救無效,已經……。”
任凱默然。
“從昨晚曝光到現在,幾乎所有的人都在大罵這些女人不知廉恥,卻沒有一個人站出來問問,她們爲什麼放着好好的日子不過,而去給一個滿身牛皮癬的死老頭子禍害。一個都沒有!”柳嫣然依舊淡然,緩緩說道。
“世道總歸是如此!嫣然,不說了吧。否則,平白讓任總笑話咱們矯情。”張景菲接過服務員送來的麪湯,一臉平靜的說道。
任凱嘆了口氣,望着兩人,說道,“張恆先生,爲攪亂時局,不惜自斷一臂,又是何苦?”
柳嫣然黛眉一挑,冷笑道,“張家的女人本來就像牆上的泥坯,剝了一層又一層,他怎會在意?”
張景菲拍了拍她的手,說道,“你先去吧。我單獨跟任總聊幾句。”
柳嫣然點點頭,起身找了個挨窗口的位子坐下,支着下巴,呆呆的望着外邊出神。
“其實,昨晚我們已經到了酒店外邊。可張恆的電話也到了。”張景菲一臉惆悵,語氣也有些低落。儘管嘴上不承認,可整件事兒對她的影響,不啻於旱地驚雷。
任凱點了點頭,笑着說道,“先生不答應?”
張景菲躊躇片刻,苦笑道,“他已經瘋了。毫不顧忌顏面,用一些下作的手段要挾……”
任凱見她說到一半兒不肯再說,也無意深問,淡淡的說道,“他這麼搞下去,到最後,即便我肯放手,只怕那些人爲堵住衆人的嘴,也會將景瑞的老根刨斷!”
張景菲低頭在碗裡挑了挑,小聲說道,“我這次來,就是想談……景瑞的事情。”
任凱皺了皺眉頭,沒有吭聲。
“我打算離開國內,可能……短期內不再回來了。”張景菲一字一句的說道。
任凱大驚,裝作隨意的四下看看,小聲問道,“還有誰知道?”
對於天南地產的財務狀況,他十分清楚,選擇這種時候離去,有關機構是絕對不會同意的。所以,她要想走出國門,便只剩下一種途徑,偷渡!
張景菲沒想到他的反應這麼快,忍不住笑了笑,壓低聲音說道,“任師爺果然名不虛傳。”
任凱見她如此,心裡一動,試探着說道,“原來是大張總出手了。”
張景菲沉默了一會兒,不置可否。
“大張總有什麼交代?”如果這世上還有一個人能讓任凱忌憚的話,絕對就是張景瑞。
女人笑了笑,沒接話茬,淡淡的說道,“我走後,唯一不放心的就是對面的景瑞。”說完,擡起頭透過窗戶,望向馬路對面的天南地產。
都是上年歲的老樓了,再將上最近風雪不斷,昔日輝煌的景瑞大樓,已經顯得有些破敗不堪,宛若遲暮的女人,拄着柺杖立於風口。
“捨不得啊。”女人呆呆的望着外邊,喃喃自語道。
“我明白了。請大張總放心。”任凱亦望着那裡,淡淡的說道。
“呵呵,你真的明白了?”女人扭過頭,似笑非笑的問道。
“當初,景天、景華、景新三家公司在剝離母公司景瑞的債權債務的時候,存在一些違規的地方,使得景華跟景新明顯受損。後來,景華歸了翠府,景新成了鳳凰,而得益最大的景天變成了如今的天南地產。只要有證據表明,天南地產的大部分資產都是非法侵佔另兩家公司的資產。那麼,一場官司下來……”任凱端着麪湯,一邊小口抿着,一邊慢慢說道。
張景菲苦笑一聲,嘆道,“最瞭解你的,果然還是哥哥。他只是說,讓我來找你,你自然會有應對之法。”
任凱沉默了一會兒,淡淡的說道,“如果不是大張總默許,我又怎麼能得手?終歸還是差他一籌。”
張景菲笑了笑,說道,“你心裡不服,大可以不幫這個忙。以你今時今日的地位,即使哥哥就在眼前,他也奈何不了你。”
任凱搖了搖頭,茫然說道,“也不知道是否還有機會見到他。”
兩人又談了一會兒,女人起身告辭。
“哥哥那夜離去,曾與你相擁告別。不如,我也效仿一次,可好?”不等任凱反應已經將他牢牢抱住,湊在耳邊低聲笑道,“想見他的時候,就去多倫多,他自會現身。”
說完,在他脖頸輕輕一吻,放開手,頭也不回的快速離去。
任凱忍不住搖頭笑道,“後會有期。”
其時,飯館裡人聲鼎沸,往來嘈雜,毫無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