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看盡長安花!酣暢淋漓有之,忘乎所以亦有之!
正在醺醺然的時候,一個電話讓他出了一身冷汗。
陳功成的電話。
他在部委的時候,便與陳功成相識。不過,無論從家世還是資歷上,他都處於下風,遠遠無法與之比。這就造成兩人在天南省搭班子過程中,他至始至終都謹守本分,絕不踩過線。
其實,對於陳功成,他是由衷佩服的。
大巧若拙,舉重若輕。用來形容這位走在他前面的陳書記,是再合適不過了。無論多麼複雜的事情,到了其手上,總能夠以一種別緻的方式迎刃而解。
對,就是別緻!
華海天是從部委直接空降至天南,任政府一把手的,資歷還勉強湊合,可基層工作的經驗卻是個短板,又不是本地人,壓不住檯面是最大的問題。
最初的時候,開政府工作報告會,有些資格老一點的省直廳長以及地市書記經常不到會,連招呼都不打一個,隨便指派個副職就坐到臺下了。這原本不是什麼大事兒,他又初來乍到,想搞好上下的關係,便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誰知道,有人把退讓當成軟弱,得寸進尺。甚至在另外一些別有用心人的攛掇和挑唆下,使出各種手段給他難堪。陰奉陽違,欺上瞞下,使得政令連省政府的大院都出不去。
陳功成知道後,呵呵一笑,隨即便召開了省委擴大會議,擴大到什麼程度?可以這麼講,參會的人幾乎把上百人的會議室坐滿了。甚至,有幾個已經退休但威望仍然很高的老幹部都在被邀之列。
會議開的非常坦誠,有什麼說什麼。最搞笑的是,陳功成抓着副書記葛玉懷的襯衫,當着上百人的面,問他是不是誰誰誰送的?讓葛玉懷很是下不來臺。
陳功成是老虎。這是那次會議後,大家的共識!
華海天對此暗中咬牙切齒,這分明是紅臉黑臉輪番上陣,打算攆他走啊。於是他有樣學樣,連夜開政府會,開始瞪大眼睛拍桌子,開始指着鼻子罵娘。
很多關係就是這麼拍出來的,罵出來的。漸漸的,他身上的部委習氣被地方作風所取代。到後來,更是隱約有與陳功成分庭抗禮的味道。
陳功成走後,他還略感寂寞。
沒想到,陳功成的電話偏偏在這個時候來了。
例行恭喜後,依然是那麼別緻,那麼直截了當,“海天書記,我要批評你啊。”
華海天一愣,半開玩笑的說道,“別說,陳書記,自從你走後,就沒人再批評我了,還真有點不習慣。”
“哈哈,海天書記,批評是爲了能帶來自我批評,外因永遠都是通過內因起作用的。”陳功成哈哈一笑,意有所指。
“呵呵,陳書記,我可已經做好準備了。”華海天笑眯眯的繞過去,說道。
“海天書記,前些天,在勝老在彌留之際,握着我的手,問我,小陳啊,‘不因其人而廢其言,不因其言而廢其人。’當作何解?還問我,無煙城是利國利民的大事兒,什麼時候能真正啓動?唉,我很慚愧啊。”陳功成好像忘記批評與自我批評這回事兒了。
奇怪的是,華海天好像也忘記了。
兩人在電話裡就這麼笑語吟吟,又云裡霧裡的各說各的,一如兩大高手頻頻變招應敵。
“積毀成山,三人成虎。”這是陳功成最後說的一句話。
沒頭沒尾,好像很突兀。
可華海天卻聽明白了。
儘管電話裡,兩人誰都沒提智小庭,可偏偏都知道這個電話的目的就是智小庭!
電話已經掛了許久,華海天仍然難以釋懷。不是對陳功成,而是對那些打着他的幌子去批評陳功成的“自己人”。
那些人自作聰明,卻生生的把他也拉下了水。
就在兩難之時,猛然聽到有一小撮人,聚在那小子的四合院裡,秘商什麼事兒。震怒之餘,便帶着黃忠城與常凡悄然而至。可到地方了,便有些後悔。
沒有問題也便罷了,可真要撞破什麼,他又該如何?
也幸好去的稍晚一些,只是單單聽到任凱的最後一番話,卻沒想到李誠與任凱在他站到那之前,居然有膽子說一些膽大包天的話。
“胸襟?呵呵,一個體制外的小子,懂什麼胸襟?”華海天坐在車裡,望着沿路的燈火,淡淡的說道。
“華書記,任凱的話,是有些地方不太妥當,可總算肺腑之言。尤其是最後那幾句,我聽了,真是感同身受啊。”常凡從觀後鏡裡衝着華海天的半邊身子笑了笑,輕聲說道。
他在華海天身邊服務的時間也不短了,儘管領導的喜怒不怎麼形於色,可憑藉着對一些細微小動作的觀察,他還是看出了一些端倪。比如此刻,別看華書記表情淡淡,可內裡一定是高興的,甚至是得意的。
華海天鼻子裡哼了哼,良久之後,才說道,“下不爲例。”
常凡從偷着給任凱傳消息的那一刻起,就沒想到能瞞過他。所以,聽了這句話,並不感到意外。只是,渾身上下到底還是爲此一鬆,便憨憨的笑了笑,嬉皮笑臉的說道,“領導英明。”
常凡太正。
這是華海天對他不太滿意的地方。秘書不能僅僅是秘書。否則,我憑什麼只用你?
這個“正”,不是正派的正,而是方正的正。太不知道融通,甚至有些無趣。
如果,那小子來做他的秘書,不知道會是什麼模樣?華海天想到這兒,嘴角居然忍不住翹了起來。
四合院裡。
黃忠城離去後,仍然還是李誠與任凱兩人,在院外吃西北風。
“你可真不是東西,感情我杵在這裡挨餓受凍的,連捧哏都輪不上啊。你是不是單口相聲說上癮了?還是怎麼的。你……真就一點不擔心,萬一我嘴禿嚕了,說出什麼大逆不道的話,被……被人給收拾了?我草,你說咱們開始說的那些……”李誠的臉色發青,不知道是凍的,還是氣的,亦或是嚇得。
“三哥,這你可真是冤枉我了。你想想,我是怎麼從屋裡出來的?是不是被你拎出來的?”任凱苦着臉,差點哭了。
李誠一愣神,不由的點了點頭。
“咱們倆在這兒聊了多久?也就十來分鐘的功夫吧。你說,除了張恆給我打了個電話,我有沒有看手機?哪怕就一眼,就說有沒有吧。”任凱誓言旦旦的拍着胸脯,連連叫屈。
李誠聽了,瞬間凌亂起來,一臉茫然的自語道,“是啊,你是被我硬拽出來的,期間也沒與旁人聯繫,那是怎麼知道華書記就在門外的?”
“哎呦,我的三哥。要真知道華書記就在這兒,我還敢胡嚼舌根嗎?剛纔我可是一直都是直呼其名的。現在後悔死我了,我怎麼就這麼沉不住氣,這麼喜歡賣弄小聰明呢?唉……”任凱偷着瞥了李誠一眼,唉聲嘆氣的說道。
李誠被噎了口氣,勉強笑了笑,說道,“那就是碰巧遇到的唄。唉,瞅瞅咱哥倆這運氣!好在沒出什麼岔子。你說,堂堂省委書記,怎麼能這樣……”說着又朝院門外看了看,壓低聲音說道,“怎麼能跑到這裡,聽牆根兒呢?簡直……有些不合適嘛。他完全可以進屋喝一杯,與民同樂嘛。”
這彎兒拐的,讓任凱差點笑出聲來。強壓着笑意,乾咳一聲,說道,“剛纔華書記在電話裡狠狠的批評了我一頓,相信你也聽到了。唉。”
李誠心裡正不上不下,剛想問他,華海天后來在電話有沒有提到別的,就被堵在嗓子眼兒裡了。
我聽到?聽到個屁!你一拿到電話就竄到牆根兒了,我只聽到你一個勁兒的說“是是是”“對對對”,至於華海天說什麼,我怎麼會聽到?
可看到任凱一臉懊喪,也懶得再問下去,意興闌珊的擺了擺手,說道,“沒想到,今天晚上,倒是成全了你。唉也算是場功德吧。裡邊的人,我就不見了。先走一步。王江陵的事兒,讓郭建軍過幾天直接來找我。”說完也不理任凱的挽留,施施然,大步離去。
等出院門目送李誠開車走遠後,才收斂的臉上的笑容,轉身回屋。
酒是好酒,幾個男人卻不怎麼貪杯,見任凱進屋,齊齊望過來。
照例是老於先開口,“你們在外邊說什麼呢?怎麼這麼老半天?咦,李誠……走了?”
任凱笑了笑,把華海天來過的事兒瞞下,說道,“說一些私事兒。”
既然是私事兒,大家便不好細問。
“李亞男去了多倫多,是不是有什麼……”皇甫秀秀擔心李誠找他麻煩,不管不顧的問道。
任凱微微一笑,搖頭說道,“不相干的,是他家裡臨時有急事兒,來不及跟大家打招呼。沒事兒,大家接着吃,好傢伙,外邊真冷!”說完,搓了搓手,坐下抓起玉碗就一口乾了。
智慧擡頭看了看牆上的表,有些坐不住了,咬牙就要開口,被陳慧芳攔下了。她臉色微白,凝眸望向她嫂子,眼中滿是狐疑。
慧芳微不可察的衝她搖了搖頭,神色黯然的苦笑一聲。
智慧明白了,哥哥怕是已經無力迴天。只覺得天旋地轉,差點栽倒。
皇甫秀秀輕輕扶住她,遲疑片刻,對着吃喝不停的任凱,緩緩說道,“智小庭剛纔……”
陳慧芳一聽,再也忍不住了,眼淚瞬間成串落下。
智慧更是一頭扎進嫂子的懷裡,慟哭不已。
任凱手裡還拎着根大棒骨,聽了以後,只得慢慢放下。
老於、郭建軍、魏民文自然也已經收到消息,本想瞞着三個女人,誰曾想……
任凱沉默片刻,才緩緩說道,“我知道。不過,沒你們想的那麼嚴重,只是例行配合調查而已。又不是他自己出了問題。說不準,下一刻,他的電話就會打過來。”
舉座皆驚。
陳慧芳還沒怎麼樣,智慧已經像彈簧一樣,瞬間彈起,淚眼惺忪的看着他,小聲問道,“你……你怎麼知道?不會是故意安慰我……嫂子吧。”
任凱微微一笑,說道,“來來來,不如我們開個盤口,我賭智小庭半小時內就會來電話。誰來下注?只收現金。老於,看你眉頭緊鎖,顯然想跟我對賭。來,給大家挑個頭。就賭五百塊吧。”
老於遲疑一下,打了個哈哈,掏出五張紅版,往桌上一拍,笑道,“好。我今天就看你怎麼把這句話圓出來。千萬可別拉稀啊。”
魏民文與郭建軍自然也紛紛湊趣。