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飯是在律所下邊的小麪館解決的。
剛吃完正往律所走着,在路上就接到臨省裴茂財服刑監獄打來的電話,裴茂財越獄了。
事情發生在昨晚熄燈後,因爲口角,裴茂財被同監舍的幾個犯人打的半死,右手大動脈破裂,血流不止,眼看就危險了。監獄趕忙派車把裴茂財拉往附近的醫院。因爲事發突然,情況又比較緊急,安保上就不太周全。
車還沒開出一公里,就讓人截了。
一共五輛無牌越野車,有二十多人,個個都拿着槍,輕微交火後,把三老財帶走了。人倒是沒有受傷,就是嚇得夠嗆。當時,在車上的押解人員都是獄警,不是武警,什麼時候見過這種場面?
好在監獄知道事情的輕重,沒敢捂着,事發後及時報告給上級。總算應對得當,在那羣人過省的時候,堵住了。後來一點人頭,單單不見裴茂財。
經過審訊,這些人都是拿錢辦事。只知道中間是一個綽號叫“光哥”的人,其他的事情,一問三不知。
給任凱打電話的這人,是他通過關係拐着彎認識的,不爲別的,就爲能就近照顧裴茂財。爲了維繫這個關係,裴茂土沒少打點。眼看着出了這種天大的事,這位怕了,打電話是提醒任凱,千萬別把他給賣了。
任凱好說歹說把他安撫好,才掛了電話。
他想了想,又四處看看,給張景瑞打了個電話,對方聽了以後“唔”了一聲就掛了電話。
劉力與錢東東該睡不着了。正這麼想着呢,劉力的電話過來了。
“任律師,你好,下午有時間嗎?”聽聲音,劉力好像還是蠻沉得住氣。
“劉總,您好。我正好在外地。有事,您說。”任凱既然知道是怎麼回事,怎麼可能去趟這渾水。
“哎呀,是這樣。三老財越獄了。你知道嗎?”劉力還是文縐縐的漫聲說道。
“確定嗎,什麼時候的事?”任凱假裝詫異的問道。
“昨晚。我們和茂土老哥有些誤會,這次老三跑出來,怕是被某些人利用了。如果,我是說如果,老三找到你,你可千萬要幫我們講一講情面啊。”劉力估計也後悔聽了竇保平的話。
“呵呵。”任凱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
兩人又聊了一會別的,掛了電話。
不遠處,一輛虎頭奔裡,劉力的司機問劉力,“劉總,你怎麼不揭穿他?外地?哼。”
劉力沒有回答,看着不遠處的任凱,只是擺了擺手。
任凱其實也看到劉力的車了,畢竟在龍城五個7的連號,還是很好識別的。當着他的面說謊,就是要告訴他,這事我不想摻和。
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話容易說,想玩轉這句話,不容易。
任凱正低頭走着,一拐彎迎面與人撞了個滿懷。趕忙道歉,再一看,大吃一驚。
裴茂財!
儘管他捂得嚴嚴實實,可畢竟兩年前因爲案子天天混在一起,已經相當熟悉了。
衝對方使了個眼色,他慢慢的拐進律所旁邊的居民樓裡,沒有乘電梯,而是上了安全通道。
過了一會,裴茂財也到了。
倆人始終沒有靠近,遠遠的站定。
“老大是不是張景瑞動的手?”三老財還是圍的嚴嚴實實,沒有露臉。
“現在知道的,竇保平應該是參與了。肇事司機與錢東東有舊。其他不能肯定。”任凱又把那天對張景瑞說的說了一遍。他遲疑了一下,說道,“三哥,有人想借你當槍使,要當心。”
“呵呵,小凱,我這輩子生下來註定就是當槍的命。以前一直是裴家的槍,現在裴家完了。留下幾個不成器的崽子,家業也遲早便宜別人。”三老財猶豫一下說道,“老大早就預料到會有這麼一天,前幾年已經把後事安排妥了。別的不擔心,就怕萬一我也走了,家裡那幾個崽子讓人禍害了。”
“三哥放心,只要我還在,裴家的孩子我死保到底。”任凱看着三老財點頭說道。
“老大說的沒錯,也只有你還有股子血氣。可惜裴家現在自身難保。沒法報答你了。小心劉力。”三老財低聲說了句,轉身離開。
任凱愣了愣,對着他的背影問道,“三哥,值得嗎?”
三老財聞言腳步頓了頓,隨即大笑而去。
水滸裡邊,林沖太實,魯達太滑,只有武松一直爲任凱所喜。有原則有底線,卻又不死板。裴茂財身上有武松的影子,儘管這個影子很淡。
每個男人幼年時都有一個江湖夢。以暴制暴一直都是雄性個體處理問題時第一個考慮的因素。可大多數人也都只敢想想,隨着年紀增長,漸漸的循規蹈矩,然後找個工作,娶妻生子,繁衍下去。於是,這夢也只能是夢了。
兩年前接手爲三老財辯護時,他是不情願的,隨着接觸的時間越來越多。他發現三老財的生平軌跡就是大多數男人少年時嚮往的那種輕俠任意,從中彷彿看到了自己。後來他暗中下手,出死力幫忙,這個原因其實是最主要的。
看着裴茂財遠去,知道他怕是回不來了,一陣唏噓。
原來幫着三老財越獄的是劉力。怪不得鬥不過南蠻子,他們對自己人都這麼狠,這麼陰,確實是防不勝防。
錢東東完了,裴家也完了,下一個是誰?
任凱慢慢扶着牆坐到安全通道的臺階上,放空腦子,什麼都不願意想,就安靜的在那坐着。
晚上7點,任凱準時來到翠府,郝平原已經在門口等着他了。兩人邊說笑邊來到包房。
裡邊只有三副碗筷,三瓶二斤裝的特供酒鬼酒。
兩人坐定,任凱瞟了一眼空餘的位子,沒做聲。他本以爲來的人會很多,沒想到就倆人,心裡有些不解。這人十有八九和自己有關。
郝平原神秘的笑笑,也沒解釋。
菜很快就鋪滿桌子。酒剛倒滿,有人先敲了敲門,然後推門進來了。
身材高大,有些發福,但絕不臃腫,天生一副笑模樣,一進門就連聲抱歉,沒有絲毫架子。
奇怪的是郝平原好像非常巴結此人,點頭哈腰的把他讓到主位。
那人從進門就開始看着任凱,除了迴應郝平原以外,就沒停過。
任凱不動聲色的笑笑,也幫襯着郝平原討好這人。只是看到這人,依稀覺得很面熟,就是想不起來在什麼地方打過交道。
“這是市局新到的李誠局長。”郝平原站着對任凱說道。
郝平原只介紹那人,沒有介紹自己,說明那人是真的認識自己,是誰呢?
任凱趕忙端着酒杯站起來,笑着說道,“沒想到郝局長能把李局長請來,真是榮幸。讓我敬局長一杯。”說完把酒杯舉起來。
郝平原也趕忙端着酒杯站起來。
李誠沒有動,仍舊笑眯眯的看着任凱說道,“還沒有想起我是誰嗎?”
任凱莫名其妙的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郝平原,正要說話,突然靈光一閃,知道是誰了。
侯家老三,李淮南的三兒子,李亞男的三哥。這兄妹倆真的很相像,哥哥簡直就是妹妹的加肥版。怪不得自己覺得面熟。
看到他的樣子,李誠呵呵一笑,站起身來,右手端着酒杯繞過桌子走到他面前,上下又打量了他一陣,用左手習慣性的在餐桌邊輕叩,說道,“囡囡讓我帶她向你問好。”
任凱苦笑一聲,擡起酒杯一飲而盡。
李誠自小在京城長大,從部委幹起,一路幹到處級,被上邊一壓就是十幾年,眼瞅着哥哥們一個一個的高升而去,一狠心就來到龍城。
他與小妹感情最好,從老二侯勇那得知任凱這麼個人。老侯家行伍出身,在婚姻上,對什麼門第、年齡、甚至是已婚,從不講究,只要孩子們喜歡,覺得自己能開開心心過就一切OK。所以他沒想別的,只是好奇。一個老頭子也能把如花似玉的小妹騙的死心塌地?
現在看到,覺得小妹還是有眼光的,這男人不卑不亢,一看就是經歷過大場面,這種感覺也只有面對老大侯奎的時候纔有。
旁邊的郝平原也看出來了,自己是沾了任凱的光才撈到這個正處。心下感概,選擇果然比努力重要啊。
三人各懷心事,正有些冷場的時候,門被推開,一人走了進來。
孔燕燕一身晚禮服打扮。畫着淡妝,裸着胳膊,露着大腿,豔光四射,讓人不敢直視。這女人的確是美到骨子裡了。
進來衝着大家微微一笑,走到任凱面前說道,“老遠看到就像你,躲什麼躲,就沒見過你這麼不負責任的男人。”
一句話 ,讓屋裡的三個男人,臉色大變。
任凱苦着臉搖頭說道,“孔美人,咱們講話要講清楚,要不然讓孔胖子聽到了,我還能負責任的陪你給孫天寶打官司嗎?”
孔美人狡黠的一笑,當着另兩人的面,直接伸手把任凱的胳膊給挽住了。然後,又衝着李誠嬌聲問道,“這位眼生的很,不知道怎麼稱呼?”
任凱見狀反而笑了,不等李誠開口,主動介紹道,“這是市局新來的李局長。”
李誠眯着眼睛笑了笑,又看了看自己的肚子,盯着女孩說道,“看來我的確是變了許多,連孔小妹都不記得了。怪不得囡囡說,像孔小妹這樣的女人,一般男人真入不得眼。”
孔美人摟着任凱的胳膊笑的花枝亂顫,指着李誠說道,“我說怎麼怪眼熟的,這不是慕大少的姐夫嗎?李三哥,囡囡說話絕對不會這麼客氣,一聽就是假的。”他們自小在京城長大,年紀相差不遠,難免有些來往。尤其是家裡還把李誠的小舅子慕陽介紹給孔小妹,無奈孔小妹看不上他。
任凱沒怎麼地,把剛扶正的郝平原嚇得夠嗆,真是害怕這亂七八糟的男女問題把自己給牽連了。知道李誠原來與孔燕燕是舊識,便很是鬆了一口氣。
正在這氣氛微妙的時刻,李誠、郝平原、任凱的手機同時響起。
一刻鐘前,越獄的裴茂財於三江飯店當衆槍殺景瑞集團股東錢東東,在逃跑途中被武警包圍,試圖反抗,當場擊斃。這一切沒有經過龍城市局,直接由省廳出手。
桃李春風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燈。
威震天南黑道的裴家在風光十多年後,隨着老大、老三的殞命,徹底退出江湖,散落於民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